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涼風習習。
耶律雅裡站在上京城頭,磚石冰冷,她心神不定的看着南方山頭密密麻麻照亮整個夜空的火光,她身邊的宮女身體顫抖,低頭不敢說話。
七月中旬,父皇大軍已到景國關北,兵臨城下之時,卻收到女真人攻下遼陽府的戰報。
他氣得急忙回援,大軍纔到上京城,就收到後軍被景國追擊打敗的消息,父皇盛怒之下便拔劍殺了身邊侍女,血染宮廷,衆人戰戰兢兢。
幾天後,後軍殘餘撤回,又聽東邊來的斥候彙報,說女真人已經快速佔領東京道大部,並自立爲金國。
金國皇帝完顏烏骨乃,其弟完顏宗弼分率兩路大軍,正西進向中京殺去。
父皇聽後大怒,痛罵女真人狼子野心,隨即召集衆將,親率精銳數萬南下中京,然後東進,要在路上一舉擊潰女真人。
兄長耶律惇,北院大王瀟保機,南院大王耶律大石,還有........彰德軍節度使韓德讓率軍隨行。
韓德讓之名耶律雅裡是忌諱的,父皇也不喜歡聽見他的名字。
首先因爲韓德讓雖是遼國重臣,可也是漢人。
韓德讓祖父乃是漢人,被虜至遼國爲奴,但他祖上見識過人,胸有謀略,每過多久就得到當時的可汗賞識,左右寵臣。
而韓德讓的父親也因醫術過人,深得當時可汗的信任寵愛。
到了韓德讓更是,他從小展現出過人天賦,文韜武略,無人能及。雖遼人嘴裡天天說着漢人無能的話,可偏偏遼國中的漢人讀書識字,見識多廣,往往是更有能力的。
到前朝可汗,也就是雅裡的爺爺遼景宗皇帝,對韓德讓更是信任有加,視他爲左膀右臂,放權給他施行漢化改革,逐漸用中原漢制替換遼國原有制度,遼國也因此越發強大起來。
景宗皇帝因此深得衆臣愛戴,可惜皇爺爺從小身體多病,雖有才略用人之機,卻無法違抗天命,英年早逝。
一時間朝堂只剩下皇后瀟燕燕和他年幼的兒子耶律術烈孤兒寡母。
耶律術烈,也就是當今可汗,耶律雅裡的父皇。
當時父皇年幼,奶奶獨木難支,朝堂能人心浮動,朝堂外東面高麗蠢蠢欲動,南方景國積蓄數十年,擊敗西夏後兵鋒旺盛,準備伐遼。
正是這時,身爲景宗皇帝顧命大臣的韓德讓站出來。
他力挽狂瀾,攝政輔佐太后瀟燕燕,南拒景國十數萬大軍,力保江山,東擊高麗,扼殺狼子野心。
雖父皇總是說那是他的功勞,可雅裡其實知到,很多大臣宮女私下都會提起,那其實是韓德讓的作爲。
如果沒有他,十年前南京、西京,甚至可能中京、上京都會被景國冢道虞兵鋒所破。
韓德讓班師回朝之後,聲望大震,舉國上下都不在在乎他是不是漢人,歌功頌德。
再加上當時她奶奶瀟太后全力支持,韓德讓開始更加大刀闊斧改革,團結契丹貴族和漢族中有治國才略之人,實施選官任賢,不分番漢,考覈官吏,確立科舉制,清理以前滯獄,減免遭受戰爭、自然災害災民的賦役等措施。
以致今日,遼國強盛如此,便是景國十年來也再不敢北上與大遼爭鋒。
隨後,韓德讓又一次東伐高麗,迫使高麗成爲遼之附屬,年年進貢方纔撤兵。他權高位重到賜鐵券几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趨,左右特置護衛百人。
本來以韓德讓的功績和本事,即便他是漢人,皇家如此恩寵也無過,可是......
可問題就在於,當初雅裡的爺爺景宗英年早逝,她奶奶瀟太后年輕貌美守寡,兩人便有私情,不是偷偷摸摸,是不避諱左右,韓德讓出入金帳不避嫌。
瀟太后甚至告訴韓德讓,讓韓德讓將自己的兒子耶律術烈當成親生兒子來養。
因韓德讓勞苦功高,讓遼國空前壯大,能力有目共睹,契丹六部對其心悅誠服,對他攝政王一般的行爲,以及與瀟太后的私情都是默許,不予理會。
雅裡心裡明白,衆人都不計較,不代表父皇心裡過得去。
他年幼目睹父親早逝,又見母后與韓德讓的私情,雖此人對遼國居功甚偉,可父皇從此心裡也對漢人有隙。
特別是瀟太后病逝之後,他便開始着手打壓韓家。
小時候耶律雅裡也以爲漢人都像父親教導她那樣的沒本事,長大後懂事了,她慢慢明白,事情並非那麼簡單,不是漢人無能,而是父親心中對漢人有刺。
再看南方連綿幾個山頭的火光,那裡不只有父皇旗下的精銳,還有北院大王,南院大王部隊,更重要的是韓德讓的軍隊也在那......
希望這次父親能放下過往,不要出錯吧,雅裡心中這麼想着。
如果攏共十幾萬的遼國大軍敗了,別說中京不保,就是她腳下的上京也會岌岌可危......
.......
李星洲下午去視察了新軍訓練情況,還犒勞一番,畢竟王府現在財大氣粗,犒勞不在話下。
到了晚上,和秋兒一起歪着腦袋想東西,兩人額頭就這樣抵在一起,秋兒在想蒸汽機的設計,她已經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
而李星洲則在想新王府的規劃,最後兩人同時嘆氣,表示腦闊疼......
阿嬌和月兒在一邊“咯咯”笑出聲來,然後過來給他們兩捏肩。
“世子,如何才能排氣然後又讓活塞回流呢......”秋兒愁眉苦臉的問。
李星洲也道:“我還想知道一套完整的排水系統該如何設計呢......”
兩人相視一眼,眼中都是辛酸吶。
......
不過事情想不通,地球還是照常要轉,日子照樣要過。
第二天李星洲依舊晨跑,和隔壁陳鈺打招呼,然後準備去上朝,這時卻被他攔住。
“王爺若是無事,可否與老朽同乘一車,老朽有些話想和王爺說。”陳鈺道。
李星洲驚了,因爲這老人之前記仇,連他家門都不讓自己進的.....
他當然點頭答應,陳鈺的聲望可以說四海皆知,雖然低調,可朝廷內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是很尊重這位大儒的,他和孟知葉那種動不動就拿聖賢的話扣人帽子的大儒不同,於是就和他同乘一車去上朝。
車裡,可以看出老人手腳枯瘦,白髮蒼蒼,即便坐着手腳也在顫抖,確實是上年紀了。
老人先認真的拱拱手,然後才道:“今日請王爺來說話,是老朽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