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剛剛回到杭州的徐謙便接到了朝廷來的質疑。
對於這份質疑,整個浙江一時又驚又喜,喜的是徐謙高升,某種意義來說,是朝廷更加肯定了新政的成果,若是朝廷不承認,莫說高升,怕是加罪都來不及。
而且直浙總督升任戶部尚書,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像是明升暗貶,這是實打實的高官,大權在握,戶部尚書往往在朝中,都是地位僅次於閣臣、吏部尚書的存在,地位和禮部尚書相當。
現如今,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兼任吏部尚書,因此此時的徐謙,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就已經成爲了朝廷第三號人物,手握天下錢糧,管理全國疆土、田地、戶籍、賦稅、俸餉、財政等事宜,主持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湖南、山東、山西、河南、陝西、四川、廣東、廣西、雲南、貴州等14個清吏司,除此之外,還掌握鑄錢的錢法堂及寶泉局;掌握庫藏戶部三庫;掌握倉儲及漕務的倉場衙門。
這個權利,絕對不小。誰掌握了戶部,捏住了錢袋子,幾乎天下的官員,都得乖乖的仰仗着戶部行事,比如兵部,想要軍餉,就要先擬出章程,說今年哪裡哪裡需要餉銀若干,而後報到戶部之後,戶部要進行覈算,若是覺得索要餉銀,可以直接打回去,讓兵部從新覈算,沒有戶部尚書的同意,沒有戶部尚書蓋了大印,誰也別想從國庫中支取一兩銀子。
因此,戶部尚書是一種超然的存在。他的存在目的就是和其他五個部堂以及京師中的各寺各監展開艱苦卓絕的鬥爭,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所以經常在廷議上,往往戶部尚書都是焦點,他要痛罵都察院浪費錢糧,要痛斥兵部這羣混賬東西算賬不明,還要叫罵鴻臚寺浪費公帑。
這就是戶部尚書,高端大欺上檔次,狂酷霸拽吊炸天!
只是另一方面,浙江官場卻是動盪不已,徐大人走了。大家怎麼辦?這新政,還要不要繼續?出於這個疑問,大家不免提心吊膽,而且,徐制臺剛剛升任了總督,如今又要成爲尚書,這纔多久,朝廷沒人了嗎?
可是無論大家如何想,聖旨一到。徐謙是必須啓程的,因爲這個時候,新任總督已經在前往浙江的路上,徐謙不想和這個傢伙打交道。自然也不願等他來,於是命了王艮幾人在這裡做好交割,自己則是輕車從簡。北赴京師。
只是徐謙要走的消息,終究還是傳了出去。浙江無數官員商紳紛紛前來相送,一柄柄萬民傘連碼頭上的貨船都幾乎要裝不下。坐在船裡,徐謙看到外頭人山人海,不由吁了口氣,這時候周泰進來,道:“大人,浙江巡撫趙明會同幾個商紳,無論如何也要見大人一面。”
“是嗎?”徐謙本來希望悄悄離開,他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面,可是這時候,卻還是點頭:“叫進船裡來說話。”
趙明領着七八人過了棧橋登船,到了船艙裡,紛紛朝徐謙行禮,趙明不捨的道:“大人爲何走的如此匆忙,還有許多事都沒有交代……”
徐謙微微一笑,道:“其實新政到了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可交代的了,本官遲早都要入京,新政雖然是本官促成,可是說到底,本官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遲早有一日,這個擔子還是要交到你們身上,在將來,你們也要交給別人。本官沒有什麼可交代的,也相信你們能夠辦好。”
趙明嘆了口氣,他本是浙江布政使,在京師之中並沒有關係,在浙江,亦是可有可無的人物,可是自從徐謙到了浙江,他的人生髮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但升任了巡撫,而且將來也大有可爲,更不必說,手握了新政大權之後,這幾年,也確實掙了不少銀子,官做了,錢也有了,說到底,都是拜徐謙所賜。
他當然清楚,他是徐謙的人,徐謙在京師越是有聲有色,他將來的前途越是無可估量,他認真的道:“請大人放心,新政……一定會辦下去。”
徐謙笑了,道:“不是要辦下去,而是要辦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劉瑜身上,道:“伯爺也來送本官嗎?你的年紀大了,何必湊這熱鬧?”
劉瑜正色道:“老夫就怕這一趟不見大人一面,將來就見不到了,老夫的年紀確實是大了,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祖宗們要請老夫去那邊交代一下族裡的事,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來見大人一面。”
這番話倒是讓人覺得有幾分悽切,徐謙含笑道:“伯爺老當益壯,將來一定長命百歲。”
劉瑜莞爾一笑,道:“這些話,別人說說也就罷了,可是大人既然這樣說,老夫若是不多活幾年,也對不住大人,只不過……”他沉默了一下:“家裡的幾個子侄都不爭氣,大人如今又是高升,將來必定權傾天下,還望大人看在老夫薄面,給予一些照拂。老夫在浙江,自然是坐享其成,可是大人放心,浙江的新政固若金湯,誰給新政使絆子,就是要老夫的命,要劉家的命,劉家雖然平時的祖訓都是讀書,可是拼起命來,卻也不是鬧着玩的。”
劉瑜的話一語雙關,顯然他已經意識到,新來的總督大人絕不會是簡單人物,所以這一次,趕着來給徐謙表個態,希望徐謙安心,當然,也希望徐謙還記得劉家,像徐謙這樣的大樹,不抱實在可惜。
徐謙不由失笑起來,道:“拼命的事,自然有人去做,倒是勞動不得伯爺。”
說罷和衆人說了一會兒話,道:“時候不早了,諸位再不放本官走,本官難道要在這船裡過夜?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諸位心意,徐某拜領,還是請回吧。”
趙明笑起來,長身而起,道:“大人下了逐客令,咱們也就不敢再留大人了,大人,後會有期。”
所有人一起起身,相互行禮,趙明領着衆人下了船,岸上的官吏士商人等依舊不肯散去,看着徐謙的船慢慢的離開了碼頭,逆水而行。
徐謙則是坐在船艙裡,沒有去看岸上的人,並非是因爲他的心冷酷無情,只是他知道,任何時候,自己都必須保持着理智。
“大人……”周泰走進來,道:“問明瞭船伕,後日纔可以到鎮江,到了鎮江,我們可以先在鎮江府歇一歇,只是這兩日,卻是要辛苦大人在船中休息。”
徐謙啞然失笑道:“這個無妨,本官又不是瓷瓶,沒有這麼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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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九。
這一日既非什麼吉日,也不是他們節慶,只是朝廷裡頭,卻出現了一個古怪的氣象,上到刑部尚書張子麟,下到許多的御使言官還有各部的給事中居然紛紛都告了假,有的稱病,有的是說家中有事,總而言之,大爺我不當值了。
其實許多人都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麼原因告假,不過都是心照不宣,畢竟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同僚,無論平時再怎麼爭怎麼鬧,這個時候卻不能撕破臉。
內閣這裡,卻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楊廷和想不到,告假的人居然這麼多,京師裡的各衙門,上到六部下到順天府,告假的官員有超過了兩百多人。
這些人當然不是真正的家裡有事或是生病,其實人家只是給所有人都留一點顏面罷了。今日,是徐謙抵京的日子,徐謙在前日已經乘船抵達了北通州,早已命人快馬傳報而來,說是今日午時時分能到,於是乎,便有人光明正大的告假了。
這一次和上一次徐謙抵京不同,上一次的時候,縱然是有王學的官員,可是這些人卻都是遮着掩着,生怕被人察覺,可是隨着新政和王學的影響越來越大,在京師,王學已經不再是落水狗,這些人也一個個撕下了自己的面具,再不顧忌什麼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現在,許多人對內閣的大臣們已經越來越失去了畏懼之心,也說明了徐謙的影響力逐步在擴大,此時的徐謙,已經自成一派,有了和內閣叫板的資本,手掌戶部,背靠直浙三省,又有親軍廠衛作爲外援,短短几年之間,徐謙的實力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然這個變化細潤無聲,可是豁然回首之時,楊廷和已經發現,徐謙這棵新樹,居然也有了盤根的趨勢。
“時局……已經徹底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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