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才的混不吝,其實就是一種人生態度,在於恣意與隨性。這也是徐秀才的經歷有關,生活得過於壓抑,一切都按部就班,生活上也過於追求別人口中的誇讚。
失敗之處太多。再到世上走一遭,徐秀才忽然大徹大悟了一般,不想再活得那麼累,也不想再活得過於失敗。想追求一種以往不敢的人生態度。
恣意、暢快、隨性。便成了徐秀才不自覺的態度。
這種人生態度,往往也伴隨着不知天高地厚,也伴隨着熱血與激情。但也是一種真正的人性。
拉二胡的老頭,剛纔還唱的是戲文小調,此時已然唱着帶有暗示性質的淫詞豔曲,聽得滿場之人笑意不止,喝彩聲不斷。聽少女唱文詞,自然是附庸風雅。聽這般的詞,便是真正底層百姓的娛樂市場了。
便也有人笑着大喊:“老頭,什麼時候讓你孫女來唱這一曲啊?”
“是啊,你孫女必然比你這破鑼嗓門唱得好聽。。。”
老頭的孫女,自然就是之前唱那《聲聲慢》的少女。衆人調笑之間,也並非真的是去欺壓良善,只是一種起鬨,也是一種樂趣。
老頭聞言,也是淺笑,卻是並不答話。一個老頭帶着孫女在茶樓裡賣唱爲生,也只是生活所迫。老頭也知道自己該唱什麼,孫女該唱什麼。那些調笑的客官,也只是起鬨,便是知道那十四歲的少女是不可能來唱這些葷詞的。老頭也不可能真的應答下來,也還指望着孫女嫁個人家,好好過日子,不需再如此漂泊。
便聽徐秀才笑道:“那對姐弟倒是走得及時,沒有聽到這老頭的葷詞。雲小子,你說少爺我是不是功德一件啊?”
大戶人家的女兒,自然是有不一樣的教養的,聽了這葷詞,只怕比徐傑叫破了她的女兒身份還要覺得羞恥。
雲書桓聽言,倒是點了點頭,只道:“富貴人家該去雅地。”
徐秀才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着說:“年後去郡城,當也帶你去見識見識那些雅地。”
雲書桓看了看徐秀才,也稍稍有些憧憬之色。真正的文人聚會,雲書桓與徐秀才兩人都未參加過。卻也是青山縣這種地方太小了點,出不得幾個讀書人,也就沒有那般的消費市場。
青樓名閣,在大江郡城,在江南之地。其實並非就是皮肉生意場所,而是賣高雅,賣氛圍,賣一種高級服務的地方,甚至也賣談戀愛。真正的談戀愛,花魁與才子的故事,都在青樓裡。
青山縣,顯然沒有這種高大上的地方。
時間就這般打發了,午飯也解決了。徐有金中午十分就往鎮子裡回去了。
到得下午半晌,徐傑帶着雲書桓取了那張鐵柺,付了銀錢。便也往徐家鎮而回。十幾裡地,也不過一個時辰之內的腳程。
只是那柄鐵柺,着實不輕,感覺直有二三十斤重。
回到家中,冬日的天色還沒有黑下。
徐仲接過鐵柺,在院子裡左右試了試,便是感覺極爲合用,滿臉是笑,一邊左右走來走去,一邊說道:“傑兒孝順,這鐵柺當真是好。”
徐秀才見得徐仲滿意,便也滿臉是笑:“二叔喜歡就行,還怕二叔覺得這拐太重了些,不方便呢。”
徐仲連忙笑着答道:“不重不重,特別好。”
徐仲的高興,並非都來自這拐,還來自徐傑那一份心意。作爲長輩,多是如此。
徐傑的高興,便是看着徐仲高興就覺得開心。這徐家,就剩下一個瞎眼老奶奶,一個殘疾二叔。除了珍惜,徐傑也沒有別的想法了。
徐傑看着自己二叔拄着這副新鐵柺,左右來來去去的模樣,笑得更是格外的開心。
此時徐老八入了大門,直接來到院中,見得徐仲就在外院之中,開口便道:“大哥,河道上有船靠過來了,五六艘大船。”
徐傑聞言眉頭一挑,摸了摸腰間的長刀,口中說道:“他孃的,回來找場子了。得好好給點教訓他們瞧瞧。”
事情倒是不用多猜,那鐵背蛟龍捱了打,又丟了東西,豈能不回來?
徐仲拄着鐵柺,笑意絲毫不減,還在那孩子孝順的開心之中,卻是點了點頭道:“老八,此番是要幹一架了,把人聚起來。往後我徐家鎮門口的河道,不準任何載私貨的船隻隨意路過,特別是什麼狗屁南山幫的船,過一艘便搶一艘。”
徐仲笑着說出這些話語,聽得徐傑有些驚訝,便是驚訝自己這位向來和顏悅色的二叔,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兇悍起來。
徐傑自己的想法也不過就是去教訓一下這些來找事情的人,徐仲卻是開口就不同凡響,甚至還把河道給管了起來,不準運送私貨的船隻路過。當真有種豪情萬丈的感覺。
邊看徐秀才伸出一個大拇指,開口說道:“還是二叔霸氣!”
徐仲聞言笑意更濃,一邊拄拐往前,一邊說道:“傑兒,有事情的道理就是這般。以往都想着本本分分過日子,這回麻煩上門,到得這個地步,想息事寧人便只能卑躬屈膝。卑躬屈膝我們徐家任做不來,那便唯有撕破臉皮,讓人知道我徐家是惹不起的。”
徐仲看事情直入本質,事情到得今日這般,想安然結束,已然不可能。賠錢賠物,顯然也解決不了。若想別人把這件事情揭過去,唯有卑躬屈膝求饒,任人欺辱到出氣暢快爲止。
那便不用再想那些迴旋的餘地了,要做就做絕一點。這便是徐仲的想法。
昔日戰陣猛虎,今日當再次虎嘯山林。
身旁的老八聞言也是大笑,開口說道:“大哥,以前弟兄們叫你帶着大家在河道上討一個營生,你便是不願意,只說好好過日子,好好孝順爹孃。而今十幾年過去了,大哥終於是開竅了。”
徐老八之語,便也道出了老事情。這些軍中廝殺漢,從邊境回來的時候,雖然悲傷不已。但是大多也正是熱血之時,便想着在這條河道上賺錢討生活。
在河道上討生活,自然不是撒網打漁,而是憑藉着不怕死的性子,搶一份私貨生意到手。如此賺錢,自然輕鬆簡單,大富大貴也不難。
當年徐仲並未答應下來,衆人便也無法,拿着朝廷的撫卹,多置辦幾畝田地。農閒自己揮鋤頭,農忙顧幾個外人幫襯一下。日子倒也過得不錯,只是富貴就遠了點。
十幾年過去了,這般的日子,衆人大多也就接受了,取了妻生了子,有吃有喝,辛苦勞作,便也算不得什麼。至少大家都算得上是有產階級,比那些真正只能做佃農爲生之人,不知幸福了多少。
徐仲已然出得大門門檻,輕描淡寫答道:“以往有父母在上,我等再爲錢財去犯險賣命,對不住父母,也對不起死在邊關弟兄們的父母。而今我們都這把年紀了,家中大多沒有幾個老人了。賺份錢財,便是爲了下人。”
徐仲說出了內心所想,語氣很輕鬆。但是這個道理,卻十足感人,讓徐傑眼眶都不由自主微微溼潤了些。
十幾年前,這些戰場餘生的漢子,養着這鎮子裡的老人。十幾年後,這些漢子,又要想着這鎮子裡的下人。水災無糧,去當兵。大戰餘生,還要這般顧及上人,念及下人。
這世間頂天立地的男兒漢,不過如此!
徐仲口中輕描淡寫,也堅毅非常。
徐老八聽得喜出望外一般,快速邁步跟隨,口中只道:“大哥,今日我打頭陣,先幫大哥奪幾條好船來!”
船,自然是這河道不能少的東西。南山幫的船,用途就是運朝廷命令禁止民間販賣的私貨。既然徐仲要在河道討生活,這船就是少不了的。
今日那碼頭之上,五艘大船,已然送上門來了。
卻是那船上下來的百十個手持刀槍劍戟的江湖漢子,顯然也不是那麼好相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