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很多複雜章程,李星洲自然不如德公熟知。
在德公指導下,他先帶着聖旨到吏部做了登記,吏部已經收到中書省令書,何況李星洲威名在外,還有當朝宰相跟着,自然一切暢通無阻。
官吏連忙端茶倒水,還一再保證,最多明日會將官府印件一併送到王府。
李星洲倒是沒怎麼在意,因爲軍器監本就不常設,有時廢除,有時又啓用,而且軍器監少監本就不是什麼大官,好處在於他現在開始買鐵礦鐵錠都可以在鹽鐵司記軍器監的名,可以光明正大,買多少都不會出前幾天那種差點要命的事。
之後他還需要擬寫謝恩表,上呈中書,還需將黑火藥配方,手雷製作工藝都交給老皇帝。即使一家人,皇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
景朝最大的鐵礦產出地在江州寧江府,知府正是阿嬌的父親。
李星洲不知道江州產能多少,將來能不能支撐整個景朝,但賣鐵礦的肯定都是有官府背景的,畢竟景朝在這方面還是有管制的,普通商人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出售大量鐵礦。
而且石墨礦,還有焦炭也是他需要的,所謂焦炭其實就是煤礦,很多人可能會有誤解,認爲煤炭能達到更高的溫度,其實這是錯的,天然煤礦雜質多不說,即使煉製成無煙煤之後溫度還是不如精煉過的木炭。
再沒進入電氣時代之前,想用煤炭鍊鋼難度很大。
所以李星洲需要煤炭是準備用於煉製溫度要求沒有那麼高的坩堝。還有用於製作硝石,煤炭好處在於更好控制溫度,更加穩定。
出了吏部之後,德公還是認爲今天的事他事先有所隱瞞,因此十分不滿,李星洲一臉冤枉,他真是臨時起意,其實跟皇帝討價還價的時候他也十分緊張......
德公氣哼哼的連他家都不去了,直接回家。
分開後李星洲想了想先讓趕車的夥計去珍寶閣看看情況。
珍寶閣李星洲沒留半個自己人,給了詩語一千五百兩銀子,並且讓她自己招人,接待客人的也好,看管前臺的也罷,還有看護也是。
其實他並不擔心安全問題,因爲這位置離開元府衙門很近,他人在開元府不說,在衙役中很有聲望,只要他交代一下,大家都會特地光照這邊。
信任有兩種是最能產生正面效應的,一種就是直接擺出不信任的態度,加以防範和控制,一種就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至少表面上如此。
而最怕的就是有保留的信任,這種信任會逐步擴散猜忌和質疑,然後引發不和。
當他到達的時候,樓裡客人並不多,兩個姿色不錯的小姑娘正引導一個貴婦客人買香水。
詩語則在櫃檯那邊查看賬本,一見他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連忙避開,裝作沒看見。
“嘖嘖嘖,你這個掌櫃不合格啊。”李星洲壞笑走過去:“見客人來了也不出來迎接。”
“你......你來做什麼,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從此沒關係了嗎。”
“爲什麼不能來,這可是我王府產業。”李星洲攤手道。
詩語語塞,說來確實是這樣。
.......
不知道爲什麼,每次見到他詩語便覺得自己氣勢弱了三分,她此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哪怕面對田妃,甚至見到皇上,雖然多少緊張,可也不至於此。
而這混蛋的行事風格令她捉摸不透,他能將一千多兩銀子,價值數萬的店鋪交給自己,完全不派親信手下,就算連半個監督之人都沒有,就因爲......因爲自己跟他上過牀嗎?簡直可笑,無人會臣服於他的暴行。
可另外一方面,他又狠辣鐵血,就連當朝翰林大學士也打過,那些在詩會上冒犯他未婚妻的書生,都被活活割了一隻耳朵,這幾天京城到處在說這事,簡直睚眥必報!
看着他走近,詩語下意識後退,然後便聽他道:“今天遇到好事,心情舒爽,今晚我想住在這。”
詩語心跳加快,連忙反駁:“休想!”
“不要這麼絕情嘛。”他笑道,然後將手裡得的一堆東西遞給她:“先上去,將這三道聖旨放好。”
聖旨!詩語腦子一震,明白這事不能怠慢,不是鬧脾氣的時候,於是點點頭,小心收好然後交待幾句就上樓了.....
結果心不在焉到了三樓,一回頭,發現那混蛋居然也跟上三樓。
三樓是她的閨房,樓道狹窄。
“你跟上來幹嘛。”她語氣慌張的道。
“我不放心跟上來看看,再說你拿着我的東西我當然要上來。”他壞笑道。
詩語又氣又急,明白自己被這混蛋算計了,剛想往樓下走,卻因樓道狹窄,根本下不去,面對他侵略性的眼神,心跳忍不住加速,急忙道:“你只需上樓,不許胡來,否則我就趕你下去。”
“好好好,你說了算.....”
於是他便毫不客氣的跟着進了房。
“你拉我幹嘛!”
“我想你,就拉拉手,不讓拉我今晚就不回去了。”
“你......隨便你,可不許再過分!”
“你抱我幹嘛!”
“報一下而已,又不是住下來。”
“......”
.......
正月二十,中書舍人末敏雲在十二名武德司高手看護下先行進入蘇州水域。
末敏雲站在官船船頭,看着身邊保護他精神抖擻的十二名武德司軍士,忍不住悲從心來,這些軍士只怕不知他們這一去凶多吉少......
朝廷給他下旨時他便知道自己這次已經成了棄子。
雖名聲好聽,說是朝廷欽使,可十有八九是回不去,蘇州人敢行刺皇上,那必然是有準備,他能問罪成事的機率不過萬一。
朝廷也不過抱着試一試的想法罷了,而試探的代價就是他的性命。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無知的摻和到魏朝仁一案中去,如今朱越族滅身死,他也命不久矣,這就是朝廷官場的爭鬥啊,一步踏錯,萬劫不復......
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末敏雲也不想這十二個無辜軍士再跟着送死。
眼看繁華的蘇州江渡口越來越近,末敏雲回頭對帶隊的都頭道:“趙都頭,你們送我到此處已是仁至義盡,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吧,放下小船,我一人前往,你們架着官船速速掉頭,方可保命。”
都頭是個軍中漢子,自然不懂這裡面的玄機,一臉正色道:“那哪成,我等奉命護送大人,怎能瀆職。”
末敏雲搖搖頭:“趙都頭聽我一言,此去凶多吉少,死我們幾個自然無礙,可不知又要添多少孤兒寡麼,你們不知其中兇險,千萬要聽我的話啊。”
趙都頭也皺起眉來,開始猶豫,此時正好官船駛近,遠處渡口逐漸清晰,岸邊旌旗招展,遠遠見好多身着官府之人正在等待,似乎恭候朝廷欽使的到來。
“大人,我看蘇州官員不正翹首以盼,哪會有什麼危險?”都頭不太相信的道。
末敏雲卻皺起眉頭,不容置疑的道:“這裡我是首官,一切都聽我的。放下小舟,讓我過去,然後你們隨時準備起帆。”
這個季節風向都是東北,起帆之後哪怕逆流也能快速掉頭離開。
見他如此堅決,武德司的都頭也不好說什麼,讓人從官船上放下應急小舟,這舟不過能乘兩三人,是應急用的,大江水道有些地方本就容易觸礁傷船,要是船漏了只能讓身份貴重之人先走。
末敏雲藉着橫梯在軍士攙扶下笨拙的上了小舟,帶着皇上聖旨和問責書,自己划船向渡口靠過去,而官船則慢下來,停止動漿,只是緩緩順水漂流。
末敏雲十分緊張,從他的視角確實見到衆多翹首以待的蘇州官員,整個渡口都站滿了,少說也有數十人,難不成蘇州真無反心,只是有人從中作梗.......
帶着這些疑問和忐忑,小舟隨着江面波浪不斷起伏晃盪,他也接近渡口。
視線越來越清晰,他開始逐漸看清那些官員面上的表情,他們......面無表情。
末敏雲瞳孔瞬間緊縮,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可隨着江水漂流,他離渡口只有二十多步的距離了......
他想回去,可已經來不及了,那些身着官府的人一下子拋出連鎖和勾爪,很多落空了,可也足足有十幾條扣在他的小船上,他連忙回頭用盡全力對着官船大喊:“揚帆,快跑!快跑!”
可江面風大,他的聲音官船上的軍士根本聽不到,小船被快速拉向岸邊,他想跳江,可不會水,這時身着官府的人全都蹲下,後面是黑壓壓的着甲軍士,足有上百!
“砰砰砰.......”弓弦作響,那是強弩!末敏雲腦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他費力扒掉船邊的勾爪,可數量實在太多,小船很快被十幾個漢子拖到河岸邊,他不斷掙扎可也無力,被七腳八手硬生生拽上案......
意識從恍惚中迴歸,他才發現藏在後方的軍士人人手執強弩,弩矢一波波飛向江面官船,藉着順風,強弩射程輕鬆超過百步,可因爲有自己的提醒,官船已經及時揚起風帆,開始後退,離岸邊也很遠,弩矢根本夠不到,大多一片片落入江中。
末敏雲癱在渡口邊的泥土中,一身狼藉,卻高興的哈哈大笑起來。
帶隊的軍官本就因爲弩矢夠不到官船而怒氣衝衝,聽他這麼笑,直接過來一腳重重踩在他臉上。
懷中的聖旨和問責文書也被他直接扯出,看了兩眼隨手丟入江中。
末敏雲半邊臉火辣辣的疼,口腔中滿是腥甜的味道,腦袋嗡嗡作響,加之精疲力盡,慢慢就失去了意識......
.......
趙都頭因爲末敏雲的提醒一直在觀察渡口情況,也按照命令事先讓兄弟爬上船帆,其實在對面身穿官服的人突然丟出勾爪瞬間他就反應過來,想驅船過去救援。
可令他目瞪口呆的是,後面還藏有超過百人的強弩手!
船此時離渡口只有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離!還在隨着水流飄向渡口,他幾乎絕望.......
好在事先的準備救了他們一命,好幾個弟兄早就準備好起帆,短短几個呼吸之間,官船風帆全開,瞬間藉着強大的風力停止前幾,加上下方船槳划動,逐漸開始後退。
一個趴在桅杆上的弟兄不幸中箭,直接載入江中他也來不及去救,再不離開只怕他們所有人都走不了了......
想到這,趙都頭忍不住看向渡口邊被幾個人揪住頭髮和衣領拽上案邊的末大人,若不是他,只怕所有人都活不成了,竟忍不住熱淚盈眶。
........
末敏雲第二天醒來已經在一張鋪着柔軟熊皮褥子的奢華大牀上,身上背部,手肘的擦傷已經上了藥,臉上的淤青也消了很多。
他才醒來,就看到旁邊伺候的丫頭匆匆跑出去出去報信,然後一個全副武裝的軍士就進來道:“我家大人有請。”
末敏雲全身是傷,他卻明白,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力。
他忍痛下牀,想穿鞋子,卻發現左腳前腳掌已經腫的穿不進去了,大概是昨天被拖上案的時候拼命掙扎以致折了腳趾骨。
他乾脆將右腳的鞋子也甩掉,光腳道:“走吧,過來扶着我。”
軍士一愣,不樂意的後退兩步。
“這就是你們蘇州待客之道嗎。”他不屑道,說着一瘸一拐自己走起來。
其實末敏雲不傻,多少也知道自己所處何處了,看着四周精緻富麗的樓閣天井,就知道此時只怕身在安蘇府府衙之中。
過了幾個拐角和樓閣,就到正堂。
上面坐着一個胖子,身着從三品紫服,蘇州這地方能穿這官服的只有蘇州知府一人了......
他面前早就擺好酒宴,末敏雲也不客氣,渾渾噩噩便坐下,雖然餓了兩天,可全身的疼痛卻讓他沒有半點食慾,只是抄起桌上的酒就開始喝,喝酒能減輕疼痛。
他已經完全明白自己處境,也不再抱有幻想了,人之將死,想得東西反倒多起來,許許多多的東西在腦中閃爍回放,然後逐漸變得清晰透徹......
桌案對面,胖碩蘇半川拱拱手哈哈笑道:“下官見過朝廷欽使。”
末敏雲也艱難拱拱手,然後接着喝酒。
蘇半川見他這反應,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不高興,隨即又笑起來:“在下想向欽使大人借一樣東西,不知是否方便,請......”
末敏雲擺擺手,傷痛讓他意識有些模糊,精神疲憊,可現在他腦子卻清楚得很,勉強一笑,自嘲道:“知府大人想借在下項上人頭是吧,那便拿去吧,末某這人頭若是值錢,還會被派來這嗎?”
這下蘇州知府徹底愣住了,許久才說話:“像末大人這等人才也派來這,皇帝果然昏庸無道。”
末敏雲乾巴巴一笑:“蘇大人無須口舌,在下也不求苟活。”
蘇半川聽了站起來,拖着胖胖的身軀,也不笑了,長長向他作揖,然後吩咐左右:“來人啊,帶末大人下去,告訴劊子手,下手利落些,別怠慢了大人。”
“是!”兩個軍士上前,直接將滿身是傷的末敏雲拖了下去。
不一會兒,人全走後,等在帳後方聖公和丁毅也都走出來。
“這末敏雲也算條漢子。”方聖公道。
“是啊,可惜了,沒有他和姜鵬的人頭,不能引起民憤啊。”蘇胖子搖搖頭。
丁毅卻一笑,不在意的道:“忠義不等於本事,他若有本事會被派來送死?”
“那是你們生意人的道理!”蘇半川皺眉,顯然很反感這話。
丁毅攤手:“那蘇大人的道理是什麼?忠義可以當飯吃嗎,還是說蘇大人或者蘇王.......以後也想把忠義當律法來講。”
蘇半川臉色不好看起來,可最終還是忍住,不耐煩的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朝廷數萬大軍不出幾日就到,現在還反跑了報信的,讓他們有了防備,還是先想想如何退敵吧,若是輸了,什麼道理都沒得講!”
他說完一揮衣袖快步走了出去。
方聖公嗓子尖銳沙啞道:“你不該在這時候跟他吵。”
丁毅搖搖頭:“形勢所迫,有些東西必須提早說清才行,這不是我一家之事。”
方聖公點點頭,沒再多說,也走出了廳堂。
只有丁毅留在那,他舉起酒壺自飲一口,然後重重的摔了酒壺才離開。
.......
其實泡妞也是講究登門檻效應的,若是情場老手,絕不會提過分和直白的要求。
可以從一個話題,一次牽手開始,然後逐漸加深,逐漸邁入緊密的大門。
李星洲以放聖旨爲由上樓,又以只是看看爲由進入臥室,然後藉口多的是,女孩的矜持需要你慢慢給她臺階下,然後......許多事情自然順理成章。
再堅定的女孩也怕軟磨硬泡,死皮賴臉......
當然這要建立在人家不反感的前提下。
總的來說,夜晚很美好,又解鎖了很多新姿勢,新成就,第二天要李星洲舒爽的照常寫字,然後被害羞的詩語義正言辭的趕走,再次跟他劃清界限。
李星洲發現這女人現在終於會害羞了.........可以說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和詩語的交流模式逐漸變得清晰明瞭起來。
神清氣爽的回家後自然躲不開兩個小丫頭幽怨的眼神,不過對於李星洲而言,她們真的還太小。
那邊,正午的時候,李星洲終於想起去開元府報道,結果被何昭以瀆職爲題借題發揮,罵得狗血淋頭。老何心裡有怨氣,李星洲是理解的,所以乾脆在耳朵裡塞了棉花,任由他罵,聽他罵着罵着居然睡着了......
結果何昭怨氣更深了。
下午,何昭不在家,何芊跟着他來王府蹭飯,吏部文書官印還有官服剛好由小吏親自送到王府。
季春生也得到聖旨後興奮的從武德司點了一營人馬,武裝精良的四百多人趕來王府,說讓李星洲挑挑要哪些人。他自然不會挑,武德司的人他並不熟,這種事交給季春生自己斟酌就好。
若要長期駐紮就需要搭建軍舍,馬舍,營寨,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事的,好在季春生還有家人本就住在王府,指揮在後山搭建營寨倒十分方便。
秋兒這些日子還在忙着設計她的船隻,那是王府未來的希望。
水力驅動的批量建造計劃暫時擱置,因爲石墨的出現,李星洲準備用鋼製軸承,而把石墨坩堝的煉製提上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