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澤陽野又過來敲門了。
看着已經在收拾東西的衆人,他笑了笑說道:“看來你們已經是打算要離開了。”
然後他又看向阿籬:“阿籬小姐,你難道也不打算再多住幾天了嗎?”
“感謝您的招待,但是我必須要跟隨我家大人離開了。”阿籬抱歉地說道,態度很堅定。
“那好吧,”澤陽野深表遺憾,但還是笑了笑跟他們說道:“樓下的早餐已經準備好了,一起來吧,就當做爲你們餞行吧。”
早上的大廳依舊熱鬧,他們來到澤陽野給他們預留的座位,開始用起自己的早餐。
澤陽野也坐了過來,他舉起自己的酒杯,高聲說道:“來,爲我們這段時間愉快的相處,共同乾一杯吧”
衆人舉杯在桌子中央相碰,清脆的聲音像是他們友情的見證,卻也象徵着分別的尾音。
“祝你們一路順風!”澤陽野說道,然後一飲而盡。
“放心吧,澤陽大哥,我們以後還會常來玩的。”離洛拍着胸脯保證着,“還有,欠下的酒賬我們下次也會還上的。”離洛拍着柯爾的胸脯說道。
“離洛大哥,你拍我身上了——”柯爾一頭的黑線。
酒館的客人們用完早餐,便漸漸離去,大廳也漸漸清淨下來。
逍帆他們看着滿桌的杯盤狼藉,也準備離開了。這時候,澤陽野卻連忙攔住他們說道:“你們先等一下,芙姐說她也很想認識下你們。”
聽過昨晚關於老闆娘的故事,幾人也已對老闆娘有了些好感,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聽到澤陽野的招呼,老闆娘從櫃檯內走了出來,看起來心情似乎也不錯,微笑着向這邊走來。
然而,隨着她步子一步步的邁來,逍帆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是來自於她的目光。
他分明地看到,隨着老闆娘邁開的腳步慢慢靠近他們的餐桌,她的目光漸漸地聚集在了桌子正對面的阿籬身上,而她的笑容也隨之漸漸凝固。
終於,從她的目光中看到的,已經只剩下從未見過的凜然寒意。而一股無形的壓力更像是一座冰山般,壓在了這餐桌上的衆人身上,連旁邊的澤陽野也不能倖免。
“芙……芙姐,”澤陽野的聲音微微顫抖着,連他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老闆娘,“這……是怎……怎麼了?”
老闆娘似乎根本沒聽到澤陽野的聲音般,目光沒有半分偏移,依然死死地盯着桌子對面的阿籬。
“你們——”聲音中的森然已經聽不出其他的情緒了,除了無盡的恨意,“究竟還要追到什麼時候?!!”
“你,你在說什麼啊?”阿籬迴避着她的目光,“我根本不懂你的意思。”
老闆娘這時候才環視了逍帆等人一眼,然後繼續緊盯着阿籬:“你還要掩飾身份到什麼時候?!!公主殿下!”
公主?!衆人皆驚。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認錯人了。”阿籬的頭也越埋越低,似乎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壓力了。
逍帆仰視着目光冰冷的老闆娘,似乎跟昨天晚上那個和澤陽野談笑風生的老闆娘完全是兩個人般。但是,看看阿籬難受的樣子,他終於鼓足了勇氣,輕聲說道:“老闆,請你不要再爲難阿籬了,她不是什麼公主,她也只是從南方逃來的難民。”
聽了逍帆的話,老闆娘卻突然有些發愣,“難民?那南國呢?”
“南國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覆滅了。”離洛沉聲說道。
“覆滅了?”她喃喃地說道,目光中的寒意也漸漸褪去。
“好啊……”她慢慢轉身往回走去,腳步似乎有些發虛。
“芙姐!”澤陽野連忙跑了過去扶住。
“送他們離開。”
“以後別再到這裡來!!否則——”老闆娘在澤陽野的攙扶下站穩,回過頭來,目光中依舊是那種徹骨的冰寒,而比這更寒冷的是她的聲音:“——格殺!!!”
逍帆幾人聽了老闆娘的話,也不能再多停留,便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很快出了酒館的大門。
門口不遠處,一輛馬車正等在那裡。
看到離洛他們走出來,虹耳族的呼呼便立即向他們招手喊道:“嘿!這裡,在這邊!”
澤陽野將老闆娘扶回座椅上,看着她頭疼的樣子,心疼不已。然而老闆娘卻冷冷地說道:“我沒事,你去送送他們吧。”
“我馬上就回來!”澤陽野說着,便立馬跑了出去。
門外,逍帆幾人剛剛登上旅行者的馬車,澤陽野連忙跑了過去,他看着馬車上的衆人,尷尬地苦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芙姐今天突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
“沒關係,澤陽大哥,”逍帆也笑了笑,說道:“我想老闆娘應該只是認錯人了吧,可能這讓她回想起了過去哪些不好的回憶吧。”
“她似乎對南國有着很深的敵意呢。”離洛分析着說道。
“她以前獨自一人回過南國一次,而那次歸來後她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澤陽野回想着,“而更嚴重的似乎是她的精神,從那之後就一直萎靡不振的樣子。當時也不肯跟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後來隨着時間慢慢過去,她的情緒也好多了,所以,那件事情我也就漸漸淡忘了。”
“往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吧!”澤陽野嘆口氣,很灑脫地說道,“芙姐雖然說了以後不准你們來酒館,不過,你們真要遇到什麼麻煩的話,就來城裡的傭兵事務所找我吧。”
“嗯,知道了,謝謝澤陽大哥。”逍帆說道。
馬車緩緩地行駛起來,逍帆回頭向澤陽野揮了揮手。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個身影,是否還有下一次再見到的機會。
澤陽野回到酒館,老闆娘卻不在櫃檯內,只有其他的員工們在招呼着剩下的客人們。
澤陽野立馬往樓上走去,來到老闆娘的房門口,他輕敲了敲門,“芙姐,我進來了啊。”
澤陽野推門進去,只見老闆娘正抱着一壺酒自飲自酌着。他也拿過一個杯子來,從老闆娘那裡搶過酒壺滿上,“我來陪你喝吧。”
老闆娘空洞的眼神中,亮起一絲光來,她盯着澤陽野小聲說道:“小野……你聽好了。你想和誰好我都不管,只有……那個女人,只有她不行!你……知道嗎?!”
澤陽野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又滿上,疑惑地問道:“爲什麼?”
“因爲她是南國的公主!!是我們的仇敵!”她很清楚澤陽野對那個女人的感覺,那種被來自皇室後裔血統的氣質所激發的騎士意志。
“芙姐,我們會不會是認錯人了呢?”像是抓緊了最後一絲希望般。
“誰我都可以認錯,唯獨她!只有她是我不可能認錯的!!那種來自皇室血脈的高貴氣質,即使是掩蓋在現在的布衣芒屩間。”她的情緒有些激動,然後透過酒氣看着澤陽野又很快平靜了下來,“你還記得以前我們爲什麼要從南國逃離嗎?”
“是因爲有人追殺我們。”澤陽野依舊記得那段歲月,剛剛從神族的戰火中逃生的他,因爲得罪了南國的權貴,而連累芙姐一同被他們追殺的往事。
“那你知道當初那些人爲什麼追殺我們嗎?”
“難道不是因爲我嗎?!”澤陽野似乎從老闆娘的眼中讀到了不同的緣由,“芙姐,能給我講講過去發生的事嗎?”澤陽野將老闆娘手中空了的杯子滿上,很認真地說道。
“也好,我就把過去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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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好像跟老闆娘有什麼矛盾呢?”行駛的馬車上,呼呼好奇地問道。
“也沒什麼事,只是她認錯人了而已。”逍帆隨口說道,他看着阿籬的樣子,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雖然有很多的疑問,但現在也不好再多問了。
“哦,我只知道這酒館的老闆娘是千萬不能惹的,”呼呼並沒有注意到,繼續說着:“對於客人,她是萬分熱情的招待;而對於敵人,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不過還好你們只是一場誤會,不然我就只能替你們祈禱了。”
“有這麼嚴重嗎?”離洛有點不太相信。
“這個地方我經常來,老闆娘的規矩我多少還是知道的,一點都不誇大。”
“是嗎?你經常到世界各地旅行嗎?”離洛和柯爾也來了興致,早已將剛纔酒館裡的不愉快都拋在了腦後。
“當然了,這次我想帶奈奈雅和他的朋友蘭特克,一起前往西方大陸環遊。”呼呼高聲說着。
“誒?你們不是來自殘牙山的嗎?”柯爾知道殘牙山居住着大量的虹耳,而那裡就位於大陸的西邊。
“不,我們都是來自北方的賽恩斯。”蘭特克也加入了他們的談論中,“據說,殘牙山是世界上所有虹耳族的起源地。”
“對,是我們的故鄉喲,”奈奈雅明亮的眼眸中閃着光芒,像是幻想着,“好像去看一看呢。”淺笑的嘴角下掩蓋不住的小小虎牙。
“那你們爲什麼要繞到殘牙山脈的南方呢?”離洛隨口問道。
場面卻瞬間安靜了下來,離洛能感覺到,那幾道如同盯着傻子般的目光都能把自己給戳透了。
“因爲山北全是荒漠,途中的補給肯定也會有困難的。”柯爾先解答了離洛的疑問。
“對啊對啊,我們又不傻。”呼呼從離洛身上收回了自己鄙夷的目光。
離洛赤着臉,慌忙找着其他的話題,來掩蓋自己剛纔那個愚蠢的問題,場面又一度熱鬧了起來。
看着他們激烈的討論,再看看這邊阿籬一直垂頭的樣子,逍帆有些擔心。
“阿籬,”他小聲叫着,也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否是被周圍的討論聲給淹沒了。
然而,阿籬卻擡起頭來,目光中是掩蓋不住的悲傷,她勉強笑了笑,說道:“神主大人,我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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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裡的光線漸漸昏黃了下來,澤陽野將杯中的酒飲盡,反覆回想着老闆娘說的話。是嗎?自己當時竟然在那羣人的圍攻中昏了過去,而最後還是靠着芙姐才逃出了重圍。
但真正讓澤陽野驚訝的卻是,那些追兵竟然都是來自南國的私府兵衛!而他們追殺芙姐的原因竟然是和反抗軍有關,想不到芙姐在遇到自己之前,竟然還參加過保衛自己家鄉的反抗軍。
而後來,就是他們逃脫之後一路向北的流浪生涯了,澤陽野都知道。
再後來,在北驛城創建了伊野酒館。某一日,芙姐獨自一人卻又回了趟南國,可自那次回來後,從不喝酒的芙姐竟開始終日獨醉,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麼呢,會不會跟那些人有關呢?
“那後來的事呢?”澤陽野一邊問着,一邊伸手拿起了酒壺,準備再滿上。
然而,卻沒有了迴應,他疑惑地停了下來。
只見坐在對面的老闆娘用手支着腮幫,橘水晶燈映照下的臉龐雙頰泛紅,醉眼朦朧地望着另一隻手中握着的酒杯。
“芙姐。”他輕喚着,卻只有清晰勻暢的鼻息。
“睡着了嗎?”澤陽野放下手中的酒杯,走到她身後,想要扶起她。卻見老闆娘的身體隨着澤陽野手中微微的力,癱軟地倒在了他的懷裡,而朦朧的醉眼也終於合上。
看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安穩沉睡的樣子,再看看桌下堆積的酒壺,也對,確實已經喝了不少了。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都是她在說,他在聽;她在飲,他在斟。
他輕輕地抱起她,來到牀邊,慢慢地放下,幫她躺好。
看着她沉睡着的模樣,紅暈的臉頰上除了動人的顏色外,根本看不到一點疲憊和滄桑,澤陽野不禁看的有些失神了。
真沒想到,在過去的那段歲月裡,她竟一個人扛起了那麼大的壓力,而自己卻在她的背後,像躲在阻擋風暴的牆之後。
“好好睡吧。”他扯過旁邊的絨羊毛毯子幫她蓋好,轉身離開。
傍晚夕陽的餘暉正透過走廊的窗,灑在他推開房門的肩膀上,勾畫出那寬闊而堅定的背影,像是也能扛起整個世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