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的大堂裡,徐謙臉色陰沉的坐在這裡,一聲不吭。
至於其他人,則是紛紛坐在兩側,王成坐在徐謙的下首,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臉色鐵青。
順天府尹,本地的錦衣衛千戶,西城兵馬司的指揮,甚至連刑部和大理寺也都來了人。
順天府尹咳嗽一聲,將事情的經過一一說了一遍,最後得出來的結論是:“昨夜確有七八個賊人潛入,殺死王道中之後,立即向東城方向逃竄。此外,發現了腳印和血刀等等。”
徐謙道:“那麼這兇徒可拿住了嗎?”
府尹苦笑,連忙搖頭,道:“賊人一看就是熟手,行蹤不定,既已逃脫,雖然全城已經開始盤查,不過下官以爲,他們必定留了後路,只怕……人是拿不住了。”
他說的是實在話,雖然他可以忽悠說遲早要拿住,拿出點信心出來,可是府尹大人也不是傻子,若是這樣說,那麼朝廷必定會限令追出兇徒,可問題在於,你到哪兒找去?找不到,就是你失職,還不如現在渲染一下刺客的強大,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否則豈不是坑了自己?
坐在一旁的王成突然狠狠拍案,怒道:“豈有此理,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就是這麼個交代?找不到刺客,死了人怎麼辦?幸好徐家的護衛發現及時,假若這些刺客殺死了王道中,又來殺徐大人和我,豈不是我們也要枉死?這京師裡頭這麼多高官,往後豈不是人人都要風聲鶴唳。你們……到底是做什麼吃的?”
幾個人頓時冷汗直流,其實他們也是冤枉。夜半三更被人叫醒,稀裡糊塗的辦這麼大的案子。而且刺客已經沒了蹤影,叫他們到哪兒找去?
只是他們自然不敢再說什麼,現在的情況是越說越錯,誰說誰倒黴。
徐謙幽幽道:“其實拿得住拿不住刺客都是其次的,這些不過是一羣死士而已,都是給人賣命的,本官只是想知道,這到底是誰指使,若是無人指使。這些刺客爲何行刺如此周密,他們的圖謀是什麼,難道殺死了王大人,就對他們有這麼大的好處,他們並不劫財,可見他們是有圖謀,所以本官以爲,眼下當務之急,是揪出幕後之人來。這個事,你們非要調查清楚不可,否則到時候,這本官要寢食難安了。況且這王大人,現在還有官身,買兇刺殺朝廷命官。這本就是死罪,諸位……總得想個法子。到時我和王伯爺,也定然會上陳天聽。讓天子限期大家來辦,辦不出來,到時候諸位怕也不好交代。”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由打了個冷戰。
其實方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刺客身上,並沒有想到其他,可是現在一琢磨,不對勁了。
許多人頓時想到了坊間的許多傳聞,什麼王道中被徐謙帶入京來,就是爲了抨擊楊一清,而且據聞,掌握了許多相關的罪證,甚至有一些,關乎楊一清諸多的重大罪證,這些罪證足以讓楊一清抄家滅族。
而且有據傳,楊家已經開始佈置,說是已經有人去了王道中的老家,原本這些只是坊間流言,只有無知百姓纔會津津樂道,而身爲朝廷命官,信這個就傻了。
可是……現在……
這是不是殺人滅口,楊一清楊大人怕東窗事發,怕王道中口無遮攔,甚至怕可能會禍及全家,畢竟人家狀告你的是謀反和圖謀不軌的大罪,人家千里迢迢的趕到京師來,還如此低調,難道還是來旅遊的?沒有確實的證據,不能一下子將楊一清整死,人家有這個膽子,有這個閒工夫跑來?
可是現在……人已經死了,死人不會說話。
衆人越來越覺得可疑,假若這真是楊一清授意人動的手,那麼……這將何其可怕,一方面是內閣大臣,一方面是戶部尚書還有國舅爺,哪一頭都絕不好惹,不能給徐謙和國舅爺一個交代,人家要辦了你,可是假若你真的查出一點什麼眉目出來,楊一清狗急跳牆,說不準也要辦了你。
這一次……怕是真的要命了。
所有人臉色沉重,透着不安,可是徐謙既然說到這個份上,卻都不得不道:“下官們盡力去辦。”
正說着,宮裡來了個太監,宣讀了太后娘娘的懿旨,隨即道:“徐大人,王國舅,還請速速入宮吧,太后娘娘等候多時,不能耽誤了。”
徐謙和王成對視一眼,自然準備入宮,至於這些官員,還得留在徐家,乖乖的尋找線索。
這一路上,坐在轎子裡的徐謙闔着目一動不動,王道中,當然是他自己殺的,賊喊捉賊的把戲,他並不覺得如何,現在牽涉到的矛盾太大,無論是王學之爭還是舊學之爭,還是徐黨之爭與楊黨之爭,甚或者是直浙的新興利益集團和舊有的既得利益之間的鬥爭,都已經不可避免。
徐謙代表的,是數百上千萬的人,這些人有的在朝堂中埋首案牘之中,有在學堂裡的大儒,有搖頭晃腦的學子,有田地裡種植桑棉的僱工,有工坊裡勞作的工徒,徐謙若是失敗,就意味着所有人的失敗,一旦失敗,絕不再是從前那般,幾個人下臺負責,幾個人致仕回鄉的問題,而是數百上千萬人受到波及,新政官員們罷黜,王學門徒受到學錮,甚至除掉功名,種植棉桑的士紳損失慘重,商賈破產,無數的工徒失去生計,變成流民,最後飢寒交迫,餓死凍死。
既然已經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那麼此時此刻的徐謙,就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他的成功,就是千千萬萬人的成功,他的失敗,就是千千萬萬人的失敗,所以徐謙並不介意,不介意不擇手段,不介意使用各種手段,他只追求結果,而成大事者,追求的也是這個結果,誰要做攔路石,那麼就踢開他,誰要是站在徐謙的對立面,站在徐謙和他身後的千千萬萬人的對立面,那麼就想盡一切辦法,用盡一切手段,去幹掉他。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所以此時的徐謙,心情極爲平靜,現在所進行的一切,都是他佈置好了的,包括順天府等衙門,包括王成,包括了現在的入宮,轎子裡的他拼命想着是否還有其他漏洞,最後他確認時候,閉上了眼睛,打了個小盹。
到了午門,二人下了轎,一起步行入宮,直接前往慈寧宮,拜謁了王太后。
王太后盛怒未消,不過見到徐謙和王成二人俱都安然無恙,這才放下了心,不由道:“哀家擔心死了,這些賊人真是膽大妄爲,這天下看來是承平的太久,許多官員越來越敷衍了事,這纔出了這麼大的事,所幸,你們安然無恙,無恙便好。”
王成笑呵呵的道:“太后放心,咱們福大命大,還要活一百歲,區區幾個毛賊,怕個什麼?”
王太后嗔怒道:“休要胡說。”
說罷看向徐謙,道:“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速速說來。”
徐謙也不隱瞞,將昨夜發生的事俱都說出來,他的邏輯很是清晰,有條有理,幾乎是將昨天夜裡發生的事俱都重現。
王太后聽得連連皺眉,不斷的道:“賊人真是該死,天子腳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豈有此理,難怪宮裡也會出這樣的事,看看外頭都亂七八糟成了什麼樣子?”
徐謙道:“不過正如永豐伯所言,咱們福大命大,倒也無妨。只不過微臣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太后道:“你儘管說便是。”
徐謙皺眉,道:“昨天夜裡,微臣府上的一個客人被刺客殺死,所以微臣以爲,這些刺客應當是衝着這個客人來的,可是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妄爲,居然敢到微臣的府上殺人,娘娘想來也是知道,微臣的父親乃是錦衣衛指揮使僉事,府裡幾個堂兄,也在錦衣衛中公幹,護衛雲集,防備不可謂不嚴格,這些人到底爲了什麼,居然非要將府上的客人置之死地不可,現在人死在了微臣家裡,微臣無論如何,也要給他一個交代,因此肯定娘娘,無論也要敦促各衙門尋出真兇,尤其是要找出幕後的主使者,否則一日沒有答案,微臣心中不安,”
這番話,自然有禮有節,王太后是女人,當然不會像的太深,可是經徐謙一提醒,也是戒備起來,道:“你說的是,誰吃了沒事做,跑到你府裡去殺人,除非是非殺不可,關係重大,你放心,本宮必定會敦促陛下,下達旨意督促錦衣衛和順天府緝拿住真兇,這件事,一定要徹查到底不可,這不單單是爲了你,也是爲了以儆效尤,假若今日有人刺殺你,明日豈不是又有人要刺殺陛下嗎?此風決不可長,非要有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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