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密院來往的快馬依舊很多,進進出出,不過李星洲反倒沒那麼忙碌了。
當大軍進入遼國境內之後,北方的消息來往平均變成十五天以上,正值夏日,風雨來去不常,好的時候能到十天內,稍微遇上天氣有變,二十天以上都沒有消息。
皇帝專門把他叫到御書房問了好幾次,李星洲也束手無策,現在又沒電話電報,他能收到信報的時候,基本上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天以上。
戰事初始階段,樞密院還能做一些參考或者問責,等到大軍真正出發之後,樞密院就只有收集情報的份了。
送信的信使往返需要一個月左右,完全不可能干預戰事,而且也萬萬不能。
所謂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就是這個道理,是基於客觀事實的經驗。
如果遠在京城的君主或者樞密院越級指揮,毫無章法,那麼會出現的情況就是前線執行後方命令,可後方命令卻是根據一個多月前的局勢做出的判斷,完全不對事,還會導致延誤戰機等等問題。
這種情況在歷史上很多,還釀成許多慘劇。
這方面的代表還是大宋,特別是自以爲比哥哥牛逼的趙光義。可能是覺得跟着哥哥打了那麼多戰自己也牛逼了,還有就是出於對禁軍的不放心,趙光義最喜歡乾的事就是越級指揮,人在京城做,遙控指揮大軍,還好事先寫好陣圖,軍隊都要照着他的命令打。
結果趙光義一身打仗,一身打敗仗,還是大敗仗,兩次舉國北伐敗給遼國,一次敗給交趾(越南),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大戰役中接連敗給西夏。
對原本經趙匡胤經營,兵鋒強大的北宋造成巨大打擊。
中國古代確實有軍陣的說法,但其實在北宋之前並不那麼看重,軍隊擺陣需要的是因地制宜,由率軍將領隨機應變,而不是死板的照着什麼陣圖去打。
.......
下朝後,李星洲拿着一張北方的地圖仔細看着,用炭筆將目前知道的所有信息話上去。
郭藥師等人奇襲南京,暫時控制能京城。
南京北面,山海關早被金人控制,南面楊洪昭的大軍正在北上,應該已到城下。
再往南,太宗大軍慘敗過的岐溝關也被魏朝仁控制,再南面就是易州。
其實易州城反而不重要,重要的就是這在易州與涿州之間的岐溝關,楊洪昭還是老道的,讓東路軍精銳把守岐溝關,其餘人守易州。
南京東面是海,西北嘉峪關也被金人堵死,西南有蔚州北上的楊文廣大軍,如今的南京城,已經被金國和景國重重包圍,四面夾擊,他完全看不到遼國的勝利在哪,哪怕再給遼國五萬大軍,也是死局。
就算最壞的情況,楊洪昭和楊文廣只要合力切斷城外道路,南京城就會被困死,時間一長,不戰自敗......
這點也是讓李星洲放心的地方,前世北宋也在遼國勢微時北伐,結果兩次出兵,幾十萬大軍,被苟延殘喘的遼國打得落戶流水,一敗塗地。
過不景國顯然不是當初的北宋,就說三路大軍主帥魏朝仁,楊洪昭,楊文廣之間就沒什麼矛盾,楊文廣和魏朝仁還是世交。另外就是連戰連捷,也說明景軍的戰鬥力。
問題還在耶律大石,他告誡過楊洪昭防備此人,可怎麼防備?不知道......
戰場瞬息萬變,遠在千里之外,他連耶律大石在哪,長什麼樣,多大歲數,在幹嘛都不知道,一切只能靠楊洪昭自己。
這種擔心李星洲自己都覺得有玄學的意味,或者說杞人憂天了,可耶律大石確實不是一般人,敗舉國的北宋十萬大軍。隨後數百騎起家,拳打腳踢中亞衆國,連教皇和十字軍都瑟瑟發抖的突厥政權塞爾柱王國也被他打得屁滾尿流,歐洲人稱其爲傳說中的“祭司王約翰”。
這種人物能發光的概率太高,可他準備怎麼發光,再哪放光?鬼知道......
“你還在想北方的事?”詩語給他端來冰鎮蓮子粥,放在身前石桌上。
李星洲點頭,壞笑道:“你夫君我今天忙了一天腰痠背痛,你過來餵我。”說着伸手把她拉過來。
詩語正想掙脫,看了周圍沒人,又見他確實一臉疲態,就沒掙。
“就這一次,不許死皮賴臉,得寸進尺。”
“知道知道,我這人最長記性了。”李星洲嘿嘿一笑。
詩語嘆口氣,沒反駁他,知道鬥嘴不是他的對手,“雨白姐不是說過,耶律大石並沒什麼名聲,論軍功,資歷都比不上韓德讓、蕭乾等遼國老一輩人物,我看你擔憂太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太多,這次北伐九成以上是穩了,有了燕山府,北方外敵就不敢輕易南下了。我是越盼着它成功,才越怕,懂嗎。”邊說邊舒服的吃着詩語送到嘴邊的冰鎮蓮子粥,夏天來了,天氣也一天比一天熱。
自從王府買進硝石,製造硝石之後,製冰也成爲小意思,冰淇淋,冰沙,冰棍,都成了王府酒樓的高檔甜點,還非常受歡迎。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冷飲業其實在這個時代的東方已經興起,比如《清明上河圖》中就有好幾個攤位是賣冷飲的。宋朝百姓冬天百姓將水混合紅糖放在盆中,然後讓它自然結冰,儲存在冰窖中,等夏天再切好拿出來賣。
不過這些飲品和王府的自然沒法比,因爲王府可以直接製冰,在他指導下,調味手段也更勝一籌,冰淇淋一度成爲院中女孩們最喜歡的甜品。
對於李星洲而言,蓮子粥這樣的天然東西反而是他更稀罕的。
.....
“等到大軍凱旋,你的處境可就沒想在好了。”詩語一邊喂他,一邊道,她聰明伶俐,總能看得遠一些。
“無所謂,能贏就是好事,景國沒有燕山府,睡覺都睡不安寧。”
遼國南京,皇上賜名的燕山府,也就是後世北京,是北方重鎮門戶,西南是嘉峪關,北面山海關,南面岐溝關,絕對的戰略要地,有這樣的地方在手,景國會安穩許多。
這樣一來,他也能安心發家致富了,推進王府發展了......
正這麼想着,不要臉的把手伸向詩語的翹臀,詩語臉一紅,輕輕按住他的大手,但並未用力,就在這時.....
“喲,小女子是不是打擾兩位雅興了?”突然小院門口傳來調笑聲,詩語驚慌站起來,差點把碗裡剩下的粥糊在他臉上。
李星洲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起芳......
他無奈道:“知道打擾你就不能晚點來。”
“我這人不喜歡討人喜,就喜歡討人厭,你說是吧詩語姐!”她可沒點愧色。
詩語臉皮薄,被抓現行不跟她頂嘴。
“好了好了,找我有什麼事。”李星洲連忙打斷,怕她們吵起來,雖然詩語說好等起芳回來後不跟她吵,奈何詩語臉皮薄,起芳太要強,兩人一見面,三五句就能吵起來,他也很無奈。
“這是玻璃器上月售賣的賬單,你說要看,所以嚴管事單獨留了一份,讓我帶給你。”她說着遞過一張賬單來。
第一次吃螃蟹,王府自然不可能讓給別人......
起芳一行人八天前秘密回到京城,一路上避人耳目,到京城之後,李星洲大賞了所有人,皇上也十分高興的私訪到王府,親自見了所有人。
可把他們激動得說話都不利索了,除了方新,他激動歸激動,可更多的是不可思議,而非敬仰,愛戴之類的情緒,李星洲覺得他是個有故事的中年男人。
隨後皇帝下詔加他們“文林郎”的官身,又單獨加方新爲“朝散大夫”,加起芳爲“朝奉大夫”,加的都是文散官,並沒有職權,只是昭示皇家恩寵,同時他們以後都是官身,還有一定的俸祿。
特別是起芳,即便是文散官,她也是景國第一個被加官身的女人,當天晚上高興得睡不着覺,大醉一場,她盼這天盼了很久,爲這天付出遠超常人的努力.......
不過醉醒之後,她似乎又不高興了,搖頭對他道:“好不容易讓你欠我這麼多,結果皇上幫你還了......”
李星洲聽得莫名其妙。
.......
“我天朝上國,赳赳武夫,明明號令,王師北出,所到之處,無人能敵,哈哈哈哈......”
“兄弟說得痛快!好氣勢,我早就說過,這次有楊殿帥坐鎮,遼國殘寇,不足一提!此番連戰連捷,依我看,定是大局已定了!”
“那還用說,皇上已經下旨,改遼國南京爲燕山府,設燕雲路,這等大事面前皇上自然不會糊塗,既然都已經定好了,那肯定是大功已成啊!”
“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高興的笑聲,衆多書生環坐,遠離他們一些,還有四五位富家小姐,掩嘴同笑,如今北方連戰連捷,已經成爲全國上下人們最喜歡的談資了。
“我看這次也不只是楊殿帥之功,魏朝仁魏大人的東路軍,破易州先鋒軍圍困易州城,攻下岐溝關,爲中軍開路,雖然最後是常勝軍投降,易州開城歸降,但沒魏大人包圍易州,常勝軍也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投降啊。”有人道。
“這位公子的話有理,我也是這麼覺得,魏大人雖不是中軍,但功勞也很大。”有富家小姐插話到。
“對對對,我也覺得如此......”
“還有西路軍啊,西路軍楊將軍雖然沒打什麼仗,可以截斷常勝軍後路,使之無可奈何,才只得投降,這也是.......”
“......”
......
聽着樓下激烈的討論,太子舒服靠坐在椅子上,慢悠悠搖晃手中摺扇。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旁邊的程禁拱手道:“這次大軍凱旋,殿下定能得勢啊!”
太子眯起眼睛,“童冠這次回來,我就力保他爲殿前指揮使,如此戰功,父皇再偏心也不能拒絕!而楊洪昭,怎麼都能升任樞密使,把李星洲那孽種頂下去!到時候我看他如何跟我鬥!”
“殿下真是深謀遠慮,想常人之不能想,爲常人萬不敢爲啊,大軍還未回來,就早吧半年之後的事情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樣一來軍事大權就會盡數落入殿下手中。”程禁誇獎。
“哈哈哈哈!”太子很高興:“他們以爲吾不知道,不明白,特別是姓方的,居然跑了!吾只是.....只是一時頭疾放了而已,等清爽過來,吾想得比他遠,想得比他周到!即便只是自己,吾也學習很多,進步許多。”
“是是是,殿下天資卓絕,只要學,就能一通百通啊!”程禁繼續說好話,他不知道太子說的姓方的是誰,不過聽說好像是太子府幕僚,後來出走了,太子對此事十分生氣在意。
......
耶律大石帶領的精銳騎兵一路追殺,從早到晚馬不停蹄。
猝不及防的楊洪昭中軍兵敗如山倒,大軍一直追出涿州,過了岐溝關,有魏朝仁的守軍接應,才擊退遼軍追擊。
這一路上,大軍丟盔棄甲,到處潰逃,最後過岐溝關的不足兩千人,其餘人馬很多都在遼軍追擊下到處走散,還有很多人死在遼軍手中。
好在古代,通訊技術有限的情況下是很難打殲滅戰的,幾乎殲敵兩成以上都是大捷,更多的士兵是潰逃走散。
趙括之所以會揹負千古罵名,就是因爲在他指揮下,秦國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打了一場殲滅戰。
冷兵器時代的殲滅戰可以說如鳳毛麟角,何況是如此大規模的殲滅戰,比起四十萬趙軍將士性命,一個紙上談兵的惡名也無足輕重了。
這次景國中軍潰敗,耶律大石雖然大勝,但依舊不是殲滅戰,景軍四處逃竄後,遼軍殺傷是有限的。
之後兩天,驚魂未定的楊洪昭派人北上,四處收攏殘部,召回逃兵,慢慢又在岐溝關以南聚攏一支超過三萬人的大軍,人數還在不斷增加。
最後大略統計下來,在耶律大石奇襲下,死者超過一千五百,傷者超過三千!但依舊不影響大局勢。
楊洪昭來不及考慮別的,和魏朝仁商議之後決定在岐溝關以南集中兵力,再次反擊。
他們認爲耶律大石也明白遼軍雖勝一場,但大局上不是勝,只能拖延時間。
之後耶律大石會退守南京城,因爲有了這此教訓,景軍定會加倍小心,他再無機會偷襲。
所以楊洪昭和魏朝仁下令集中兩路大軍優勢兵力出擊,一舉拿下南京。
這次只要更加小心進軍,不要讓耶律大石有機可乘就行。
楊洪昭也想到了臨走前,平南王再三提醒他提防遼將耶律大石,現在看來這人果然不凡,絕境之中不但沒有絕望固守,居然還有主動出擊的勇氣,和出奇制勝的智謀,打了他措手不及。
可他們依舊沒輸,楊洪昭甚至來不及關心早沒消息許久的兒子死活,而迅速整頓大軍,五天後再出岐溝關,向北進軍。
......
結果他們剛進入涿州後沒多久,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從西面傳來,耶律大石率數萬人向西突襲蔚州,聯合當地起義軍,大敗楊文廣的西路軍!
得到消息的時候,楊洪昭頭一暈,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
耶律大石根本沒有準備固守,奇襲中路軍是爲聲東擊西,他真正目的卻西路軍!
楊洪昭終於反應過來,是啊,耶律大石擊退中路軍有什麼用?往南的岐溝關還在東路軍手中。
可如果擊敗西路軍,四面的合圍一下就裂開一道口子,如果不防,遼軍大不了魚死網破,直接從蔚州一代殺入景國山西,之後還能西逃!
一下子,反倒是他們變成進退兩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