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勝登上雕花護手樓梯,轉過雕花紅漆門窗,三樓迴廊已設下酒宴,在座的是一翩翩公子,手執白紙扇,眉宇略帶傷感,定定望着樓下街道人來人往。
二樓過道邊,一張專門拜放的小桌,一個留着山羊鬍子,面色紅潤的說書先生正在那說着平南王李星洲的故事,說得及繪聲繪色,跌宕起伏,周圍人聽得津津有味,一邊吃菜喝酒,一邊叫好。
參勝搖搖頭,岳父羽承安大人曾跟他說過,李星洲那點功績還不足以安邦治國,卻可能爲他招來滅頂之災,他不過是個血氣沸騰的小子罷了,身居高位反而會害他,人若一下子登高,都會把持不住,一步一步,腳踏實地,方爲正道。
想着他也不多聽了,繼續上樓。
......
參勝人方中年,卻是鹽鐵司同知,可以說春風得意,年輕有爲。
不過他並未傲氣外顯露,穿着一身便服,自顧自走到迴廊桌邊坐下,桌上本來等着的年輕公子,此時方纔回神來,微驚道:‘大哥,你到了。’
坐在對面的正是他的弟弟,參吟風。
參勝點頭,隨即作揖,然後也不動作。
參吟風會意,拿過酒杯來爲他斟酒。
參勝這才滿意點點頭,左手託袖,右手優雅拿起筷子,嚐了嚐桌上的菜:“不錯,不愧是知月樓的菜,長幼有序,你總算懂了。”
“若不懂,這頓飯你我兄弟二人便吃不成了。”參吟風搖頭。
“你這是譏諷爲兄迂腐。”參勝笑道,他們兄弟兩從小關係很好,卻向來看法相左。
他認爲禮樂制度教化世人,利國利民,當維護尊崇。弟弟參吟風卻覺得那些不過繁雜無用的束縛,都是老掉牙的東西,向來不怎麼上心。
兄弟二人各執一詞,已爭論多年也無定論。
參勝小口吃菜,細嚼慢嚥,見弟弟悶悶不樂,就問:“今天怎麼有好興致叫我來此。”
“與你喝酒能有什麼好興致,明日我就要回江州了,叫哥哥出來乃爲辭別。”參吟風道。
參勝聽了弟弟的語氣,心中多少有氣,又不好跟他計較:“看你悶悶不樂,莫非在京城吃虧了。”
話雖這麼問,他卻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多半是不可能吃虧的,參家江州第一大商家,家大業大不說,在朝廷中也有靠山,而且他這弟弟從小就文成武就,無人能及。
若說文,他是江州第一才子,要說武,他從小習武,能騎善射,他到哪都是萬衆矚目,受人追捧,怎麼會有吃虧的道理。
參吟風自顧自喝了一杯:“倒不是吃虧,算是被點醒了吧。”他說着側身看下方街道上人來人往。
參勝也收起笑容,他覺得今日的弟弟有些不同尋常。
“以前在江州的小小天地裡,總以爲自己是最聰明,十全十美,年紀輕輕,比別家孩子懂事故人情,會圓滑處世,便覺得是看透世事,會做事,能成事,到哪都想顯擺一二,心中也爲此自得。所以還要假意一些,假惺惺的說謙虛些,這樣就是懂事,成熟,可到頭來都是自以爲是,哈哈哈......”參吟風說着自己笑起來。
“直到到這京城,聽說了跋扈張揚之人,見了恣意狂妄之事,他寫詞不給太子嫡子半點面子,那鄙視明目張膽寫在臉上,那些與他饒舌的讀書人,其中一個前一天還與我談笑風生,說是京中有名才子,第二天便被人打得半死,沒了一邊耳朵.......”
話到這,參勝也明白弟弟說得是誰,京中如此張揚的,只怕難找出第二個。
若這些事落在地方州府反而不奇怪,可天子腳下,人人都是謹言慎行,唯獨他是不怕的。
“他做了我從小到大都不敢想的事,若像他這般隨性之人,老人會說沒有規矩,以前的我也會笑他幼稚,不懂世故,不會圓滑處事,不懂約束自己,心裡看不起他,結果如何?”參吟風說着自嘲一笑。
“結果倒是很快知道了,我最看重的女子,心甘情願做他小妾,手握每月幾十萬兩的生意,年紀輕輕便保家衛國,馳騁沙場,得了冠軍大將軍,如今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起初我還不懂,一個紈絝子弟,如何值得詩語那樣的女子委身,現在看來,分明是我短視罷了。”參吟風說着又飲一杯。
參勝皺眉,定定端着酒杯,語氣不爽的道:“他不過是蒙父輩之蔭罷了,你何必在意,若他不是瀟親王世子,不是皇室子弟,又能如何?”
“呵,哥你這話我聽過,這些日子京中各處有人歌功頌德,說笑稱讚,自然也有人見不得別人厲害,到處說反話,說王爺是受父輩蔭賜,自己本事其實平平......”他話音才落,就聽到旁邊有人高聲爭辯。
“兄弟此言差矣,怎能說無關緊要,若李星洲不是瀟親王之子,能得掌軍之要?能替皇上督軍?若手中無兵,還不能南下督軍,何來戰功?這話有錯嗎!哪裡錯了......”
參勝聽完回頭,一時間也啞口無言,那邊人言嘈雜,還在爭辯,一時間似乎難有定論。
參吟風笑着說:“這些人嘴上說得厲害,可真到時候,給他個大將軍當也沒出息。
更何況平南王當初只有一千人,人言可畏啊。
以前長輩總教育我們禍從口出,要學人情世故,圓滑處世,這是他們老人一輩子從中謀出的生存之道,自然是可貴,可直到見了平南王,觀其行事作風之後,我反而覺得有時率性而爲也是好事。”
參勝道:“你似乎及其推崇他,奪妻之恨也不記掛了,上門拜訪過嗎。”
參吟風點頭:“去過幾次,最後只勉強見到一次。”
“說了什麼?”
“讓他好好照顧詩語姑娘。”參吟風微微笑道。
“噗.......”一向斯文,注重儀表的參勝口中酒水都噴了出來:“你這是挑撥......”
參吟風笑起來:“沒錯,這就是我從平南王身上學到的,做人有時也要率性而爲。
我嫉妒他得了詩語姑娘,心裡就是不痛快,還不許我牢騷兩句嗎。再者以王爺爲人,定不會像你一樣藏着掖着,權衡再三,顧慮周全纔開口的。”
參勝搖搖頭:“我還是不贊同你的說法。”不過他覺得弟弟似乎不一樣了......
“隨你,反正從小到大,你也沒贊同過。”
參勝也不和他爭辯,如今不是爭辯的時候,隔壁的爭論越發大聲,大概一方說李星洲主要靠的是父輩蒙蔭,纔有如今成就,一方則說平南王是靠自己打拼,有真本事.......
參勝一邊溫文儒雅的吃菜喝酒,一邊提醒道:“最近遼人南下,江州的江閒軍調到北方去了。
江州一代,黑山賊作亂,江閒軍不在,你回去可要小心些,賊人最喜歡的就是我們這樣的商賈之家,家中不許養兵,又多錢財。
還有,多和知府王通大人搞好關係,我也擬寫書信一封,讓你帶上。寧江府的王知府可千萬不能得罪,他是當朝宰相嫡子,這年紀已是上府知府,一旦回京,估計就會直上中樞......”
參勝嘮嘮叨叨的交代着,參吟風有些無精打采的點頭。
“還有,你準備準備,中秋還有一月多,到時詩會必是盛況,你過來爲兄帶你露露臉,認識些人物......”
兄弟兩一直說話,酒菜反而沒吃多少,意見不同,卻臨別話多。
......
這幾日,王府的外包迅速開展,陸續已經有很多工作被分配出去。
就連當初得罪王府的馮家兄弟也提着酒和銀子上門求工做,因爲他們當初得罪王府,被孫半掌大得大病之後,便再無人敢上門找他們做工,若是再無活計,全家都要去街頭要飯了。
李星洲倒不在意,王府要的只是成品,誰能做出來就買誰的,這也是外包的另外一個好處,大家交易關係,不存在責任牽扯,所以管你黑貓還是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