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福了個身, 說道:“今日便要離了楊府, 臨走時,才發現最放心不下的竟是老夫人。”
楊老夫人冷笑了一聲, 伸手屏退了屋內一衆丫鬟,才說道:“你怨我也好, 恨我也罷, 只是此事已成定局, 你已經是楊家出婦, 日後和我們楊家再無瓜葛, 我老婆子也不用你記掛着。”
心兒笑笑,說道:“我是怨過你、也恨過你,可今日來,倒是來謝過你的。”
楊老夫人聞言,不由得一怔, 只挑着眉望向心兒。
心兒望着她,緩緩說道:“心兒要謝老夫人肯放心兒出了楊府, 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否則日後, 難免會步香蘭的後塵。”
聽到香蘭的名字, 楊老夫人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
心兒繼續說道:“香蘭是老夫人當寶貝一般養在身邊的,老夫人都能下得了如此的狠心, 更何況我這個嫁入楊家的外人?”
楊老夫人沒有辯解,只緩緩抿了口茶。
心兒望着她,說道:“香蘭倒也罷了, 可她腹中的胎兒卻是二爺的親骨肉,你的親曾孫,老夫人爲了送心兒離開楊府,付出的實在太多了些。”
楊老夫人冷笑了一聲,說道:“這其中的厲害,豈是你能懂的?”
心兒搖搖頭,說道:“老夫人的算計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二爺他盼着能有自己的孩兒,他已經爲香蘭肚子裡的孩兒起好了名字,若是男兒,便叫桓兒,若是女兒……”
“夠了!”她還沒說完,楊老夫人便一把拍在炕桌上,說道,“夠了,你這毒婦,不要在我面前胡言亂語了!”
心兒瞧到她面色發白,便笑了笑,說道:“原來也有讓老夫人害怕的東西。”
楊老夫人望着她,厲聲說道:“怕?我老婆子活了這麼久,什麼沒見到過、什麼沒經歷過?從來不知道怕是什麼!”
心兒笑笑,說道:“既然如此,那便最好,若是像香蘭身邊的葵兒一樣,被嚇出病來,胡言亂語起來,被二爺瞧到了,二爺恐怕要傷心了。”
楊老夫人望着她,氣得哆嗦起來,半晌才冷冷說道:“我們楊府的事情,便不勞穆家小姐操心了。”
心兒將話講完,長吁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擾老夫人了。”說罷,她衝楊老夫人輕輕福了個身,望了她一眼,也不等她說話,便轉身走了出去。
一旁的趙嬤嬤對楊老夫人說道:“我去送送她。”說着便跟着心兒走了出來。
心兒瞥到她送了出來,便停了腳,對綠果說道:“你先去前面等着我,我有話對趙媽媽講。”
綠果應了,便離了她朝前走去。
心兒便轉身對趙嬤嬤說道:“昨日心兒得以與二爺一見,還要謝過媽媽。”
趙嬤嬤笑笑,說道:“四小姐所說之事,我並不明白。”
心兒瞧到她不肯領情,便笑笑,說道:“不管從前如何,昨日之事,心兒記着媽媽的恩情。”
趙嬤嬤笑盈盈地望着她,說道:“不管從前如何,今日四小姐能離了這是非之地,當算是一件幸事。”
心兒望着她,緩緩問道:“既知是是非之地,媽媽又何必留在這裡,還幫着老夫人做下這一樁樁狠毒之事?”
趙嬤嬤仍笑着說道:“我不像四小姐,還有家人等着,我早已是孤家寡人了無牽掛,在哪裡又有何差別。再者,”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望着心兒,輕聲說道,“我還要等着一樁陳年舊案浮出水面,日後才能安心去地下見到我的親人。”
心兒聞言,不由得一驚,呆呆地望着她,趙嬤嬤仍笑盈盈地望着她,彷彿方纔的話並不是從她口中說出一般。心兒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趙嬤嬤便說道:“四小姐只需記住了,多行不義必自斃,楊家日後如何只能說是老夫人咎由自取。”
心兒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管楊家日後如何,可二爺他,他卻是無辜的。”
趙嬤嬤笑笑,說道:“四小姐難道還不明白嗎?老夫人如此大動干戈將你請出楊府,心中早已爲二爺尋了好去處,四小姐無需爲二爺擔心了。”
心兒望着她臉上的笑,心中卻泛上陣陣寒意,原來楊老夫人早已爲楊墨謀算好了,才費盡心思將自己送出楊府,可她究竟把楊墨當成了什麼?當真是手上的一枚棋子嗎?
趙嬤嬤瞧到她的神色,便忙說道:“時候不早了,便先別過了,望四小姐日後順心遂意。”說着,便福了個身,匆匆離去了。
心兒心事重重地回到正廳,擡眼瞧到楊墨,心中愈發不忍,他一心掛念着疼愛他的祖母,事事爲她着想,不想她卻從未考慮過什麼是他想要的,從未在乎過他的感受。
楊墨瞧到她神色悲慼,恐老夫人又說了什麼不入耳的話來,張了張口,想寬慰她幾句,卻不妨聽穆齊說道:“既然心兒回來了,那在下便先告辭了。”說着,便對衆人作了揖,走到心兒身邊,衝她點了點頭。
心兒會意,便也向衆人福了個身,望了楊墨一眼,輕聲說道:“二爺珍重。”說罷,便轉身隨着穆齊與蔣氏緩緩走了出去。
楊墨呆呆地望着她杏色的背影越走越遠,終消失不見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彷彿被抽走了一般,癱坐了下來。楊銘瞧到了,重重地嘆了口氣,忙命婆子將他送回到海棠苑去。
他渾渾噩噩回到海棠苑內,瞧到屋內陳設如舊,只是往日心兒的東西悉數不見了,就如同她並不曾來過一般。八仙桌上的青花花斛中仍插着新摘的花,正散發着淡淡的香氣;小少爺楊棣的字,仍懸在一側,只是那一筆一劃,如同尖刀般刺入他心中,讓他痛不欲生。
他緩緩走到鏡前,伸手拿起那狹長的紅木匣子,掀開蓋子,裡面是他送給她的那枚鳳釵,她竟沒有帶走。他忍不住鼻子一酸,緩步挪到牀榻邊上,正要坐下,便瞧到榻板上擱着一雙墨黑的靴子,他拿起來,瞧到那細密的針腳,眼淚終忍不住落下來,他躺在牀上,胸前緊緊抱着那雙靴子,如同抱着她一般。
心兒隨着穆齊與蔣氏回到穆家來,遠遠便瞧到哥哥穆錦言正焦急地等在門口,瞧到衆人的馬車來了,他忙迎了上來,對心兒說道:“心兒可算是回來了,祖母正等着呢。”心兒瞧到他,鼻子一酸,忙忍了淚,衝他笑了笑,便隨着衆人往內園去了。
園中景緻如舊,心兒看在眼裡,只覺得分外親切,連往來下人們臉上的笑意,都讓她心中涌上絲絲暖意來。到了仁心堂,便瞧到衆人都已經在等着了。
瞧到穆老夫人慈愛的目光,心兒拼命忍了一路的眼淚終還是滾落下來。穆老夫人將她攬在懷中,柔聲說道:“心兒,你去了楊家的這些日子,祖母沒一日不在擔心,如今你完好的回來了,祖母這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了。”
心兒聞言愈發哽咽起來,一旁的蔣氏、錢夫人、秋露、煙婉無不垂下淚來。衆人勸了半晌,才都止了淚,穆老夫人等人也不敢多問她在楊家的過往,煙婉便只將幾個月大的小女兒苓兒抱在手中,衆人便只圍着苓兒說笑。心兒瞧着她粉雕玉琢的俊俏模樣,也勉強隨着衆人逗她說笑了一番。
到了傍晚,心兒隨着衆人送走了錢夫人、煙婉與苓兒等人,仍回到了自己從前住着的百花塢內。
屋內陳設如舊,一塵不染,想來是有人一直打掃着這裡。心兒緩緩坐了下來,打量着屋內,日後,便要在這院子里長久住着了,若是當初自己不嫁,興許便不會有如今這般的紛擾了。
她長嘆了口氣,不再多去想,梳洗過後便早早躺了下來,這一天似乎分外漫長些,躺在這裡,她才覺得渾身沒了力氣,似乎今日已將自己這輩子的力氣都用盡了,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覺,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管,只好好睡一覺。
綠果將門輕輕掩上,轉過身便瞧到心兒已經合上雙眼,似乎已經睡去了。她輕輕嘆了口氣,放輕了腳步,小心走了出去。
回到穆家的日子似乎分外讓人輕鬆些,府裡上上下下似乎都得了命令,瞧到她便都是小心翼翼地帶着笑,更不敢多說什麼,生恐惹她傷心。
她瞧到府內這般陪着小心,心中倒也有些不忍,待旁人倒比從前還更溫和些,只無人時,才呆呆望着窗棱,想到從前在楊府時也是這般盼着楊墨回來,可如今縱使再盼,也盼不到他的身影,她的淚便一滴滴落了下來,落在手背上,仍帶着一絲溫熱。
綠果瞧着她無人時便不言不語,只望着窗外垂淚,心下不忍,卻也無法,只站在她身旁暗暗抹着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