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羹

黃鸝問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哼”了一聲,說道:“在府裡當丫鬟,挨嬤嬤的罵還不是常事,這香秀倒好,竟哭着去找她娘去了,真不是個省心的!”

黃鶯勸道:“也罷,你好端端的又何必生這閒氣,難得落棋過來,還不把你結絡子的手藝給大家瞧瞧?”

黃鸝才笑了起來,從炕桌上扯出一根綵線,教大家打了幾個方勝紋的絡子。大家一面跟着她學,一面又說起話來,七嘴八舌屋內倒也熱鬧起來。

黃鸝瞧了眼落棋手中正結的絡子,說道:“落棋的手越發巧了,桃紅配着鴉青瞧着更豔些。”

落棋抿嘴一笑,說道:“我整日在大小姐身邊,倒也學了不少女紅配色,你們日日跟在少爺們身邊,自少有空做這些。”

黃鸝接道:“你說得沒錯,大小姐的女紅是極好的,上次我奉了二少爺的命去落櫻塢給大小姐送那什麼鼠須青玉筆過去,瞧到了大小姐做好的抹額,果真是精緻,倒比二夫人孃家繡莊裡的繡孃的手藝還要好了。”

聽她說到那抹額,落棋撲哧笑了起來,說道:“大小姐本就心靈手巧的,更何況這抹額是做給岳家老夫人的,自然更加用心了,”

一時衆人會意,便都笑了,黃鸝笑着說道:“倒是聽二少爺提過,大小姐和嶽三爺的婚事只怕等大小姐行了及笄禮便能定下來了。”

落棋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大奶奶說要等大少爺的親事定下來才和岳家定親。”

黃鸝想到了什麼,眯起了眼睛對落棋說:“聽二少爺說岳家三爺自小就淘氣得很,如今大了,倒整日板着臉,這都城中的人們都叫他冷麪三爺呢。”

落棋也笑了,說道:“上次嶽老夫人做壽,我可巧瞧到了這嶽三爺,果真是凶神惡煞,瞧着就嚇人。”

衆人聞言,笑了起來,她便接着說道:“上次在嶽府,大小姐還特意避了衆人,同那三爺說了幾句話,好在大小姐性子溫和,與嶽三爺從小相識,知道他的性子,否則定會被他嚇到了。”

衆人一聽,又笑了起來。

心兒想到大小姐沈玉柔溫婉的模樣和嶽明屹冷峻的神色,二人一靜一動,一白一黑,倒也算得上相配。她忽低頭瞧着自己手中正拿着一根墨色的絲線,忙擱了下來,只揀了一根素色的,忙結了起來。

衆人並未瞧到她手上的絲線,只說笑了一番,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落棋纔拿了結好的絡子去了。

用過晌午飯,黃鸝、黃鶯被大奶奶陸氏叫去問二少爺的吃食起居,屋內便只留了心兒一人,她拿起一冊書正在翻看時,忽擡眼瞧到廚房裡的嬤嬤端來了一盞小巧的成窯五彩蓋碗,放在廳內八仙桌上。

心兒瞧到碗精緻,便問道:“這碗倒是沒瞧到過,裡面裝的是什麼?”

那嬤嬤忙笑着答道:“是一小碗梅花羊乳羹,廚房做了幾日,特送來給二少爺嚐嚐的。”

心兒頭一次聽得這個名字,猜想定是羊奶做的乳羹,便笑了笑,沒有多問,只是送了那嬤嬤出去。

心兒剛坐下正要拿起書,卻瞧到馮嬤嬤掀了簾子走進來。心兒忙又起身迎上去,還沒走近,便聞到一陣濃濃的酒氣。心兒忙扶她在桌邊坐下,問道:“嬤嬤今日是吃了酒?”

馮嬤嬤笑着點點頭,說道:“今天這日頭是打西邊出來了,不知怎的,廚房上的人竟特意備了酒菜請我過去,我雖與她們往來不多,可終究心裡還是歡喜的,就多吃了幾杯,方纔不覺得,回到這院子裡,倒覺得口渴得緊。”

心兒瞧到她面色潮紅,知吃了不少,便起身去給她端茶。可不巧這廳內茶壺裡竟沒水,便又去看裡間的茶壺,偏偏裡間的茶壺裡竟也一滴茶都不剩,心兒忽想到方纔黃鸝已遣了香秀去取些熱茶來,可這香秀倒還沒回來。她只得轉身對馮嬤嬤說:“今日可巧了,偏這壺裡竟沒熱茶,嬤嬤你稍坐一下,我叫彩月去取些來。”說罷便轉身出去了。

她剛出門便瞧到香秀兩手空空地走進了院子,心兒不由得問道:“香秀,黃鸝姐姐方纔可是遣你去取熱茶了?”

香秀眼珠一轉,對心兒笑了笑,說道:“方纔一時有些事,倒沒顧得上,那我這就去。”說罷也不等心兒說話,便轉身走了。

心兒心下有些泛起嘀咕,香秀見到自己從來沒有好臉色,今日怎麼笑逐顏開,而且還忙不迭地要去取水,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也顧不得多想,便又回到屋內。

一進門,便瞧到馮嬤嬤不知何時竟將桌上的那碗梅花羊乳羹吃了大半。心兒心下一驚,忙說道:“嬤嬤,這梅花羊乳羹是廚房給二少爺留着的。您,這……”

馮嬤嬤打了個嗝,說道:“不過是尋常的乳羹,想必吃上一碗,二爺定不會在意的。”見心兒又要說話,她擺了擺手,又說:“心兒,你也太小心了,二少爺是個好脾氣的,知道是我吃了也不會說什麼的。”說罷,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心兒仍有些擔心,瞧她站起身來,忙扶了她,送她回西邊的屋子躺着。

馮嬤嬤一倒在牀上,就打起呼嚕來,心兒搖了搖頭,不知她究竟吃了多少酒,竟會醉成這樣,一向謹慎的馮嬤嬤,今日竟也倚老賣老起來了,竟把二少爺的點心吃掉了。

她心下琢磨着,手腳也沒閒着,忙給馮嬤嬤脫掉鞋子,蓋好被子,安置她睡好了。瞧她睡熟了,心兒約莫着二少爺沈仲彥也該從家塾回來了,便忙往正房去了。還沒到門口,聽到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她便知二少爺已經進屋了,便也掀簾子走了進去。

一進門,卻沒瞧到二少爺,倒是瞧見王嬤嬤和曲嬤嬤二人正站在八仙桌旁,板着臉盯着大家,一旁垂手站着彩明、彩月、彩蓮、彩蝶和香秀,她們面前正是馮嬤嬤吃剩的半碗梅花羊乳羹。

心兒不知是怎麼回事,正要說話,裡間忽傳來了沈仲彥的聲音:“不管是誰吃的,都要找出來狠狠的罰,本少爺等了一年的東西倒被別人先吃了!”

心兒心下不由得一緊,只盯着桌上那半碗乳羹,這羊乳羹看來不是尋常的東西,二少爺竟不依不饒起來。她還沒來得及多想,王嬤嬤那鋒利的眼神已經掃了過來,冷冷地問道:“你可知道是誰吃的?”

心兒還沒來得及說話,王嬤嬤又說道:“彩月瞧到你和馮嬤嬤剛纔從廳內出去,可是馮嬤嬤吃了?”

心兒看這廳內的情形,才覺得事情不妙:若是她們知道是馮嬤嬤吃的,那馮嬤嬤在兩位嬤嬤面前也定然覺得沒臉,這且不說,可日後還如何差遣這些丫鬟們。心兒又想到馮嬤嬤一向明裡暗裡對自己的照應,心中便有些不忍。可若是不說,瞧着面前王嬤嬤的架勢,恐怕定也會查得出來。

她正在思量,王嬤嬤又說道:“怎麼不說話?到底是不是馮婆子吃掉了?”見心兒還不說話,便又換了個口氣,輕聲說:“人年紀大了難免做出不合規矩的事情,二少爺仁厚,對自己的乳母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心兒疑惑地瞧着她,馮嬤嬤和王嬤嬤向來不睦,院子裡的丫鬟們都知道,如今王嬤嬤來勢洶洶,定不會像她說的這麼輕巧。心兒心中打定了注意,深吸了一口氣,知說道:“是我吃的。”

話剛講完,心兒就瞧到王嬤嬤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聽到“啪,啪”兩聲,心兒只感覺到眼前衣袖翻飛,耳邊呼呼的風聲,接着就捱了重重的兩記耳光,兩頰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她一時懵了。

王嬤嬤指着她,厲聲罵道:“你是什麼身份?敢吃二少爺的東西?這東西多難得?一年才做得出這麼幾碗,各院主子們才輪得到每人小半碗,你是什麼東西?竟被你吃到肚子裡去了!”

那王嬤嬤越說越氣,又要伸手來打時,便聽到沈仲彥大聲喝道:“住手!”

原來沈仲彥在屋內隱約聽到有人認了,正要出來看看時,就聽到兩聲巴掌響,他忽然想到剛纔那聲音像心兒的,便忙從裡間出來了。一出來便瞧到心兒呆呆地站在那裡,兩頰上有幾個紅紅的指頭印,已經腫了起來。

沈仲彥倒吸了口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問到:“心兒,怎麼會是你?”

心兒冷不防被王嬤嬤打了兩記耳光,還呆呆地瞧着她那略有些得意的面孔。聽沈仲彥這麼一問,才覺得臉上生疼,剛要伸手去摸,卻被他一把握住,“不能碰,快去取了溼帕子敷敷。”他說道。

心兒這時纔回過神來,鼻子一酸,眼淚不由得溢滿眼眶,她心中有些委屈,沒料到王嬤嬤不容分說竟硬生生甩了兩個巴掌過來。可她看到王嬤嬤那長滿皺紋得意揚揚的面孔,忽不想讓她瞧到自己哭。她忙深吸了幾口氣,只盡力將那眼淚忍了回去。

一旁的沈仲彥一面命人拿帕子來,一面跺着腳對王嬤嬤說道:“心兒不過吃了一碗乳羹而已,嬤嬤你何必動手打人呢?還下手這麼重,心兒的臉都腫了。”

說到這裡,他也說不下去了,只是握着心兒冰涼的手嘆氣,心兒瞧到他目光中滿是擔憂和痛心,剛忍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她忙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就在這時,忽聽到外面簾子掀起來的聲音,緊接着,便聽到大奶奶陸氏的聲音:“又是什麼事?一從家塾回來就吵吵嚷嚷,鬧得這府裡雞犬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