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威嚴的祭壇下,那人一絲不苟地正襟危坐在那裡,聽坦茜絲講完他們的來意。寧靜整潔的神殿中,陽光透過牆頂拱形花格窗,灑在他們腳下的紅絨地毯上。兩側的排椅上,坐滿讚頌神恩的人,正專心致志地默頌感悟着,無一人側目。
光之驕陽祭壇的守護者——【光騎士】瑞伊拉弗爾。逍帆從走進這神殿起,就能感覺到他身上的耀眼與莊重。金色的長髮梳在腦後絲毫不亂,清秀白淨的臉龐襯着刀刻般的五官,顯得格外俊朗。
“所以你們就來找我了?”瑞伊拉弗爾說着又看向漸紅,“那您呢?漸紅前輩?”
“我就只是隨便來走走而已,你們不用管我。”漸紅說着雙臂抱在胸前,隨意地站到邊上。
“現在正是值守的時刻,您擅自離開崗位,有些不太合適吧。”瑞伊拉弗爾皺起眉頭說道:“還有您的制服,請您多注意下自己身爲聖騎士的儀容。”
“唉,沒辦法。畢竟值守熾魂祭壇嘛,很熱呢。”漸紅打着哈哈敷衍着。
瑞伊拉弗爾嘆了口氣,也不再計較,看向坦茜絲他們,依然嚴肅地說道:“既然是聖皇陛下吩咐的話,那我就幫你們查探一下吧。”
“那就有勞了。”坦茜絲暗中鬆了一口氣。
只見瑞伊拉弗爾閉上雙眼,周身浮起金色的光芒與背後祭壇的光芒共鳴着,並融入那祭壇的光中。
片刻後他睜開雙眼,卻又不說話。
“怎麼樣?”坦茜絲試探着問道。
“我看到了那個地方,”瑞伊拉弗爾面無表情地說道:“但我不能說。”
“爲什麼?”
“因爲那個地方,不屬於光的領域。”他目光深沉地望着前方,嘴脣翕動,一字一句地念道:“凡光照耀以外的地方,衆生皆不可踏足。——《神恩•光之典》”
“但是我們要找到時之神大人的神器啊!我們需要你告訴我們,那個地方在哪兒!”坦茜絲焦急又無奈地說道,看來自己剛纔果然是想多了。
“神的規矩是不可逾越的。”
唉,傷腦筋吶!坦茜絲扶額嘆息着。看來這死板的傢伙,果然還是不會讓自己省心。
“現在在你面前的這位,可正是時之神大人喲!”站在旁邊的漸紅突然插嘴說道:“難道在神的面前,規矩也是不可逾越的嗎?”
“很遺憾,時之神大人並未在世間留下‘訓誡’的恩典,所以我等依然要遵從光明之神的戒律,跟隨光指引的方向。”他說完這句話便閉上了眼,似乎不願再多說了。
麻煩了,坦茜絲不禁感到頭大,果然還是在這裡碰了一鼻子灰。要怎麼才能說服這固執的傢伙,並從他那裡得到有用的指引訊息呢?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告辭了。”漸紅突然說道,然後便轉身向外走去。
“我們走吧。”她招呼着坦茜絲他們。
“等下……”坦茜絲連忙跟上她的腳步,逍帆他們也一併走出神殿。
“……我們還沒有問到需要的信息呢。”走在外面的石板路上,坦茜絲疑惑地說道,逍帆他們也帶着同樣的疑惑。
“不,我們已經拿到了。”漸紅輕笑着說道:“你再好好想想他最後說的那句話。”
跟隨光指引的方向?逍帆也在腦海中回想着,然而依然是一頭霧水。
“漸紅前輩就不要賣關子了,”坦茜絲表示完全猜不到其中的含義,向漸紅請教着:“他到底說了什麼?”
幾人跟隨着漸紅在山間小路上邊走着邊聽她說着:“你們應該知道吧,瑞伊拉弗爾之所以能看到那些事物,憑的正是這頭頂的太陽……”她說着擡起頭來,伸出手,任由陽光灑在她的手心裡,“……的光芒啊。”
“而只要透過這光芒觀察,我們就能看到整個世界。但是我們眼中所能看到的光芒是渺小的,遠不及那光芒的源頭。”
“可是這光芒的源頭,不就只有太陽嗎?”亞烏爾小聲疑問着。
“沒錯,陽光的源頭確實只有一個。但是,”漸紅神秘地笑道:“光所指引的方向,可不止一個。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面太陽的鏡子,在反射着太陽的光芒。那就是——”
“月!”她緩緩地吐出。
“月亮麼?”坦茜絲好像明白了過來,“可是,月亮上看到的事,我們又該去問誰呢?”
“去問月亮的主人啊!”
“月亮遠在天邊,我們能上去嗎?”逍帆回想着自己看過的月色,疑惑地問道。
“月亮的主人,可不在月亮上啊。”漸紅哈哈地大笑起來。
“那在哪裡呢?”
“不知你們是否聽說過,月之占卜師——沙利葉?”
“難道是銀輝樹海的月卜師?”坦茜絲記得自己曾聽說過那個人。
“沒錯,作爲月亮的主人,她占卜師的能力也正是來源於此。只要是太陽能看到的地方,月亮也能看到。你們去銀輝樹海找到她,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情報了。”
“原來如此,”坦茜絲已經完全明白了,然後她又擔憂起來:“但是要前往銀輝樹海,就必須要通過大陸東部的月灣港,但是那邊現在早就已經淪爲神庭的戰區了啊。”
“這個就需要你們自己想辦法了,畢竟在那傢伙眼裡,光明神的準則就是鐵律,沒人能動搖的了。”漸紅說着,在岔路口停了下來,“我也轉悠的差不多了,也該回去了。”
“嗯,也是。我們也要回聖神宮向聖皇陛下稟報了。”坦茜絲說着向漸紅告別:“多謝漸紅前輩幫忙。”
“謝謝前輩幫忙!”逍帆也連忙答謝着。還好,現在事情總算有些眉目了。
“哈哈哈,就這樣吧。”漸紅說着轉身離去,雙手揣在褲兜裡,任由制服長袍的下襬被風吹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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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在雪山間的小道上走着,臨近中午的陽光曬得人有些暖洋洋的。
“欸?這裡竟然有花誒!”旁邊的阿籬突然驚訝地喊道,只見道旁的雪地裡一枚白色的小花孤零零地生長在那裡。
“雪山上也會長花嗎?”阿籬好奇地問道。
逍帆也連忙湊過去看,才發現這花下面原來還有葉子,只是上面覆慢白色的細絨毛,在雪地裡看起來毫不起眼。而那花也是白色的小花,沒想到阿籬竟然能注意到它。
“是迎雪花,只生長在雪山高山上的耐寒植物。老實說,我當初第一次看到它時,也是吃了一驚呢。”亞烏爾也湊了過去,笑着說道。
“這是雪山上特有的花,象徵着堅韌、頑強、不屈和高潔的白色小花,我們聖騎士制服上的邊角綴飾就是用的這種花的花紋。”坦茜絲也湊了過去,“還有我身上的盔甲的花紋也是哦。”
“哦,好像確實是。”這麼一說逍帆纔想起來,之前的漸紅小姐,還有瑞伊拉弗爾的制服上都有這種花紋,然後他又看向坦茜絲身上的盔甲,“坦茜絲小姐怎麼沒有穿制服呢?”
“因爲接到聖皇陛下的諭令要接待時之神大人,所以才穿上了騎士的鎧甲。”坦茜絲笑着解釋道。
“對於坦茜絲姐姐來說,這身鎧甲纔是她執行最高禮儀時的着裝,”亞烏爾在一旁補充解釋道:“平時所穿的制服,反倒無法體現接待時之神大人的禮儀規格。”
“這種花紋,”阿籬說着,在自己身上翻找着,“我記得,我好像也有一個來着。”
她說着從領子裡翻出來一枚徽章,只見精緻的徽章上,正是迎雪花的花紋。
迎雪花的徽章?坦茜絲不禁呆住。這個,是巧合嗎?
“好了,我們快回去吧。”逍帆站起身來催促着大家。
“阿籬小姐,你的徽章是哪裡來的?”走在路上,坦茜絲裝作不經意地問起。
“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阿籬輕聲答道。
“那你家是哪裡的?”
“曾經南方的一座城市,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似乎悲傷的往事又觸動了少女的心絃,阿籬低下頭來。
南國附屬的城市嗎?應該只是巧合吧。坦茜絲想着,便不再多問了。
很快,在日正中午時,幾人返回了聖神宮的教堂大廳。
教堂的大廳裡,只有泰維婭一個人坐在聖臺上。坦茜絲她們走了進來向她行禮致意,然後講述了他們這趟的收穫。
“要穿過戰爭地區嗎?”泰維婭沉吟着:“那麼最好需要派一位聖騎士來保護了。”
幾人在臺下繼續聽着。
“吾稍後會安排合適的護衛,”泰維婭說道:“等明天上午你們再來吧。”
坦茜絲表示遵命,行禮準備離開,然而亞烏爾卻仍然站在那裡。
“聖皇陛下,”她開口說道:“護送時之神大人的任務,不知可否交給在下呢?”
“森夏•亞烏爾,”泰維婭站了起來,慢慢踱步到臺前:“你願意接受此次的護送任務嗎?”
“願意!”她堅定地說道,但目光中流露出更多的,卻是渴望。
“但是你剛剛榮升爲正式聖騎士才僅僅半年,恐怕不足以擔任此次任務吧?”泰維婭擔憂地說道。
“但是……”她很不想放棄,可似乎確實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其實你是想念你的家鄉了吧?”旁邊的坦茜絲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笑說道:“我也有些懷念我的老戰友了。”
坦茜絲說着轉向聖皇行禮,低頭請求道:“請允許在下一起陪同前往吧,我會保證時之神大人的安全的。”
“那麼,要額外多出一位聖騎士的開銷嗎?”泰維婭在臺上踱着步,然後看向他們說道:“吾需要仔細斟酌一下了,你們明天早上再一併前來吧。”
幾人躬身行禮退下,只留下泰維婭一人在臺上。
“聖司,你覺得如何?”泰維婭對着空曠的教堂問道。
只見角落裡的長椅上,坐在陰影中的人影慢慢顯現出來,深灰的兜帽遮着面容,雙手手指交叉在頜下,他面部唯一可見的嘴脣只是輕輕地動了兩下。
“是嗎?我知道了。”泰維婭說着,轉身向聖臺後面走去。
而那角落裡的人影也漸漸消失,隨之一同消失的還有角落裡的陰影,似乎明亮的大廳裡,從來不存在什麼陰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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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頂休憩的客房中,穆林長老望着沉鬱的離洛,嘆了口氣,說道:“你還是不能接受嗎?離洛。”
自從在教堂裡確認了時之神的身份後,離洛便開始變得沉悶起來,一改往日和他們笑鬧的樣子,一言不發,直到現在。
現在阿籬跟隨着時之神住進了爲他們安排的貴賓客房,而離洛則因與穆林長老名義上的父子關係,一同住在了這間普通的客房。
爲什麼?爲什麼真的是時之神?離洛出神地望着窗外,內心的波瀾卻洶涌壯闊。爲什麼?明明原本並不是的啊?!
“阿籬,我們出去走走吧!”內心同樣沉悶的還有書逍帆,他總覺得心頭似乎壓抑着什麼。
“是,神主大人。”阿籬恭敬地遵從着。
兩人在山間的小道上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間夜幕已悄然降臨。
站在面向賽恩斯的走廊前,逍帆趴在欄杆上望向下方的萬家燈火,如果不是這些奇幻的事情,誰又會相信這裡不是現實的世界呢?就像自己居住的時代,鋼筋水泥的城市,高樓霓虹,人們安居樂業,享受着和平和安定。
可是現在,自己卻要在這個異世界,承受着這戰爭的殘酷和世界毀滅的災難。人們在平凡枯燥的日子裡總希望能夠尋找到刺激和興奮,可是一旦真的到了這一步,又有誰能真正的無所顧忌呢?
天空飄下晶瑩的雪花,似乎是下雪了,逍帆心想着,向着走廊外伸出手,可以感覺到雪花飄落在手心裡。
“神主大人,您該回去休息了。”阿籬走了上來,殷切地叮囑着。
“嗯,我們回去吧。”
“嗯?好香啊!有什麼味道?”逍帆突然聞到一股清淡的幽香,在雪夜的氛圍裡顯得極爲詭秘。
“嗯,確實很香,阿籬也聞到了。”
“香味似乎是從這邊飄來的……”逍帆說着,跟隨着異香向着走廊旁的小道拐去,阿籬也在後面緊緊跟隨着。
在橫穿過兩座山壁間的棧橋前,暗淡的幽香愈發清晰起來,而晶石路燈的光芒也在僅僅照耀到橋頭的地方停了下來。逍帆站在橋頭,望着通向深邃崖澗黑暗處的棧橋,猶豫着要不要走進去。
阿籬似乎看出了逍帆的不捨,便默默唸禱着,從手心中托出一枚銀色的符文,藉着符文淡淡的幽光,勉強能看清周圍的景象。
“神主大人,我們走吧。”阿籬淺笑着說道。
望着柔光中她那恬靜的笑容,逍帆倍感欣慰,似乎只有像她這樣細膩的心思才能讀懂自己的內心吧。
“謝謝你,阿籬。”他說着,踩着跟隨在自己身後的微光向棧橋深處走去。
深邃的幽澗中,安靜的似乎可以聽到呼吸的迴音。從上方縫隙間飄落下來的雪花,藉着符文的幽光,肆意地飛舞着,然後又無聲地飄落橋下。
走了一段路,周圍的飄雪突然淡了下來,而那香味也在這裡馥郁起來。
“我想,我們已經到了。”逍帆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說道。
“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啊?大人。”阿籬疑惑地說道。
“阿籬,你舉起手來。”
阿籬乖乖地將手中的符文舉高,只見隨着光芒的上移,頭頂上垂下的三兩花藤也漸漸顯現出來。
“是這些花藤嗎?”阿籬疑惑着,手中的符文卻不小心觸到了低垂的白色小花。
只見阿籬手中的符文‘叮’的一下消散不見了,而那朵觸碰到的小花卻瞬間亮起。那根花藤猶如被點燃的引線一般,銀白的幽光順着藤蔓瞬間蔓延開來,頭頂上無數的花藤也隨之被點亮,而那花藤的光芒也順着崖縫的方向蔓延向棧道的前方,如同一條霓虹彩燈的走廊。
幽靜,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潔白的小花隨着藤蔓佈滿整個棧道上空的崖縫,散發着清幽的光芒和花香。
“好……好美。”阿籬不禁呆在那裡。
逍帆也沉醉在這花香和柔光中,靜立良久。
兩人繼續向深處走着,而裡面也有着更加低垂的花蔓,如同發光的瀑布般,垂在棧橋的兩側。
“這些都是迎雪花嗎?”逍帆仔細觀察着,那白色的小花除了結成花藤和散發着白光外,和白天看到的完全一模一樣。
“嗯,應該是,這些花給我的感覺和白天那朵是一樣的。”阿籬望着山谷周圍爛漫的花和光,露出純真的笑容。
“不知爲何,這些花,總讓我有種親切的感覺……”阿籬嗅着花香,似乎沉浸在某種心境中。
“……”
望着阿籬的模樣,逍帆陷入了沉思。花的光影流轉過她的表情,似乎此刻,這整個世界都是屬於她的。
“抱……抱歉,神主大人,”阿籬注意到逍帆盯着自己的目光,突然臉紅起來:“……阿籬失態了。”
“沒關係的。”
書逍帆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對這個世界忽略的太多了。自己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想要回家的目的便一直沒有變過,哪怕是此刻知道了自己肩負着拯救世界的重任,也依然只是多了幾分壓抑而已。雖然自己還保留着本心的良知,想要幫助他們,可在自己心裡,卻依然明確地劃分着自己與他們以及他們世界的界限。逍帆不禁捫心自問,自己是否對這個世界和在這個世界陪伴自己的人,太過於冷血了呢?
現在自己身處的可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世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啊。而自己想要找回羅盤,到底是爲了拯救他們的世界,還是爲了自己能夠回家?
他望着站在花海中的阿籬,心中突然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