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速漸快,轉過街角,在道旁樹中光影斑駁的大道上行駛,彷彿又穿越了一條時光隧道。
顧南希的身影,終是再也看不見了。
那時候車裡,方皓文黯然神傷的唱着幸福醒。
想這樣的女人好愚蠢,但哪個女人不天真。
她伸手切了歌弼。
其實最開始她不知道究竟要買去哪裡的機票,生活不是遊戲,玩不起那麼多奢侈的任性與浪漫,想要出國遠離這一切,卻發現自己的存款都不夠她在某一個不熟悉的國度活過一年的,終究,她買了飛回f市的機票。
那個她大學所在的城市,有着她所熟悉的記憶和生活節奏,於她來說,或許只有回到那裡,才能找回當初堅不可催的自己。
那時候是淡季,機票還很好訂。
當飛機起飛,她已難掩疲倦,低頭看見右手無名指上不知何時竟已留下一圈淡淡泛白的戒痕。
誠然,她現在懷着孕的身體坐飛機明顯就是自找罪受,沒幾個小時的航程,她卻來來回回奔去吐了不下三次,直到空乘的服務人員問詢了她的情況後,給她倒了一些有止吐效果的藥茶,她才勉強熬過那幾個小時。
到達f市時已是下午4點多,縱使身體如何難受,她連停也沒有停下過,直接乘車到了市區,在f大附近自己曾經租住過的小區外看房屋信息,直到曾經她搬離過的那棟房子還在出租,便在附近的電話亭給那位老房東打去電話。
f大附近的那些小店有許多跟她是熟人,看見她後連連親切的打着招呼,她先去了曾經實習過的小診所檢查了一下身體,在他們得知她是懷孕的時候,用着微驚訝的眼神看着她,並不知她這半年多以來到g市所發生的一切,似是以爲她和男朋友漏用措施而懷了孩子,還問她結婚了沒有,孩子是想要去醫院打掉還是做藥流,他們可以幫忙找人安排價格便宜一些而且衛生乾淨的小醫院。
那時候季莘瑤在猶豫。
她本意只是檢查身體,卻在他們提到流掉孩子時,纔想到這個問題,可終究她自己也沒有答案,一路寒暄道謝過後,當晚便住進了曾經那棟熟悉的小房子。
站在熟悉而狹小的房間裡,她的腳下是一隻塑料板凳,因爲這間房子有半年多沒人來打掃,房東是個很懶的人,見租不出去就這樣放着,燈都壞了也不管,她之前在樓下的小超市買了兩盞新的燈,自己踩着板凳高舉着手臂將燈換了上。
電線上裹着一層灰,在她剛一碰到時,便朝她的眼睛撒下一片灰塵來。
那一剎那,眼睛莫名的灼熱而疼痛,有什麼東西彷彿在洶涌欲出,最終她仍是強咬着牙忍住,迅速換好燈後,轉身進了浴室,看着鏡子裡那個灰頭土臉面色疲憊的女人。
人生在世,果然有太多無法預料的事情,今天清早她被跟妝的化妝師從牀上撈起,開開心心的化着新娘裝,在一羣人豔羨的目光下穿上那身美的驚人的婚紗,而十多個小時之後,從清晨到日暮,從g市到f市,從日暮裡到f大外陳舊的小區,世事無常,果真是無常。
好吧,其實是她錯了。
她這種普通到連曾經第一次採訪一個縣級公務員都戰戰兢兢擔心得罪官員的小市民,做什麼零點鐘聲永遠不會敲響的灰姑娘的美夢,嫁什麼市長……
當老房東周姐過來看看她,問她這半年多去哪兒了的時候,季莘瑤坐在滿是灰塵的沙發裡,只是對她笑了笑:“出去轉了一圈,本是想見見世面,結果發現自己好像是玩大了。”
周姐是快四十歲的女人,人很隨性,但卻是十分的懶,曾經懶到一個月不洗衣服,因爲住的近,莘瑤經常直接上門幫她將衣服塞到洗衣機里弄乾淨,周姐爲人很好,因此曾經給她免了不少房租。
見莘瑤那一副蕭索的自我嘲笑的樣子,周姐不由的直接笑話她:“小丫頭片子,沒事跑出去亂得瑟,見什麼世面,別吃到虧就好,人吶,還是腳踏實地的才安穩。”
莘瑤樂了,伸出一腿放在還沒有收拾的仍是一片凌亂的茶几上,放鬆身體躺在沙發裡,笑着說:“沒錯,腳踏實地纔好,人確實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周姐喜歡吃她做的飯,難得的居然晚上留在她這裡陪她收拾了屋子,最後在她這裡蹭了一頓飯才走。
當夜色漸深,季莘瑤站在窗前試圖將窗臺上那盆居然始終沒有枯萎的只是泛黃的仙人球好好澆澆水時,上邊的刺扎進她的手指,痛的她一個激靈,猛地向後退了一步,一邊吸着手指一邊皺眉看着那仙人球。
季莘瑤,刺蝟……
她嘆笑,回身看着周遭的一切,才發現原來有許多東西或許始終都不會變,那做了整整半年的夢,終究是大夢初醒。
但是這個孩子……
季莘瑤嘆了口氣,終究骨肉相連,這始終也是她的孩子,當她聽着診所的那幾個老朋友說着藥流和乾淨衛生的醫院這些正常的卻又冰冷的字眼時,那時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現今社會的人,都已經對這種事情這樣的習以爲常了麼?
翌日,季莘瑤又去了那家診所,卻是去請他們幫忙抓一些安胎的中藥,這裡沒有婆婆爲自己安排的琴姐,但她要爲了自己,爲了自己的孩子,而學會熬中藥。
只是當離開診所之前,巧合遇見曾經的大學校友,甚至也和她一起在這家診所實習過幾個月的好姐妹林芊芊。
“呀?莘瑤?”林芊芊一看見她,就驚的合不上嘴,卻是在莘瑤亦是露出笑臉的剎那驟然地一個巴掌拍到她肩上:“靠,你丫的最近死到哪裡去了?我找了你好幾個月聽人家說你是去g市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是幹嗎吶?來診所幹嗎?”
中午兩個人在f大附近的小飯館吃飯,林芊芊點了兩碗米粉,賊兮兮的說她自從畢業後好久沒再吃f大附近的這些東西了,讒蟲都快冒出來了,之後在服務員離開後,她啪地放下筷子:“招供吧。”
莘瑤笑着,兩手舉着筷子放到桌上,一邊堆弄着筷子一邊說:“我嫁給了一個市長。”
她當時就噴了:“不是吧?半年不見,你tmd腦子燒糊塗了?開始滿口說胡話了?”
季莘瑤繼續說:“你知道的,有一個那麼好那麼優秀的男人,放做任何一個女人,都是想要先下手爲強的,本來我還很嬌情的覺得不現實,對那一切避而遠之,可是他太好,就那麼一點一點腐蝕了我的壁壘滲透進我的生命……然後,我以爲我們就這樣相愛了。”
林芊芊瞪大眼睛看着她。
莘瑤輕笑:“在我愛上他之後,有個女人衝出來,說這個男人是她的,更悲劇的是,她還有一個女兒,這樣看來,這個男人好像真的是她的,似乎那個女人真的太需要他,比我更需要。”
“靠,你說你都這麼大人了,還能編出這麼三俗的故事,平時寫新聞稿寫多了吧你?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還做這種夢,丟人不丟人啊你”
季莘瑤狠狠吸了一口氣,等到服務員端上來兩碗香香辣辣的米粉,卻沒有馬上開吃,看着林芊芊那兩眼放光的低頭開吃,根本不打算再聽自己編故事的模樣。
“是啊,多丟人,而且我還特沒風度,因爲我是真的很喜歡那個男人,我貪戀着他的一切,他的美好,他的溫柔,他的寵愛,他的一切一切。你該明白,自己喜歡的東西,總是很難放手。”
林芊芊已經一頭霧水,伸手過來在她的額頭上摸了一下:“一會兒再去診所讓他們給你打一針吧,嘖嘖。”
但見季莘瑤那表情,林芊芊無奈了,只好放下筷子,一臉勉強耐心的說:“得,您繼續講故事,我聽着,聽完咱再吃,然後呢?結果呢?”
“結果我霸佔了那個男人一段時間,後來發現他好像是真的不屬於我。”
林芊芊掀桌:“你……你……別磨蹭,直接講結局”
季莘瑤笑的自嘲:“我還是很不甘心,後來眼看着就能舉行一抽禮,我們可以幸福美滿的在一起了,他馬上完完全全的只屬於我了。我忽然發現,我我始終都沒有走進他的世界裡……”
林芊芊吐血:“我的瑤祖宗哎,你可真狗血,然後吶?”
季莘樂了:“然後我就把那個女人揍了一頓。”
“靠”她摔了筷子:“搶別人的男人本來就不好了,你還有臉揍人家季莘瑤你tmd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三觀不正?”
“然後我把那個男人也揍了一頓。”
“……”
“然後我把這個臭男人還給了她。”
“……”
故事講完了,她靜靜的望着林芊芊。
林芊芊臉色忽然平靜下來:“我錯了,我tmd根本就不應該和你這個火星人交流的不過季莘瑤,在你三觀意識矯正回來之前,你出門不準說是我林芊芊當年下鋪的室友別說我認識你”
“……”
“就你這樣的,就算寫小說都沒人看什麼破故事當你丫窮搖奶奶狗血升級版吶?你俗不俗?”
她如此吼。
林芊芊氣的幾口吃完了一整碗米粉,季莘瑤卻是一個人笑趴在桌上。
晚上,林芊芊說要帶她去看點文藝電影靜靜心洗洗腦,結果兩人走到電影院附近的一家電玩城外,林芊芊就樂顛顛的徑直拽着她走進去。
“嘿嘿,一年多沒進過電玩城了,來陪我玩玩……”
季莘瑤無語,跟着她走進去,兩人在一臺電子槍的遊戲機面前停下,莘瑤說她不會,林芊芊手把手教她。
之後,最終的戰績是,季莘瑤這個新手的成績比林芊芊多出了一倍,看的林芊芊直乍舌。
季莘瑤從來沒有這樣幼稚的舉着一把電子槍對着屏幕不停的殺人,兩個小時轉眼即逝。
如果你也湊巧不小心愛上過那麼一個人,也許你能明白,其實一個人永遠都不會寂寞,真正的寂寞,只在當我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
晚上看過電影,林芊芊說她明天還要上班,要早點回家,臨走前問季莘瑤現在的電話號碼,莘瑤說自己明天就換一個新號碼,現在的不用記,林芊芊便讓莘瑤先記下她的號碼,明晚打電話給她。
莘瑤拿出手機的時候,纔想起自己從昨天到現在手機一直都是關機狀態,猶豫了一下,纔打開手機,卻聽見手機不停的響起短信的提示音,她頓了頓,一條都沒有看,直接把短信關掉,記下了林芊芊的號碼,兩人分道揚鑣各回各家。
回到家時,已經累的直不起腰來,可能是因爲懷孕的關係,最近身體很容易累,莘瑤洗過澡,依照自己曾經在這個小房子裡的習慣,給自己熱了一杯一塊錢一袋的那種牛奶,一邊捧着喝一邊走到牀邊,看見放在牀上的手機,想了想,才走過去。
拿起手機翻看,才發現短信箱裡已經是滿滿的一欄新消息。
秦慕琰:季莘瑤,我本來也期盼這抽禮中途會有什麼風波能中斷,但事情發生的突然,連我也沒想到,但是這一次我想替南希說句話。他這人的性子你應該懂,如果他不想娶你,絕對不會一直爲你而堅持這抽禮,如果他不愛你,他也就不會因爲懂你放你走,他的車在機場停了整整一天,看着你的飛機起飛,沒有再追,也沒有離開過。季莘瑤,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找到一個適合的人過一輩子不容易,冷靜一點先跟他談談好不好?事情的原因我也是在婚禮前一天才知道,他有他的無奈,如果換做是我,也許我也會走同樣的路。我以顧南希和我秦慕琰的人格一起保證,他絕對沒有想要傷害你如果放做兩天前,我會因爲你們婚禮告吹而開心,可是季莘瑤,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說,我知道你難過,接電話好不好?別讓我擔心
顧雨霏:嫂子,你電話怎麼了?怎麼一直打不通?我知道你不是那種遇事就會玩失蹤的人快接電話啊你走之後,我媽她發火了,我媽是從來都不會發脾氣的人,而且當時在單老的面前,我媽直接發飆,罵了單縈嫂子,我哥這個人,他有多疼你在乎你,你該看得見伴禮會變成這樣我也沒想到,可是我哥……我不知道要怎麼來說這件事,但我希望你能和他好好談談,我不是在替他說好話,可是我從來沒有見我哥有過那樣的表情……嫂子……你到底去哪裡了?回來好不好?
季修黎:接電話
蘇小暖:季姐,你接我的電話啊季姐怎麼一直是關機和無法接通啊季姐,顧市長是好人,你原諒他好不好?大不了你回來再打他幾巴掌嘛,有什麼話好好說,好不好?顧市長之後根本沒有理那個單小姐,他直接去追你了,可是我後來聽秦總說,他們在機場才找到他,他說你走了,當時顧市長的表情……我……我說不出來……季姐,季姐,你到底在哪兒啊?
她沒有把短信看到最後,便輕輕放下手機,手裡捧着牛奶,沉默的望着窗外,事到如今,除了無視這一切,她還能做什麼呢?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低頭一看,來電號碼顯示的是顧南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