柳氏一路思量着回了蒹葭院,進了內室,桑榆上前爲柳氏簡單整了整儀容,桑菊捧來一杯溫度正好的清茶,柳氏想着:平遠侯府這時候派人來做什麼,難道是爲了欣兒的事?
早有丫鬟把來人請進了偏廳,奉上了待客用的茶水和點心,只不過是侯府一個嬤嬤罷了,拜見葉府大夫人,給一杯清水都算客氣了,但迎人進來的婆子識得這位嬤嬤。
張嬤嬤連聲說:“使不得,使不得。”
婆子堆着笑臉:“老姐你安心坐着便是。”
她有幸跟着夫人去過平遠侯府幾次,這位張嬤嬤是侯府老夫人身邊的人,像跑腿這種事,本可以打發個丫鬟過來的,如今沈老夫人卻派遣她的心腹親自過來,想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與自家夫人說。
張嬤嬤也就等了片刻,見柳氏在僕婦的陪同下進了廳堂,忙笑吟吟的起身福了一禮,柳氏一瞧,也認出了這位是常跟在沈老夫人身邊的張嬤嬤,她便也露出淡淡的笑容。
柳氏坐下後也招呼張嬤嬤坐下,隨口問道:“老夫人身體可還好?”
張嬤嬤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了,聽說還是沈老夫人當年的陪嫁丫頭,跟了沈老夫人許多年了,柳氏也不是什麼尖酸刻薄之人,自然不會爲難一個老婆子。
張嬤嬤卻是不敢坐,雖然年齡居長,又出自平遠侯府,但到底是下人,她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提起老夫人,張嬤嬤面色便有些黯然,“勞夫人掛念了,我們老夫人近來身體也不如從前了,每幾日就要喝副湯藥。”
柳氏聞言也收了臉上的淡笑,神色也有幾分擔憂:“可是要緊?老夫人瞧着一向精神頭好得很,今次怎的病了這麼久?”
張嬤嬤嘆了口氣,露出些許尷尬又無奈的表情,都是讓三公子給氣的呀,不過這話她可不能說出來。
“夫人不必擔心,我們二公子已經聘請了顧神醫,明日許就能到京。”
柳氏訝然:“居然是顧神醫。”
這個顧神醫的名聲,柳氏作爲內宅婦人也有所耳聞,聽說這個顧神醫,醫術了得,治各種疑難雜症不在話下,傳言說他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若是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但只要有一息尚存,顧神醫都能把人從鬼門關給搶回來,就是不知這種傳言有幾分真幾分假。
柳氏也聽說過這位顧神醫脾氣怪得很,要請動他卻不是什麼易事。
如今聽張嬤嬤說沈家二公子居然請來這位顧神醫爲沈老夫人看病,柳氏便也放下心來。
柳氏感嘆道:“想來請動這位神醫,璃兒是費了心思的,當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說起來我也有兩年多沒見過這孩子了。”
平遠侯育有三子兩女,三個兒子都是已逝的候夫人曾氏所生,兩人口中談及的二公子就是平遠候的第二子沈璃。
那個孩子相貌生的極佳,性情又十分的沉穩,就是話着實有些少。
張嬤嬤便笑着說:“老夫人也這麼說呢,我們二公子就是這麼個人,平時什麼也不說,其實啊,他心裡都是在意的。”
張嬤嬤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去,忍不住鼻子有些泛酸了,當年那件事,張嬤嬤也是知道內情的。
“張嬤嬤這是怎麼了。”柳氏詢問道。
“瞧我這…”張嬤嬤不好意思的掏出藏在腰間的手帕,抹了下眼角,忙接着道:“老奴這是高興壞了,這不是眼看着我們大小姐的生辰就要到了嗎?老夫人的想着請夫人和小姐們一起過去熱鬧些,我們二公子也捎信說會趕在大小姐生辰前回來。”
柳氏聽完了,也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卻沒有應下,“璃兒要回來了,這可是件好事啊,一晃眼,這些孩子都大了。”
沈盈是平遠侯的養女,張嬤嬤口中的大小姐,她自幼養在沈老夫人身邊,由老夫人親自教養着長大,品性自然不會差,每每見到柳氏都是恭順有禮的模樣,和葉欣的感情也很是要好,她的生辰宴,自然是要邀葉欣過去的。
張嬤嬤哭笑不得道:“大小姐要不是被老夫人拘着啊,只怕是要親自過來拉着你們到候府去。”
柳氏這下才清楚了張嬤嬤此行的目的,其實早在一個月前欣兒就跟她念叨過九月初八這個日子了,只是這幾日欣兒一直心緒不佳,將自己悶在攏香院裡,還不讓她這個孃親進去。
柳氏只能嚴加約束着府中衆人不得在欣兒跟前亂嚼舌根,她想着先讓欣兒冷靜冷靜也好。
可她卻不知道,早在幾日前,她的欣兒就已經偷偷出府過了,就那一回,這朵嬌弱的小花,已經不堪打擊被傷的體無完膚。
二人又閒談幾句,卻都很默契的避開一個名字⁻沈恪。
關於那則平遠侯府與慕府有意要結親的流言,柳氏也隻字未提。
沈盈的生辰宴,柳氏更沒有立即替葉欣應承下來,不是她柳淑珍愛拿喬,葉懷卿夫婦向來開明,凡事都會顧及女兒們的感受,聽取女兒們的意見。
這次也是,儘管知道葉欣和沈盈感情要好,柳氏也覺得這事還是得葉欣自己決定,去或不去,所以她纔沒有立刻就替葉欣應承下來。
柳氏言談間隱晦透露出葉欣這幾日也在病中,想來若沈老夫人和沈盈知曉了也不會怪罪她的欣兒。
張嬤嬤心下了然,頗感內疚,只能說些祝禱葉二小姐早日康復的吉祥話,然後就告辭回了侯府。
柳氏獨自在廳中思量了片刻,然後才起身帶着秦嬤嬤去了庫房不提。
葉欣此時此刻,肚子撐的實在不舒服,就在自己的小院裡慢慢的踱了兩圈,春意也跟在她身側陪着。
葉欣撫了撫太陽穴,對春意說不用這樣謹慎吧,自己又不是三歲孩童,還怕摔了碰了嗎?
可小丫鬟執着的很,葉欣拗不過,也就由着她去了。
這具身子尚在恢復的初期,不能太過勞累,因而葉欣走完兩圈後就閒閒的倚着院門往外瞧着。
攏香院和挽芬院坐落於葉府花園的西側,花園和兩座小院中間並有種植松柏竹楊來隔開兩個女兒家的小院。
因此,葉欣這裡一眼看去,可將大片的花園景緻收於眼底,雖說時下已經入秋,但花園裡依舊風景宜人,不乏一些秋日裡盛開的花兒,開的最燦烈的莫過於菊花了,秋風拂面而過時,葉欣還能聞到淡淡的菊花香來。
漸漸的,葉欣的嘴角泛起一抹弧度極淺的笑,腦中紛踏而來的記憶令葉欣羨慕,一家人相處時溫馨而美好的畫面,是葉欣這輩子都沒有擁有過的。
姨母一家雖說沒有虧待過她,但到底隔了一層,葉欣也從不敢心存貪念,求得更多。
因爲她知道,人這種生物一旦動了貪念最後都會變得面目全非,葉欣向來活的通透,活的清醒明白。
有些東西從不曾屬於她,又何必強求呢。
可對於一直被家庭溫暖包圍着的原身呢,她若是在天有靈,此刻定然恨透了自己吧,愧疚感復又爬上了心頭。
葉欣在心底默唸着:對不起,終究是我搶了你的人生,對不起……
春意瞧着葉欣的眼圈有些發紅,便扶住她的手臂,“小姐可是想念老爺了。”
葉欣聞言方知自己險些失態了,思念自己的父親乃是合情合理之事,她沒必要去否定,因此她順着春意的話點了點頭。
春意寬慰她:“老爺過幾日就會回來,小姐也不必難過,而且陳大夫說了,小姐現下可不能多憂多思,否則這病就好得慢了。”
葉欣看小丫鬟一字一句說的十分認真,便也收回了視線,又點了點頭,她沉默着轉過身往院內走去,春意也只能亦步亦趨的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