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頭髮要陪季風去買刻錄機,歐娜不跟去,說要回學校找導師品品茶消化一下食兒。還叫我們放心:“我都死過一回了,不能再想不開。”氣我直想36號半的鞋底子照她臉蛋子上抽,最終還是學用媽媽的必殺技,狠狠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她對這種刑罰習慣得不以爲意,笑着搓搓被掐紅的皮膚,舉手遮擋刺眼陽光向馬路對面望去,嘴裡喃喃:“天兒這麼好,不談戀愛浪費了。”
什麼理論?不過這一片週末好風光倒不是假的,車來車往,兩側行人步履悠哉,十點鐘的驕陽似火,小攤子上被噴了水的美國櫻桃鮮嫩可喜,紅豔豔亮晶晶。季風看得流口水,眼看車要來了還非得去買櫻桃,我衝他大喝:“棒棰,站下!”
據說東北深山裡野參是活的,長腿兒會跑,藥農見到參苗這麼一喝,它就跑不掉了。
眼前這棵苗大概成了精,只遲疑一步就登登一溜小跑躥過了天橋,我瞅着駛走的公交車罵道:“可真不嫌熱。”
歐娜一齜牙:“孩子傻。”
“別老罵我們傻~”我一本正經地教育她,“他要不傻吧你罵也就罵了,當開玩笑了,這真傻你瞎說不挫傷人自尊心嗎?”
狂笑聲爆起,惹得路人注視,我偷偷用手包擋住臉把自己與聲源隔開。她笑個沒完,掩着間歇性抽搐的嘴角趕我:“好了你們去玩吧,我就不當第三者了。”
“我願意讓你當還不行嗎?”她總是提這種字眼反倒叫我好不自在,挽上她胳膊發賤,“走吧。以前也天天跟着,這會兒又毛病了。”
“以前總跟你們出去的不是我,基本上是藻兒。這陣子光忙和我了,也該過過二人世界。”
“算了吧,”聽這話總覺得很搞怪,“我們倆什麼二人世界?”目光落在街在對面,季風在人那攤子前一邊稱一邊吃,小販不敢動作慢,迅速稱好裝袋將人打發。拎着櫻桃才走兩步,旁邊小孩手裡的甜筒又讓他停住,向我比比身後的麥當勞,鑽進去了。我耷拉着肩膀,像在看一個任性孩子,想氣又不知道氣什麼。
歐娜噴笑,促狹地掩口低語:“你知不知道中國五倫裡面朋友是其中一倫?所以說像你們這種朋友搞起男女關係來,也可以算作亂倫的。”
我上下牙一磨,眼睛眯成點五毫米:“少扯啊,你當我火星來的哪?”
他弄了三杯新地回來,讓歐娜先拿了一杯,剩兩杯遞給我:“你要黑的紅的?”
我說隨便:“你吃哪個剩那杯給我。”
“唔……”歐娜含着一口冰淇淋低叫,“好冷。”
季風叼着小勺,弓起手臂向她展示了自己發達的肱二頭肌,歐娜肩一縮,老實吃食兒了。
“對了,”我看着比歐娜那小腦瓜子都大的肌肉塊兒,嚥下草莓說,“明兒咱去人大玩吧?你有陣子沒打球了。”
“這麼熱打什麼球?你還好上這口了。”
“不是~~那天在車站遇見總跟你們打球那彈簧了,他們明天和首鋼二隊打拍兒,在館裡。特意告訴我讓你去的。”
他挑了挑眉:“沒空啊,還有個小盤要寫。”
“啊你又接私活兒了?”我說這陣兒他又消停了呢。
“別說得那麼不法,什麼私活?這答應了人家的能不做嗎?”
“我還答應彈簧了呢,你不去要是人不夠怎麼辦?”
“都準備好進館了還能人不夠?再說到時候願意上場的多了去了。”
“那我跟黑羣去啦?”
“跟他去?”季風嘿嘿笑,“你指他上場啊?你不要看他高,跳起來□□都能給絆倒。”
“咋不去死呢?你看吧,到不了天黑就得給你打電話。”
後邊家電商場戶外電視機展銷,正放一個動畫片,小精靈撲扇羽翼亂飛,歐娜看得咯咯笑:“真好玩,我也想要一個,把它放罐頭瓶兒裡養着……”
季風冷睨她:“完了再往裡放兩個蒼蠅是嗎?”
歐娜向來喜歡小動物,小貓小狗小藻什麼的,雖然喜愛的方式很奇特,但我相信她真有一個小孩子的話,不會放在罐頭瓶兒裡喂蒼蠅的。
聽了季風嘲笑的話她回頭瞪他一眼,看見他手裡的草莓新地:“咦?你倆換啦?”
“換個屁,他的吃完了把我的搶去了。”
季風冷不防湊過來在我臉上親一下,甜奶油黏乎乎的,我在他引以爲傲的肌肉上狠撓。
歐娜把空杯投進垃圾筒,伸個懶腰:“吃完了,回去睡覺。”
“不行!”季風威風凜凜地攔住,“你吃了我的還想走,不陪我逛逛街?不陪我嘮嘮嗑?不陪我……”想不出來排比詞兒了,以眼神示意我。
我適時接口:“……賽賽太陽~”
“不陪。”歐娜從塑料袋裡掏出一把櫻桃,丟進嘴裡一顆,吐出籽,“沒人跟你們廝混,有這功夫能遇到五六個正常的愛情。”
這朵把正常愛情論“個”描述的中文之花,騙吃騙喝後瀟灑地走人。“帥!”季風打了個口哨,很客氣地問我,“什麼叫正常的愛情?”
我看着歐娜甩在腦後的馬尾辮,抓了抓自己快到肩膀的頭髮,不自覺攏了一下,不怎麼猛地想起那個跟我同樣髮型的傢伙,想像他扎一小鬏兒的模樣忍俊不禁。“我頭髮能紮起來了。”我告訴季風。
“嗯,”他眼神忽然柔和,以手梳理一下我剛做過護理的順滑短髮,“好色的人頭髮長得都快。”
“真是賤人記性好。”
他扯扯我的衣服:“這天你怎麼還穿個長袖衣服?”
“你看我曬的。”我把捋起袖子露出胳膊,總下工地都曬出蜂蜜色兒了,“還能穿短袖嗎?”再曬下去不得比他還黑。
“那也不能一夏天就這麼穿長袖了……”手機鈴聲讓他收回剛萌芽的羅嗦,匆匆訓道,“不用你得瑟,這麼焐肯定中暑。”
“是不是彈簧?”
搖搖頭,他凜着臉接起電話:“哎曹哥,你好,怎麼系統有問題……”
他現在整個兒一條件反射,見這人兒來電話就擔心繫統。
“什麼用我的?哦你說那張,不都登上發行了嗎?……呵呵,我女朋友看見的,我忘了是這禮拜發刊……是吧?……啊?別鬧了!我哪是那塊料!您找別人吧……不是不方便,我這外行麼,擔誤您事兒……是我知道可是我哪會……那你別這麼說啊,讓正哥聽着還不得直溜我……嗯,那我去試試吧……啊現在啊?”他斜眼看看我,猶豫了一下,“……嗯~~也沒什麼事……那行吧,我這就過去。”
掛了電話表情怪異地看我一會兒,我張着五指在他眼前晃動收神兒:“什麼情況?”
“叢家啊,我帥得不行了是嗎?”他摸摸下巴上不存在的鬍子,“又有人看上我了。”
我忍了又忍纔沒抽他:“生物研究所搞基因研究要解剖你?”
“讓我去給他當模特。”
季風去給做後期調試的時候,攝影師正在秀場給模特們拍雜誌插頁,偶然拍到了幾張季風跟舞美人員交流技術的照片,後來選片的時候都覺得不錯,那位曹哥就打電話來說了一句。季風以爲是開玩笑,也沒當回事兒,沒想到真印了出來,印就印了,都是朋友,還存在甲乙關係,他也沒說什麼,但無力招架的事情還是來了。曹哥一個老搭檔,專職做藝人策劃的,看了那張照片後非讓他從中牽線要挖掘季風。正好今天借用他們場地做一個小片兒的時候,男模特因故未到,於是叫季風趕去幫忙,其實也是變相試鏡。
我想到他擰擰搭搭在臺上走貓步就笑得要嘔吐,季風坐在的士裡也是滿面愁雲,我勸他:“沒事兒,你就當逛大街了。”
他看着我,嘟囔出聲,卻明顯不是在跟我說話:“要不讓老黑先幫我改?他不一定幹,□□,老瞧不起JAVA。”
“說什麼呢?”
“就是給人做的那的管理軟件啊,說了後天交活兒,這今天一下午靠在那邊了後天我拿啥交去!”
果然跟我琢磨的不是一件事。“你不愁一會兒那邊走臺給人走砸了啊?”
“走什麼臺?就是拍海報,等着人家給你擺造型就是了,跟以前在照相館照藝術照一樣。”
還挺有經驗。
他說得蠻不在乎,可到了攝影棚還是被嚇到了,三四個人同時圍上來。季風把我介紹給一個穿絲綢襯衣的男子:“我女朋友叢家。這是曹哥,正哥大學同學。”話一落我感到幾束異樣目光投在我身上,最明顯最不舒服的那道來自曹哥身邊的那個篷篷發抽着煙的女人。曹哥說她就是今天請季風救場的Vivi姐,當然前邊還有二十餘字的冠名,什麼圈裡最負盛名的,什麼大腕製造機器,某某某是她旗下的,某某某是她帶出道的,某某某第一單廣告是她給接的等等。這些個某某某都比較有名的,起碼比好男兒選出來那些有名,因爲有幾個我還在網上看過他們的新聞。
Vivi姐倒是頗有盛名風範,一口大師級的京腔兒京味兒,處事利落,兩句話聊下來就把季風丟給另外三四個人,指揮他們給上妝修型,自己則掐了煙在助手擡過來的衣架上選服飾,一邊憤憤念着:“姑奶奶這是讓人埋雷炸了,客戶催着我明兒帶片兒飛廣州,拍完了還得連夜修,那小子還敢這時候給我撂挑子,真當自己偶像明星呢,跟我耍大牌,不看什麼自己什麼身份。他要18歲我還可以求求他。季風你多了甭想,今兒主要是給人秀衣服,身板兒漂亮就行了,不會做就聽攝影指揮。做好了我明天就給他違約金改簽你。”
季風被幾隻手擺弄着五官,嘴型不動地說:“姐~我也過18好幾年了。”
我坐到一邊休息席無聊地打望,拿秦堃和Vivi姐比,猜測她們倆誰更年輕。Vivi臉上的妝太厚了,搞不好實際年齡比看着小,我猜她在35歲以下。季風換了衣服出來,我嚇了一跳。
他們公司對技術着裝要求不嚴格,有領有袖的休閒正裝就可以了。所以這其實是我第一次看季風穿西裝,而且是非常正規的可在晚宴等高級場合出入的禮服款。深灰隱紋全套,上裝的改良四顆扣設計,只扣了最下方一顆,裡面穿着純白襯衫,小荷葉領口層層疊疊,有點英倫的紳士味道,而一條金色領巾巧妙地將狂野鮮亮的時尚元素融合在其中。不只是我驚豔,在場的工作人員包括曹哥都很滿意,衣服非常的合身,看上去像是爲他定做的一樣,如果這也能叫應急人選,只能說這位臨時工的身材已經跟標準模特相差無幾了。
見我傻看着他,抽出襟頭口袋裡的白手套風騷地向我搖了搖,被勒令收好放回。他聳肩笑笑,像頑皮王子。
造型師和Vivi姐給他講述本款服裝展示主題,爲成功男士、經典男人量身打造的復古潮流,要求表現穩重優雅。季風謙遜地聽,走上背景臺,對着鏡頭的臉從容淡定,舉手投足皆自然。但只有我知道這個人跟生活中的完全不同,那種冷俊和旁若無人的態度,根本是和季風長相類似的另一個人。全場一片快門聲,鎂燈亂閃,兩名攝影師從相斥角度對着模特同拍,卻沒有一個人說句謝謝。
可憐的季風一共換了六套衣服,比較令他不滿意的是,除了第一套西裝,其它幾套都配了不同類型的帽子,估計Vivi姐不太看好季風的勞改犯髮型。整整四個小時,他其間只去了一次廁所,跟我拋了十數個媚眼兒,剩下的時間就一直換衣服、補妝、擺POSE,還翻了幾次雜誌看上面的男模都如何造型。對於能打滿全場四節比賽的CUBA球員來說,他體力我倒是不擔心,作爲一個數小時僵坐顯示器前寫代碼的編程人員,他的耐力也不容懷疑,因此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不是我誇自己家孩子,季風真入了模特這行,一定會紅。除去外形條件和以上兩個一般模特無法相比的優勢之外,季風擁有不固定的氣質,可以根據身上的服飾演繹不同風情。
就好像季風。風帶隨季節移動,引起大範圍地區的盛行風隨季節而改變。
穿休閒裝時,他清新溫暖如春季東風,吹走冬日的枯燥乏味,年輕、率性、充滿激情。
穿嬉皮裝時,他善變如海陸風,走向不定,玩世不恭,忽冷忽熱,隱隱帶點挑釁意味。
穿正裝時,他是山谷風,四平八穩,優雅如言談得體的莊園主人,眼波深沉自信流轉。
人總是會對美色浮現連翩,甚至產生駕馭的慾望,我在臺下看着季風,腦海裡咕嘟着一鍋茫茫然,這個孩子長大了,我知道,但哪一個纔是長大後的他?
我開始發現我犯了一個錯,不應該按自己的想法去塑造一團風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