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突然被推開,嚇了正在對着鏡子梳妝的殷良辰一跳。她拍了拍胸口,叫道:“你嚇死我了!”
隨即,殷良辰就愣住了。蕭翼的臉沒有表情,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生氣,至少心情不那麼好。她急忙站起來,不安且擔憂地走向他。“怎麼了?誰惹你了?”
蕭翼靜靜地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這是怎麼回事?”
殷良辰定眼一看,發現是她籤的那張手術同意書,臉色頓時就慘白起來。“這……”
蕭翼原本並不確定,他拿這東西來,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試探。但殷良辰的反應告訴他,這東西絕對是真的蠹。
殷良辰很想告訴他,事情不是這樣的,可是面對他陰沉的眼神,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除了慘白的臉色,顫抖的嘴脣,她始終沉默。不是不想說,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也發不出聲音。
“你就這麼不想生下我的孩子?”蕭翼可以接受殷良辰不願意生孩子,卻不能接受她在孩子已經存在的情況下,依然選擇把它給放棄了髹。
“我……”殷良辰艱難地想要解釋,可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偷走了,關鍵時候派不上用場。她只能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用力地搖頭,一臉的淚。
“那你爲什麼要打掉它?因爲你愛上了別的男人,還是你覺得我不是一個好爸爸,根本不值得你信任?”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殷良辰被淚水模糊了視線,揪住他衣服的手攥得很緊,生怕他扭頭就走。
“放手。”
殷良辰用力地搖頭,不僅沒放,反而攥得更緊了。
蕭翼於是直接把自己的衣服給撕了,從衣櫃裡拿起另一件衣服套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殷良辰撒腿衝出去,卻差點讓甩上的門撞破了鼻子。慌亂中,她連門都拉不開。等她終於跑出去,蕭翼已經到了樓下了。偏偏她視線模糊,在下樓梯的時候又跌倒了。等她爬起來跑下樓,蕭翼早已經沒了蹤影。
站在樓前,茫然地看着四周,殷良辰突然蹲下來,把頭埋在膝蓋裡痛哭失聲。
易秀麗在衛生間裡洗衣服,聽到動靜跑出來,卻發現兩個人都不見了。她心裡擔憂,急忙一把抱起樂樂,抓着鑰匙就追了下去。“辰辰!”
易秀麗把樂樂放下,湊過去把殷良辰的臉挖出來。“辰辰,這是怎麼了?好好的,你們怎麼吵架了?你快說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殷良辰只是搖頭,一個字也不肯說,也說不出來。
易秀麗急得都快冒煙了。見她哭得傷心欲絕,自己的眼睛也要溼了。“乖,先別哭。告訴媽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啊?”
殷良辰閉着眼睛,由着她給自己擦眼淚。因爲哭得太傷心,她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慘白的臉都憋紅了。
易秀麗把她拉起來,半抱住她。“別哭了!先把事情說清楚,不許再哭了!”
“媽媽!媽媽!”樂樂也湊過去,拉着殷良辰的褲腿喊。
殷良辰本來冷靜了一些了,一聽到樂樂這一聲媽媽,情緒又要失控了。她重新蹲下來,一把抱住樂樂,把臉埋在她頸子裡。
……
蕭翼其實並沒有走遠,只不過是在小區裡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呆着。他從來都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他從來不曾懷疑殷良辰的人品,他也知道她不會輕易拿掉孩子的。他真正生氣的是她的不信任,不管有什麼問題,她都應該跟他坦白。就算當時他不在家,她不能跟他商量,可他回來了,她也應該告訴他!
他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個孩子沒有了。無論如何,他也有知情權。她不能就這麼當什麼都沒有發生,叫他一輩子都無知無覺。
如果不是別人寄來的這些東西,她是不是真的打算瞞着他一輩子?
蕭翼的火氣來得快,走得也很快。他是個自控力極強的人,即便憤怒也只是剎那間的事情。
冷靜下來之後,他就往回走,結果就看到殷良辰抱着樂樂在門外大哭。
“爸爸!”樂樂被殷良辰哭得不知所措,見到蕭翼,頓時就跟見到救星似的,激動地大叫起來。
殷良辰因爲她的叫喊而身子一頓,然後擡起滿是淚水的狼狽臉龐,看着那個高大的黑影漸行漸近。她想要站起來,拉着他解釋,可是雙腿一軟,直接就坐了下去。這讓她更加絕望地哭了起來。
她也不想放棄孩子的,她也愛那個孩子啊!
蕭翼就是有天大的怒火,看到殷良辰這樣,也會轉化成心疼。“媽,你帶着樂樂先上去。放心吧,我不會欺負她的。”
易秀麗看了看他,也知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所以揣着擔憂拉着樂樂進去了。
蕭翼一把將殷良辰抱起來,朝着剛纔待的地方走去。
殷良辰到了他懷裡,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她想要說,你不要走,我不是故意不要你的孩子的!可除了哭泣,她根本發不出別的聲音。
“好了,別哭了。”蕭翼坐下來,讓殷良辰坐在自己腿上,用手給她擦眼淚。“我不該兇你的,別哭了。”
“我、我不是故意不要他的!”殷良辰終於哭着喊了出來,喊得傷心欲絕。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是一個幼兒園老師,對別人的孩子都那麼好,又怎麼捨得隨便殺死自己的孩子?“抱歉,我太沖動了。”
殷良辰把臉埋在他的胸膛裡,委屈地哭泣,哭着哭着,情緒就冷靜下來了。只是那雙大眼睛因爲這一番淚水的浸染,早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了。
蕭翼想給她擦一擦,可是看看自己粗糙的手背,到底又改成了衣袖。“別哭了。”
殷良辰紅着眼睛看他,還一下一下地抽噎着,看着可憐極了。
蕭翼親了親她的額頭,將她摟緊,嘆了一口氣說:“對不起,不該兇你的。”
殷良辰不說話,依舊一下一下抽噎着,像個可憐的小孩兒,叫人心疼。然後她抱住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肩窩裡,一副完全依賴的姿態。
蕭翼幾乎有種錯覺,懷裡的不是他妻子,而是樂樂。樂樂委屈的時候也是這樣依偎在他懷裡,悶聲不吭,只是抽鼻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殷良辰徹底冷靜下來後,就從他懷裡下來了。她往旁邊走了幾步,背對着他,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沙啞着嗓音說:“對不起。我在不知道懷孕的情況下吃了感冒藥,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孩子檢查出來有問題。醫生建議我拿掉,我不想再生一個像良宵那樣的孩子,所以就同意了。對不起,這件事應該跟你商量的,可是那時候聯繫不上你,我就自作主張了。我承認,這是我的錯,我很抱歉。”
話說完,也不等他的回答,她直接撒腿就跑了。
蕭翼哪裡敢讓她跑,兩個箭步就把人抓回來,重新按回懷裡。他知道,他傷了殷良辰的心。剛剛這番話她說得雲淡風輕,恰恰說明她把自己的心給封閉起來了。
他沒有想到,這裡面居然有這麼多的曲折。因爲自己吃了感冒藥,所以這孩子但凡有一點問題,殷良辰都會自責內疚,不管這是不是因爲藥的緣故。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她一定很絕望吧。
不該那麼衝動的,不該兇她的。蕭翼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後悔莫及。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一刻見鬼的就是生氣了,衝動了!或許是因爲這次任務,折損了一個兄弟的緣故。
可事實上,他真正應該生氣的對象是他自己纔對!
一直以來,他不願意談戀愛不願意結婚,怕的就是這種情況。他常年不着家,家裡有點什麼事情,他根本幫不上忙!要一個女孩子支撐起一個家,那真的太辛苦了。所以他在錢上儘量滿足殷良辰,未嘗不是一種補償的心理。
殷良辰不停地掙扎,她現在不想看到他,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你放開我!求求你,你放開我!”
她忍着不要再哭泣。眼淚流多了,也就不值錢了。
“不放。”蕭翼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可他真的怕自己這一撒手,她就要從他的生命裡跑走了,就像那個跟他並肩作戰多年的兄弟一樣!“殷良辰,我不會放開你的,你死了這條心!”
“可是我現在不想看見你,我只想一個人呆着!你放開我,求求你了!”殷良辰到底還是沒能忍住眼淚。她放棄了掙扎,小聲地哭泣。
蕭翼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一把生了鏽的鈍刀切割,疼得厲害。可他知道,他的這點疼比起殷良辰失去孩子的痛苦,只怕不及萬分之一。“對不起,我不該兇你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
解釋的話蒼白無力,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你沒有錯,是我錯了。可我現在真的就想靜一靜,你放開我,行嗎?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她一聲一聲地懇求,帶着哽咽,帶着深不見底的傷。
蕭翼到底還是鬆了手,眼睜睜地看着她跑了。但只有很短的時間,他又跟了上去。這次他沒有把她抱住,只是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如果她因此出了什麼意外,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
殷良辰不知道蕭翼在身後,她就像一隻被嚇壞了的小動物,慌不擇路。好在她走的是人行道,沒有跑到大馬路中間去。但一路上連撞了幾個人,惹來了別人的不滿。
終於,她放慢了腳步,失魂地走着。她不知道去哪裡,也不知道該找誰,只是茫然地走着。
在經過一個廣場的時候,殷良辰在一個樹墩上坐了下來。
周圍有很多很多的人,很吵鬧,但是她什麼聽不到。擡起頭看着天空,最近天氣不那麼好,所以霧濛濛的一片,莫名的壓抑。
殷良辰就那麼看着,腦子空白一片,彷彿用來思考的那個部分被誰給挖走了,只剩下空茫。
不知道過了多久,殷良辰慢慢地低下頭,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也許是剛纔哭得很放縱,所以她現在一點兒都沒有想哭的衝動,只是覺得心裡好像被挖走了一角,空得厲害。
蕭翼是有理由生氣的,畢竟那也是他的孩子,他有權決定是否要這個孩子。儘管最後孩子是意外流產的,可她當時確實存了要拿掉TA的想法,而且已經躺到手術檯上了。
殷良辰,你確實錯了。回家去,跟他認個錯吧。你看,他給了你一個大房子,讓媽媽和良宵一起住進來,還請了醫生給良宵治病……他對你已經夠好了,你得感恩!就算他生氣罵了你幾句,你也不該跟他急的。
回去吧。
殷良辰站起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弄清楚該往哪個方向走。
回去的路,她走得比來時更慢。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蕭翼對你恩重如山,你不能不知好歹!
蕭翼始終默默地跟在她身後,看到她似乎平靜了,他心裡不僅沒有高興,反而有種莫名的慌亂。殷良辰給他的感覺很不好,他彷彿看到了一堵牆就這麼橫亙在他們兩個中間。
忍耐不住,蕭翼終於走到了她身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另一個方向走。
“你幹什麼?”殷良辰嚇壞了,以爲遇上壞人了。見到是蕭翼,她又愣住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最終還是把話給吞了回去,沉默地讓他拉着走。
蕭翼帶着她進了公園,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重新將她擁在懷裡。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能緊緊地抱着她。
一句衝動的話,也許就傷了一顆真誠的心。人的心傷了不比身體上的傷口,不是用藥就能好的。即便好了,也到底回不到原來的狀態。
蕭翼知道,他今天做了一件蠢事,一件蠢到家的事情——他狠狠地傷了殷良辰的心。
明知道她在這段婚姻裡一直很不安,總是小心翼翼地供着他,就怕他哪裡不滿意。可他一衝動,就把自己這段日子以來所有的努力都打碎了,兩個人之前的狀態恐怕會比一開始還要糟糕!
“殷良辰。”蕭翼慢慢地推開她,俯下身體跟她平視。“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殷良辰沒有任何反抗,乖乖地照做。可是真的對上他的視線,她又低下頭去。“我沒事兒了。有什麼話你就問吧,我不會再隱瞞了。”
這話明顯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叫蕭翼聽得心驚膽顫。
“我沒什麼要問的,我就要你看着我。”
殷良辰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豁出去的表情。“好,我看着你。”
“我很抱歉我說了那樣的話。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說過,我相信自己看中的人。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個時候突然一衝動,話就出口了。我知道我刺傷了你,再說什麼都沒用。但是請你不要扭頭就走,留在我身邊,看我接下來的表現,好嗎?”
殷良辰沒想到他要說的竟然是這些,着實愣住了。她知道,他其實給了她機會解釋的,一開始他並沒有發作。只是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所以他才生氣了。
殷良辰也知道,只要是個男人,看到那樣的東西,又見到她理屈詞窮的樣子,恐怕都是要大發雷霆的。換了脾氣不好的,只怕還會動手打人。蕭翼不過是說了一句重話,已經算很寬容了。
況且這事兒要真追求錯對,錯的那個人也是她,她實在沒什麼資格生他的氣。她其實也不是生氣,她只是……只是覺得有點冷,這種冷是從心臟開始蔓延到四肢的,瞬間帶走所有的溫暖。她的心也彷彿這寒冷冬日,四處漏風。
人就是這樣,多少的好話營造出來的溫情,卻抵不過一句惡語。因爲傷痛總是最深刻的,可以在瞬間侵入骨髓,叫人想忘也忘不了。
面對蕭翼深邃的眼神,聽着他叫人心軟的語氣,殷良辰已經動搖了。她其實沒資格怪罪蕭翼,這個男人給了她太多東西,她不能只記住他的一句惡語。然而明白歸明白,真要她馬上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卻是做不到的。
“好。”殷良辰吐出一個字,有點艱難。她無法拒絕蕭翼的任何要求,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蕭翼知道,這一個“好”字來得容易,可這個融冰的過程卻不那麼簡單。好在她還願意給他機會,一切還來得及。
他強有力的雙臂重新將殷良辰按在懷裡,牢牢地鎖住。懷裡的人很瘦小,骨頭都已經硌人了,可見孩子的事情給了她很深的折磨。
蕭翼,你真的錯得太離譜了!
……
兩個人回到家裡,蕭翼馬上端來溫熱的水,浸溼毛巾給殷良辰敷眼睛,否則明天只怕會很難看。
“我自己來吧。”殷良辰把毛巾拿過來,捂在眼睛上,又說,“你帶樂樂出去玩兒吧?我就不去了,我有點困。”
“今天我哪裡都不去。”這個時候放她一個人單獨呆着,只怕會壞事。蕭翼再蠢也不能做這事兒。
殷良辰看向他,想勸,最後又什麼都沒說。
敷完眼睛之後,殷良辰就以困爲理由,蜷縮到被窩裡睡覺去了。說是睡覺,可她其實沒有半點睡意。
蕭翼也跟着躺了進來,並且把她摟到懷裡來。他的手習慣性地在她的腹部輕輕地撫摸,倒沒有別的意思,單純是一種親暱的習慣。
以前殷良辰會享受這種感覺,現在她卻繃緊了身體,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別鬧了,我想睡覺。”
拒絕的意思很明白。
蕭翼苦笑,卻還是把她抱緊,不肯鬆開。然而懷裡人那僵硬的身體,讓他很不是滋味兒。他突然一把將她的身子轉過來,低頭含住她的嘴脣就開始洶涌地吻她。
殷良辰下意識地掙扎起來,卻到底敵不過他的力道。
蕭翼像是在確認什麼,一遍又一遍地欺負她,直到把她最後一點力氣都榨乾了才作罷。
殷良辰在極度疲憊的狀態下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眼角仍有淚痕。
蕭翼的心被什麼強硬的東西給擰成了一團,疼得有點喘不過氣。他煩躁地扒了扒頭髮,給她蓋好被子,拿着煙和打火機走出房間。
易秀麗就在門外等着,見他出來忙不迭問:“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蕭翼不是個敢做不敢認的人,所以就老實交代了。
“拿掉孩子?可辰辰的孩子是爲了救樂樂而意外流產的啊?”
“救樂樂?意外流產?”蕭翼的眉頭一下子打了個死結,原本就沉下去的心臟再次飛速下墜。
“對。樂樂爲了追氣球跑到馬路上,辰辰爲了救她被車撞傷了,孩子沒保住。爲這事兒,辰辰偷偷地哭了不知道多少回,這兩天好不容易纔好一點。”
蕭翼狠狠地閉上了眼睛,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痛徹心扉的悔恨。
---題外話---記得去新文報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