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墨原想着心兒不過去幾日便好了, 不想一連半個多月下來, 祖母楊老夫人的頭痛病仍不見好,心兒也不得不日夜在旁伺候着。
他眼睜睜瞧着她一日日清瘦了下來, 眼下的烏青也愈發明顯了,心中不由得有些急了起來, 又請了洪大夫來。
可洪大夫卻寬慰他說:“老夫人這頭痛病, 可急不來, 得慢慢養着。如今到了年下, 天氣寒冷, 更得萬分小心,受不得半點寒氣。想必來年開春後,天氣漸漸暖了起來,老夫人這病症便也慢慢好了。”
楊墨無法,只得常去楊老夫人那裡請安, 也好藉機囑託心兒一番,讓她也好生照料好自己。
心兒口中答應下來, 心中卻暗暗盤算起來,自己在這裡伺候的時日全憑楊老夫人說了算, 她一日不好, 自己便一日不能離了這裡。她夜夜睡不安穩,只要是頭痛, 便喊了自己來爲她揉鬢角。自己白天在她身旁悉心照料、夜裡更是要幾次起來照料她,以減緩她的頭痛。這樣下去,如何才能到頭。
一日清早, 心兒起牀後只覺得渾身痠痛,綠果瞧到她滿面通紅說不出話來,忙伸手拭了拭她的額頭,竟是滾燙。綠果急了起來,忙找了趙嬤嬤,對她說道:“嬤嬤,二奶奶身子燙得嚇人。”
趙嬤嬤忙去了暖閣,瞧到心兒這情形,心中有數,只囑咐綠果捧了茶給心兒,便去稟了楊老夫人。
楊老夫人聞言,擡眼望了望趙嬤嬤,趙嬤嬤點了點頭。楊老夫人便忙說高聲說道:“想必這些日子二奶奶過於勞累了,才病倒了,都是我這老婆子拖累了她。快、快去請了大夫來。”一旁的婆子領了命,忙出去了。
趙嬤嬤輕聲在她耳邊問道:“老夫人,那二爺那裡……”
楊老夫人擺了擺手,說:“去吧,去把墨兒也請了來。”
一個小丫鬟正要出去,卻不妨楊老夫人叫住了她,而是對一旁的香蘭說道:“香蘭,你去吧,去把墨兒請過來。”
香蘭應了,便款款走了出去。
楊老夫人望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一時出了神。一旁的趙嬤嬤忙在她耳邊說道:“老夫人,二奶奶那裡?”
楊老夫人回過神來,忙連聲說道:“快,你們傻站在幹什麼,快扶我去暖閣裡瞧瞧去。”
一旁的趙嬤嬤忙說道:“老夫人,那您可要當心。您這頭痛病還沒好呢。”
二人說罷了,趙嬤嬤忙和一旁的小丫鬟小心扶了楊老夫人往暖閣去。心兒正躺在榻上,昏昏沉沉中聞得她要過來了,便忙要起身,楊老夫人卻忙上前幾步,口中說道:“你且躺着,怎麼好端端的便病了起來?是祖母老糊塗了,竟忘了你雖在西北長大,可終究也算得上是大家小姐,平素也是嬌生慣養的,哪裡吃得這些苦?”
心兒聽她這麼說,又知自己講不出話來,索性便任她這麼講下去。楊老夫人忙握了她的手,說道:“終究是祖母不好,偏生要發什麼頭疾,還要叫你在一旁伺候着,結果倒拖累了你反而病了,這可如何是好?”說到這裡,她眼中竟泛起淚光來。
心兒瞧她竟如此,便也忙虛弱地擺了擺手,楊老夫人正要說話,便聽外面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便有丫鬟說道:“二爺來了。”衆人聞聲都擡眼一瞧,便見到楊墨滿臉焦急地走了進來。
他見過衆人,忙走到心兒牀邊,伸手拭了拭心兒的額頭,果然滾燙似火,便問道:“可請了大夫?”
趙嬤嬤忙說道:“已經差人去請了,想必也該到了。”
他略鬆了口氣,才瞧到楊老夫人正望着自己,忙問道:“祖母今日可好些了?”
楊老夫人笑笑,說:“祖母這毛病恐怕一時也好不了了,倒是讓二奶奶跟着受累了。”
楊墨望了眼心兒,忙說道:“祖母何出此言,心兒她本就是替孫子在祖母牀前盡孝,這本是她份內之事。”
楊老夫人擦了擦眼眶,說道:“原本想着幾日便好了,卻不想這麼多日子也不見好,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你還是將二奶奶接到海棠苑去,好生養着。這府上病倒的人可不少了,眼見再過半個月便是年節了,可不能讓二奶奶也病倒了。”
楊墨聞言,忙說道:“孫兒知道了。”
心兒擡眼瞧到楊老夫人的眼神似乎有些不悅,忙悄悄伸手拉了拉楊墨的衣袖。楊墨望着她,她衝他輕輕搖了搖頭,他忽明白過來,忙望向楊老夫人,問道:“可心兒若是回去了,那祖母這裡可還有人照料?”
楊老夫人早瞧到二人的神情,便笑笑,說:“祖母這裡人多着呢,你放心好了,只照料好二奶奶便是了。”
楊墨忙點頭應了。不多時,便見大夫走了來,綠果忙放下簾子,只將心兒的手露在外面。那大夫細細診了脈,只說是受了風寒、加之連日操勞過度、血氣不足,只需好生調養幾日便好了。
楊墨這才放下心來,送走了大夫,便忙命人擡了暖轎來,扶了心兒上了轎,回到海棠苑去。
瞧着衆人走了,楊老夫人微微皺了眉,說道:“不過用了她幾日,倒卻病倒了,還真是大家小姐。”
趙嬤嬤笑笑,說:“這半個月下來,想必老夫人心中的氣也消了不少,眼瞧着到了年下,這二奶奶終究還是要回到海棠苑的。”
楊老夫人想了想,緩緩說道:“這些天來你也瞧到了,墨兒他雖日日來這仁壽居,可卻並不是來瞧我的,而是來瞧二奶奶的。他是盼着我早些好了,只不過是心疼二奶奶,不想她再受累。”
趙嬤嬤替她捧了茶來,笑着說道:“二爺、二奶奶終究是新婚的小夫妻,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難免二爺惦念着。”
楊老夫人輕輕搖了搖頭,說:“墨兒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何時對旁人上過心?這二奶奶還真是有手段,竟牢牢牽住了墨兒的心。”說到這裡,她嘆了口氣,說:“昨日大長公主身邊的人又來過了,明裡是來商量熙兒的親事,可暗裡卻還是在試探我的意思,讓我早日定下心來。”
趙嬤嬤笑笑,說:“大長公主可真是急了,幾次三番遣了人來問。想必老夫人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了。”
楊老夫人微微皺了眉,說道:“我們與沈家早已沒了情分,你也瞧到他們是怎麼待秀英的。”
趙嬤嬤也點了點頭,說道:“眼下這利弊得失倒是清楚明白了,可若拖着,恐怕大長公主那裡不依,可若是即刻去辦,又難免生出事來。”
楊老夫人也點頭說道:“正是你說的這個理,這事終究還是要做個了斷的,只是還得尋了合適的機會。 ”
趙嬤嬤聞言便不再開口,楊老夫人想了想,又說道:“這些日子她在我這裡,這湯也是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吃的。既然她已經回去了,你便還照從前親自給她送去吧。”
趙嬤嬤笑笑,點頭應了。楊老夫人忽想到了什麼,擺了擺手,說道:“算了,天氣冷了,路也滑,還是讓香蘭去吧,你也好歇歇。”
“香蘭?”趙嬤嬤不由得問道,“從前這些跑腿的事情,老夫人可捨不得讓香蘭去。”
楊老夫人摩挲着手腕上的綠玉鐲子,緩緩說道:“這孩子千嬌百媚的樣子,我第一眼瞧到便喜歡得很,當寶貝養了這麼些年,也該是她孝順我的時候了。”
趙嬤嬤聞言心下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倒吸了口氣,說道:“還是老夫人思慮長遠。”
楊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說:“我雖捨不得她,卻也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本還指望着她妹妹杜若的,可這些日子瞧下來,卻發現她倒是個沒用的,這半個多月來,墨兒竟也沒近過她的身。”
趙嬤嬤點點頭,說:“她姐妹二人雖都是姿色過人,可杜若卻遠不如香蘭聰慧嫺靜。”
楊老夫人嘆了口氣,不再開口。趙嬤嬤也不敢多言,只在一旁垂手靜靜站着。
且說心兒回到海棠苑內,只覺得渾身痠痛、喉嚨生疼,吃過了湯藥便沉沉睡去了。
楊墨在一旁靜靜瞧着她,只見她雙目緊閉、兩頰微紅,即便是睡熟了,卻仍微微蹙了眉。他不由得涌上一絲憐惜來,輕輕伸手撫了撫她的眉頭。這半個多月來,她又清瘦了不少,想來她在祖母那裡也睡不實,如今不需她再操勞了,她便安心睡下吧,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低下頭,輕輕將臉貼在她臉上,她皮膚的溫熱緩緩傳到他的臉頰上,他只覺得心中也暖暖的,只靠得她更緊了些。
正在這時,他忽聽到有腳步聲傳來,他忙離了心兒,轉頭一看,卻是老夫人身邊的香蘭款款走了進來,她身後跟着一個小丫鬟,正捧着一個托盤,盤中正放着一個白瓷纏枝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