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知道此事前因後果,想要一探究竟的唯一辦法其實很簡單,那便是花上幾文錢去買一份那新鮮出爐的報紙。
凌波樓的人終於還是忍不住心裡的好奇了,恰好這時,街上又傳來報童撕聲揭底的聲音,終於有個讀書人探出窗去,大叫一聲:“拿一份報紙。”
一份報紙很快地落在了這個讀書人的手裡,明報的紙張很大,信息量也是不小,不過受限於這時代紙張的技藝,所以並沒有讓正反面都刊印文字。不過對於這個看書基本用抄的年代來說,已是十分豐富了。
整個報紙分爲了五個版塊,頭版乃是評議,而頭版上的文章也立即吸引了這讀書人注意。
這篇文章竟是謝遷謝學士撰寫,很快,這個讀書人便感覺到物有所值,畢竟幾個銅錢就能看到謝學士的文章,實在值當,謝學士的文章,許多時候便是求都求不來的。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除了那些名門世家之外,家中大多都沒有太多的藏書,要獲取知識,都是靠借閱或者抄錄,而幾文錢便有如此豐富的知識量,對於那些不上不下的讀書人來說,實在有致命的吸引力。
謝學士的文章如行雲流水,滿篇都是懷念于謙之作,將這于謙的事蹟進行了藝術加工,讀之讓人心潮澎湃。
而這時候,那讀書人終於明白爲何於公子要動手打人了,這篇報紙第一刊便是吹捧於家祖宗的,可是卻有個傢伙跑來說這東西一文不值,還說報中的內容定是胡言亂語,人家祖宗受了侮辱,會肯跟你罷休嗎?不把你打成三等殘廢,這都算是於家手下留情了。
“這就難怪了。”恍然大悟的讀書人忍不住搖頭晃腦,既陶醉在這華美的文章之中,又解開了他心中的疑竇。
其餘人並不急着去買,畢竟這杭州是文人就是個小圈子。爲了買份報紙而得罪了那些放出風去的名士,似乎有些不妥,就算是買,那也該私下裡去買,只是大家心裡存着好奇。總是希望能揭開這謎底。他們見這個讀書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心裡便想,果然真相在這報紙之中,於是更加心癢難耐。只盼這買了報的人爲他們講解。
可是誰知人家看了謝遷的文章,又很快被接下來的一個版面吸引,這第二個版面叫經義時文,顧名思義,是別處抄錄下來的一些精彩八股文。市面上流傳的八股文其實不少,可是得之還是不易,道理也簡單,這時代沒有專門彙編的八股書籍,所以想得到好文章,首先要去找,找到之後,你還不能帶走,還必須抄。來來回回這麼一折騰,也不過是得來一篇而已,所以有的讀書人可能讀了十幾年的四書五經,可是看過的八股文,只怕不會超過十篇。這即是所謂的信息落後。
現在這幾文錢的報紙里居然還有八股文,更不知省下了多少功夫,看報的人頓時心花怒放,連忙一字字地將這文章看了一遍。仔細回味,心裡便想:“這份報紙要好好收藏。將來要時常拿出來揣摩纔好。”
再接下來一版就是詩詞,這些詩詞多是已經流傳出來的,都是一些名士閒暇時所作,有的甚至直接到客棧、寺廟裡的牆上直接摘抄過來,不過詩詞都在中上水平,依舊能提起人的興致。
第四版便是故事了,這種故事多帶着趣味性,而且往往是一章一回的套路,看了第一章,便免不了想繼續看第二章,畢竟這時代娛樂活動太少,除了喝酒吹牛,便是無所事事,就算是想出去鬼混,那也必須是青樓,良家女子平時是不出門走動的。
而章回的故事,在後世雖然已經氾濫,早已提不起人的興趣,可是對於眼下看報的讀書人來說,卻是閒暇時自娛的好東西。
最後一版叫做新聞,何謂新聞?無非就是杭州城裡新近發生的趣聞,其中有一個是說仁和縣發生了一起殺人案,仁和縣已拿捕了真兇,最後判定是死者妻子與人通姦,與姦夫一道將死者殺害。另外一則說的是錢塘江某處河堤失修,有一孩童失足落水,幸虧被人救回。
通篇報紙看完,足足花費了半個時辰,這看報的人看得一身愜意,他擡起頭,才發現許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看報的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這報紙如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收好,畢竟這報紙是極具收藏價值的,裡頭不但有經典的八股文章可以讓自己細細揣摩,還有謝學士的宏論。
收了報紙,他連忙付了茶錢,匆匆地走了。
這事情也很快地傳揚了出去,那些心中帶着疑惑的人,大多數雖然不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買這報紙來看,可是暗地裡卻是悄悄買了來讀。
而且還聽說,於家那邊就已買下了九十多份,畢竟於家是大族,自家祖宗被人吹捧,那是體面的事,以他們的身份,也不用看那些名士臉色行事,族中子弟多,需求自然也高。
若只是尋常人吹捧倒也罷了,真正的問題還是吹捧的人不一樣,謝遷畢竟是當下杭州城最負盛名的人物,人家肯動這個筆,於家自然與有榮焉。
到了下午,五百份報紙竟是銷售一空,還有許多人更是想買也買不着了。
聽到這消息,王公公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一些,而這時,第二日的報紙內容也已經排版,作坊那邊又要熬夜開工,好在雕版基本上都已經齊備,活字印刷,只需要將這雕版重新排列即可,雖然比之後世要落後不知多少,質量上也差得太多,可是數量上卻還算有些保證。
次日清早,買報的人開始增多了一些,不過畢竟還不是主流,而這一次,頭版的評議刊載的又是另一個人物,正是時下最富盛名的內閣學士謝遷,這篇文章卻不知是誰撰寫的,將這謝遷的生平和功績都忍不住好好地誇讚了一通。
如此一來,就再不敢有人非議這報紙是狗屎了,有了於公子打人的前車之鑑,這餘姚謝家也是望族,你敢說報紙是狗屎,等於是打謝家人的臉,謝家的嫡系和旁支子弟足有數百人之多,再加上親朋好友,什麼名士都得捏着鼻子繞道走。
今日的報紙印刷了一千份,銷量倒是極快,一開始大家還是偷偷摸摸地買,漸漸的就大膽起來,在一些讀書人聚集的地方,在衆目睽睽之下帶着報紙來看也不怕有人說什麼。
說來說去,還是娛樂活動太少,那些每日流連在茶坊裡閒聊或是聽着評書的人,早就厭倦了這種周而復始的生活,現在多了一份報紙,等於是多了一個消磨時間的東西,再加上價格不貴,既對自己的學業能有幫助,又有許多趣味的故事和詩文,甚至還有眼下最時新的時文,甚至是邸報裡的一些東西也會在簡單加工之後添加進去,好讓大家知道眼下發生了什麼,朝廷有什麼動靜,杭州又有什麼長短。
而接下來,則是所有世家們最關心的問題了,這報紙先是刊載了紀念于謙的文章,接着又是謝遷,這二人自然是國朝開國至今杭州最有名的人物,許多人便在想,明日的報紙,誰會榜上有名?
杭州的名門世家着實不少,族中子弟比狗還多,尤其是那些豪族更是心癢難耐,希望自家的祖先榜上有名。
名利二字,畢竟逃得過的人不多,以往要炫耀自己的家世,至多也就是在門前弄個牌坊,好讓過路之人或是來客知曉家族的光鮮歷史,可是現在不同了,明報出現,影響力已經顯露,這就導致不少大族都在盯着這報紙,甚至坊間爲此還有許多爭論,有人說明日刊載的必定是仁和吳家,也有人說餘姚,還有個周家祖上出過靖難功臣,只怕這位列第三的應當是周家。
明明是很虛妄的東西,可是討論越來越激烈,一開始還只是一些看了報的人之間討論,隨着討論深入,那些沒看報的人也不免捲入其中,你一言我一語,脣槍舌劍,尤其是那些豪門子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都有。
這東西就是這樣,畢竟這個時代的人不是單純的個體,所有人都依託着家族,家族的榮辱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碰到了國事,大家或許最多發幾句牢騷,可是牽涉到了家族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當天的傍晚,周家的大少爺居然帶着人和吳家的子弟打得不可開交,以至於知府衙門那邊的差役不敢去管,最後只是抓了幾個家丁僕役了事。
那些族裡的長輩對於小輩們這種粗暴的行徑,自然不免斥責幾句,不過也不見行什麼家法,顯然對於這種事,他們是有心縱容的,口裡是一套,心裡是一套,小輩們爭強好勝,長輩們多半也是如此,畢竟涉及到了自己的爹或者是自己爺爺,別的都能讓,偏偏這個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