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鬧得這麼大,若是宮中一點都沒察覺那纔是怪事。
大高玄殿裡,張天師此時此刻也是急的跺腳,事情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先是給陛下喂服了慢性毒藥,陛下病倒,這一病倒,就有許多機會可趁,皇帝的生老病死,都是天大的事,甚至於皇帝老子長了個痤瘡,只要宣傳的得當,也保證能讓宇內皆驚。
而現在,嘉靖確實已經重病,病得很重,更可怕的是,他這病還不能見人,身上膿瘡皆潰,惡臭難當。
在這種情況之下,兩宮太后自然嚇了一跳,連忙來到大高玄殿探視,這兩宮太后終究還是女人,一時慌了手腳,此時,卻是張天師的機會,張天師聲稱,自己有辦法能治好天子,這當然是騙人的,他最重要的是,要確保天子臨死之前,自己能控制住局勢,到時讓自己的親信在旁伺候,再請上閣臣楊廷和,準備好接受陛下遺詔,一切就都可以萬事大吉了。
什麼都是假的,唯有這遺詔,才最是要緊。
皇帝要死了,誰在皇帝身邊,誰就掌握了主動,比如楊廷和在嘉靖身邊,嘉靖的遺願,誰來書寫?當然是楊廷和,嘉靖神智未必清醒,就算清醒,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這些了。
而且自己在旁監督,整個程序都已經完全佈置好,最後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因此歷來皇帝大行,都是角逐最緊張的時刻,所有的核心人物。都圍繞着即將病逝的天子,張天師要爭取的。也就是天子大行之後,新皇登基的這個空檔。這足夠他對自己的後事,進行一個完美的佈置了。
只是……姓徐的居然帶兵入京,居然到了午門門外。
張天師有些慌了手腳,他也怕啊,誰不怕誰是孫子,畢竟他做的乃是抄家滅族的事,做好了,一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做的不好。就是人頭落地。
可是這時候,他暫時還不能請楊廷和來,對楊廷和,張天師未必放心,他必須完全一個人掌握住主動權,要在內宮佈置妥當,到時再把楊廷和請來,聽嘉靖的遺旨就成了。
他急匆匆的來到了偏殿,劈頭蓋臉的便向御馬監掌印太監劉鳳怒斥道:“他怎麼就這麼大膽。他是不要命了,還有,是誰走漏了消息,是誰?否則徐謙怎麼這麼快就收到消息。不是都說好了,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拿到了遺詔。再和姓徐的算賬嗎?只要有遺詔在,姓徐的想不死。都不成,怎麼會這樣。是了,肯定是有人傳遞消息,查,查出來!”
劉鳳道:“天師,或許是那黃錦,看事情不對頭,所以……”
張天師冷笑:“這個老閹貨,早該辦了他,想不到他竟敢通風報信。”眯着眼,張天師顯得有些不耐煩,道:“現在怎麼辦,這麼多軍馬聚在了午門外頭……”
劉鳳道:“應當立即擬一道聖旨,讓徐謙退兵,徐謙若是不退,這就坐實了他是謀反,軍心肯定動搖,若是退了,到時候再和他算賬。”
張天師慢慢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錯,就該這麼辦。”
說罷,他又搖頭:“要有聖旨,得先讓司禮監那邊幫襯,這姓黃的,肯幫我們嗎?”。
劉鳳沉吟片刻:“讓人去請黃錦,就說陛下有事要交代,讓他和掌印的太監一道來,大高玄殿都是天師的人,天師一句話,他敢不從?若是不從,就說他妄圖弒君,料理了他。”
張天師欣賞的看了劉鳳一眼:“聽說從前的時候,黃錦對你還算不錯,不過你能深明大義,爲貧道出謀劃策,可見你還是曉事的,去吧,把事情辦妥當,到時候,說不準你就該去司禮監了。”
劉鳳小心翼翼的看了寢殿那邊一眼,聽到天子傳來劇烈咳嗽,劉鳳點點頭:“奴婢去了。”
張天師也是看了寢殿一眼,點點頭。
隨即,張天師出現在了寢殿,他臉上掛笑,輕輕去揭開宮紗,用髮簪撥了撥燈芯,一面道:“陛下是不是覺得身子好了一些,方纔貧道給你喂得藥丸,名曰極樂丹,吃過之後,就什麼都不痛了。”
龍榻上的嘉靖面露笑容,道:“是好了很多,難爲了你。”
張天師的眼眸裡掠過了一絲狐疑,瞄了嘉靖一眼,見嘉靖很是冷靜,便笑起來:“貧道自然要竭力爲陛下分憂解難,陛下放心,貧道一定會爲陛下診治的。”
“嗯,很好。”嘉靖淡淡的道:“方纔我聽你在外頭和人說話?”
“是。”張天師臉色略略一冷。
嘉靖嘆道:“朕就知道,總有人不消停,天師爲朕的長生大計,何等的操勞,可是總有人不明白,這是糊塗,糊塗倒也罷了,竟還敢帶兵入京,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張天師盯着嘉靖,道:“陛下都聽到了?”
其實聽到不聽到,張天師都不擔心,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什麼都已經無所謂了。
嘉靖頜首道:“自然是聽到了,其實也不比逼着黃錦草詔,朕來下旨就好了。”
“哦?陛下現在恢復身子要緊,就不必勞煩陛下了,一切,都交給貧道就好。”張天師笑了笑,上前給嘉靖掖了掖被子,隨即在被上輕拍幾下:“陛下只管靜養便是。”
嘉靖淡淡道:“爲何不見太后?”
張天師道:“兩宮太后都在爲陛下擔心,不過還好,貧道已經保證,只要貧道施術,陛下便可無恙,只不過爲了防止有人打擾,所以這大高玄殿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任何人不得出入。”
嘉靖道:“那麼其他人呢?就只有你?”
張天師道:“佈置了百來個勇士營的護衛,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對陛下忠心耿耿的太監。”
嘉靖點頭:“很好,你佈置的很是妥當,朕放心了。”
張天師道:“那麼貧道去忙一些事了,陛下歇一歇。”他告辭而出。
冉冉的燭火之下,嘉靖閉眼假寐,直到完全沒有了聲息,他的眼眸陡然一張,眼眸之中,閃過悔意、殺機、恐懼,無數的感情交雜在一起,可是他的身子並沒有動,他彷彿能感覺到在這個空蕩的寢殿裡必定有一個人在盯着自己,他隨即閉眼,沒有任何的動作。
可是在被下,一隻髮簪握在了手裡,他毫不猶豫的刺破了自己的食指,殷紅的血自指點流出來,在他的內衣裡,他筆畫出了兩個字:“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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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監。
黃錦徹夜未眠,得知陛下重病,黃錦自然不敢睡,幾次想去大高玄殿,卻都被人陛下正在治療的名義擋駕在外。
黃錦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陛下這一次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他想去勸說兩宮太后,請兩宮太后下旨誅殺張天師,可是兩宮尤其是張太后極爲關心嘉靖的安危,御醫們束手無策,唯有張天師說可以藥到病除,又說秘法可以治病,張太后是情急之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都不肯撒手,自然而然,便將希望寄託在了張天師身上,張天師要如何,只能依着他。
可是黃錦已經越來越感覺到,危機即將來臨,等聽到徐謙帶兵入了京,他才鬆了口氣。
只要有兵在,諒那張天師不敢造次,可是接下來,卻有人上門,請他立即去大高玄殿,說是陛下又事相召,可能要草擬旨意。
遺詔……
這是黃錦第一個念頭,他嚇了一跳,莫非陛下……已經不成了。
一旦陛下死了,自己去了大高玄殿,那兒全是張天師的人,天子和自己,還不是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
黃錦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是恐懼,他來回在司禮監裡走動,那前來催促的太監再三喚他,黃錦卻道:“你先在外頭等候,雜家收拾一下。”
收拾一下,自然是去拿印璽了,那太監倒也識趣,笑吟吟的道:“那奴婢在外頭等。”
這太監一走,黃錦立即叫來一個太監,鄭重其事道:“王安,平時雜家待你如何?”
王安拜倒在地,今夜的事他也能感受到,再加上黃錦如此不安,他立即明白了什麼,哭泣道:“乾爹對兒子恩重如山。”
黃錦冷着臉:“雜家這一去,凶多吉少,可是,咱們不能讓賊子得逞,雜家去了之後,他們定會逼迫雜家給他們草詔,所以,雜家有一件大事要託付你。”
王安道:“兒子拼死,也要爲乾爹分憂。”
黃錦點點頭,隨即在書案前奮筆疾書,一會兒之後,一份聖旨便寫完了,而後拿了寶印來,蓋上大璽,他鬆口氣,道:“你拿着這份聖旨,且在這裡候着,若是大高玄殿有變故,立即拿着這聖旨去午門,無論如何,也要將聖旨丟出午門去。”
王安咬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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