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這老判官越說越是嘆氣:“後來事情已到了到底哪個縣真的來了賊匪?哪個縣沒來賊匪?
都搞不清楚......廂軍聞訊四處奔波,賊也沒見着,到了之後都說賊人走了,廂軍也有怨言。更可怕的是,鬧出這麼大動靜,百姓以謠傳謠,寧江府全境到處有賊,鬧得人心惶惶。”
王珂搖頭,“知府大人這才大怒,讓廂軍不動,徹查哪些縣在謊報,有人再報也不搭理。可先例已經開了,哪是能輕易堵住的。
偏偏這時,北邊緒縣遭賊,派人來求廂軍支援,大家都以爲又是騙錢糧的,沒去搭理,結果後來才發現是真遭了黑山賊,但也爲時已晚,廂軍到時緒縣城內數不分男女老幼,盡數死在黑山賊刀下........
一下死了數百人,這下百姓更是害怕,江州一帶更是亂成一鍋粥。”
說到這,旁邊謝臨江低下了頭,小聲補充:“當時就是在下去緒縣查探,發現黑山賊反鎖城門,守在城頭。
廂軍破城殺賊之後才弄清楚,原來是緒縣知縣想貪錢糧,所以出錢請來黑山賊,還開城門讓他們入城。沒想入城之後黑山賊突然翻臉,開始殺人,隨後關閉城門,據城而守,纔有那樣局面......
這些事,在下也不敢和知府大人說,怕說了他再不派廂軍支援其他縣。”
聽完這些,李星洲心裡對江州亂局的來龍去脈,終於有全局的完整了解。
說到底,一個書生氣的知府,對上一羣只想爲自己謀利的老油條手下,加上恰好黑山賊再起,導致如今江州亂局,苦了無數百姓。
見他不說話,謝臨江問:“在下斗膽一問,王爺有對策嗎?若王爺也沒辦法,如今江州只怕無人可救了......”
李星洲轉身看了樓外黑暗的夜色,現在還沒到禁宵時間,但江州街道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任何人,冷冷清清,偶爾能見到,也是腰間帶刀,挎着八字步走的大漢。
這和開元完全兩個世界,寧江府以前可是富庶程度排得進景國前五的大府,如今卻是這副模樣。
李星洲拍拍謝臨江肩膀,自信笑道:“要是沒辦法,本王就不會來,本王初來乍到,靠的不可能是裡面的人。”他指了指身後歌舞昇平,宴飲正酣的衆多官吏。
“王珂老先生,自明日起,本王會將你暫時調到身邊聽用,還有謝謝公子,你也一道來吧,我又很多事要問你們。”
“但爲王爺赴湯蹈火!”
王珂聽王爺居然稱他爲老先生,心中十分感動,也拱手:“若王爺真有辦法,下官無論做什麼都在所不辭!”
.......
當晚宴會結束之後,衆官吏簇擁着他回到住所,寧江府給他安排的地方是一套專門的大園子,名字叫“凸碧山莊”,據說以前由官家修造,招待過天子,後來一直閒置,沒人敢住。
這園子都快趕上王府規模,除去客廳園子,馬廄茅廁,大小廂房一百零二間,直接佔據兩條街,簡直奢侈,據說當初皇上夏天往北方避暑的時候就住過這地方。
這園子也是當地官員爲討好皇家而修建,所以不是皇家產業。
李星洲乾脆下令所有跟他一起來的兩百神機火槍手,兩個班的炮兵都住進來,他不像皇帝,沒帶那麼多宮女太監,後宮嬪妃,一個人住不了那麼多。
王通和幾個知縣嚇了一跳,委婉的提醒他這是皇帝住過的地方,如果讓普通士兵住會不會不合禮.......
他並未在意,打發幾人走後,豪氣的一揮手,帶着兩百多士兵住進來,連紮營都免了,這麼多廂房,他們都住不完。
士兵們自然高興又新奇,各個臉蛋笑開了話。
.......
李星洲並不準備耽擱,那不是他的風格。
第二天一早,他拒絕所有要給他“接風洗塵”的請柬,包括他老丈人王通家的。
然後火速以京北轉遠使的名義起草文書,讓神機營軍士騎馬發往隔了三條街外的寧江府,下午就從府衙八房中每房各調一名官吏,外加五十衙役過來聽候差遣。
這是爲方便他問本地情況。然後將寧江府判官王珂,還有房長謝臨江調過來,調到他這個京北節度使的臨時行府凸碧山莊來。
兩人來拜見他後,也鬥志高昂,因爲昨晚的談話,他們認爲平南王是真想救江州的。
李星洲在湖邊迴廊裡接見兩人,便開門見山的問:“兩位以爲,江州之亂若要治,根源在哪?”
謝臨江一聲青色官服,想了一下:“下官以爲在黑山賊,賊匪勾結一些官員,四處橫行,打劫管道往來商旅,讓百姓恐慌懼怕,是首惡,若想讓江州安定,先要除賊剿匪!”謝臨江說得很激動。
王珂緋色官府,年紀更大,也更穩重:“謝公子所言有理,但下官認爲黑山賊衆人多不可盡除,並非一朝一夕之功,當下該從整肅吏治,維護治安做起。特別是那些帶頭起鬨,蠱惑人心,殺人放火的罪大惡極之輩,要儘快除去。”
李星洲點頭,王珂說得是有道理,“可王大人所說也有難處,如今江州局面,誰還分得清哪些些是一時作了小惡,哪些是真正罪大惡極的亡命之徒呢?”
王珂一時啞然:“王爺真是慧眼如炬,如今江州正有此困局,衙門大牢幾乎塞滿人,可街市上天天還有人犯事,犯大事的抓不到,犯小事的抓不完......
一併處理把廂軍調來都抓不完,重點抓人又找不出那些罪大惡極之徒,畢竟滿地都是渾人!”
李星洲點頭,這就是江州如今局面,他背手對兩人道:“所以,此時我們必須轉變思路,尋常路已經走不通了。”
他認真道:“如今江州,很多人的作爲只能算負面行爲,遠遠達不到違法犯罪的程度。
比如擾亂公共秩序,打架鬥毆,欺負弱小。卻也就是這樣的負面行爲一旦疊加,便有推波助瀾的作用,因爲每一個訊號,即便再微小,都會傳達社會規範的意味。”
謝臨江和王珂聽得有些懵。
李星洲說:“總之,你們期間可能會有些許疑惑,本王也難以解釋清楚,但只要聽我的,大事可期,明白嗎?”
兩人點頭。
“今天下午開始,你們每人各帶十名衙役去找人,找四十歲以上婦女,而且不要富貴人家,只要貧民家的,至少找三十人左右,到我府上聽用。”
兩人聽完頓時呆住了:“王爺......這.......下官沒聽錯吧。”
“沒聽錯,快去執行吧。”李星洲揮揮手。
兩人還是十分不解,但也只得拱手奉命行事。
兩人一走,李星洲便招來剩下的衙役,從中挑出兩個馬術好的。
寫了封信給他們,然後道:“你們將此信帶到城外廂軍軍營,就說是平南王之令,讓江州廂軍統帥明日午時之前必須來見我。”
“是王爺!”兩個衙役領命,騎了衙門的快馬匆匆出園子。
他身爲轉運使,對於京北路官吏只有監督之權,官員有義務配合他行動,但畢竟不是頂頭上司。
可對於寧江府、太原府兩地廂軍,他如今就是頂頭上司,有權調動兩地廂軍,這次也要靠這些廂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