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希不禁打了個冷戰,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上了徐謙的當,結果被徐謙抓住了個內殘外忍的藉口,此時若是再不改口,徐謙藉着這個機會,藉機滋事,最後倒黴的就是他了。
劉希連忙道:“方纔只是意氣用事,你自稱自己是名門之後,也確實是聖人門下,自然可以教化,本官今日便不追究於你,你速速退下吧。”
人已經打了,既然讓人找了空子,劉希也沒有法子,反正板子沒打在他的身上,大不了委屈委屈姚淶,將這件事大事化了小事化無罷了。
徐謙冷笑,他已經看出了劉希的心思,劉希想壯士斷腕,趁機開溜,反正殿試的成績已下,只要咬死了教化有用,大不了說自己此前‘失言’而已。
既然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徐謙倒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一副要退出殿去的意思,這讓殿中的人都不由鬆了口氣,隨即徐謙道:“既然教化有用,那麼也不妨,學生這就出宮,到大人府上走一趟。”
他擡腿便走,劉希一開始還沒聽出徐謙口裡的意思,可是徐謙走了四五步的時候,劉希頓時不安起來,忍不住道:“且慢!”
徐謙駐足,對劉希畢恭畢敬的道:“大人還有什麼見教。”
劉希此時算是怕了姓徐的,如今威嚴掃地,卻又發作不得,只得耐着性子道:“你方纔說到老夫府上一趟,這是什麼意思?”
徐謙慢吞吞的道:“大人不要誤會,學生不過是帶着幾十個人去貴府撿一些喜歡的東西而已。大人想必也有妻兒吧,若是大人的妻妾……”
啪……劉希終於勃然大怒。這是打劫啊,打劫也就是了。居然還想姦淫自己的妻妾,這還有沒有天理王法?
是可忍孰不可忍,劉大人好歹也是禮部侍郎,是閱卷官,一個小小的貢生,欺到頭上來他還能忍,可是涉及到了家人,就絕不能再忍氣吞聲了。
他勃然大怒道:“徐謙,你就不怕王法嗎?你可知道。劫掠是什麼罪,驚擾官眷又是什麼罪,你若是敢動老夫一分一毫,老夫定不與你干休。”
別人不曉得徐謙這個人是不是說到做到,可是現在劉希卻是信了,從前他早聽徐謙膽大妄爲,可是今日才見識到什麼叫大膽,殿試都敢打人,這樣的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
而且據聞徐家這些人。真沒幾個好東西,除了徐謙是個名義上的讀書人,乾的卻是膽大包天的勾當,至於其他族人。都在錦衣衛中公幹,殺個把人連眼睛都不會眨,劉希更是想到徐謙還曾手刃過倭寇。像這樣的人,劉希的心裡已經隱隱將他歸類於悍匪一類了。
別人這樣威脅你的家人。或許你還只當是意氣話,可是徐謙。劉希就不得不慎了。
他見徐謙不答,追問道:“你爲何不說話?怎麼,莫非也知道王法了?”
徐謙彬彬有禮的搖頭,道:“學生不知道!”
劉希又怒了:“你哪裡是不知道,分明是想要知法犯法,你身爲貢生,會連國朝律法都不知情?”
徐謙嘆口氣,道:“學生本來是知道的,所謂爲政以德,爲法以刑,殺人者殺之,打人者以杖打之,可是學生又想到,這些殺人擄掠的倭寇尚且可以教化,如此看來,學生現在去做一件快意的事,自然比不上倭寇兇殘,那麼大人必定也不會責怪了。”他朝劉希行了個禮,道:“大人少待,等學生殺了大人全家,再請大人教化誅心吧,告辭!”
話題……又兜了回去,劉希頓時傻眼,其實他對徐謙已經有了防備,只是徐謙提到了禍及家人,讓他方寸大亂,想不到還是上了當。
他惱羞成怒,既怕這徐謙做出過份的事,又不願承認自己有錯,正在猶豫的時候,徐謙旋身便要出殿,劉希心裡在掙扎,一個聲音對他說,此人再混賬,也不敢殺老夫全家,除非他是瘋了。可是另一個聲音卻又不免在想:這徐謙膽大妄爲,還有什麼事做不出,此人就是個呆子愣子,若是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豈不是悔之不及?
劉希的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幾乎都有些站不穩,想叫徐謙站住,偏偏又說不出口。
好在其他的讀卷官見事情到這個地步,終究坐不住了,若是因爲一場殿試鬧出一樁滅門慘案來,這要是傳出去實在是讓人取笑,真要出了事,他們這些袖手旁觀的人也少不了干係,桂湘已是站起來,連忙道:“徐謙,你站住。”
徐謙又駐足,恭恭敬敬的朝桂湘行禮,道:“不知這位大人又有什麼話要說?”
桂湘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你若說人家膽大包天吧,可是人家也振振有詞,倭寇滅人滿口,姦淫擄掠可以教化,憑什麼貢生不可以?論起來人家還是大明子民呢,你總不能肥水流了外人田,殺人全家的事全部便宜了外人吧?
“這個……這個……”桂湘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想不到好端端的殿試會成這個樣子,只得硬着頭皮道:“你方纔的話,不過是戲言吧?是戲言就好,這是掄才大典……”
徐謙毫不猶豫打斷他,道:“大人,學生像是戲言的人嗎?在杭州的時候,學生曾手刃數個倭寇,雖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學生卻是殺過人的,學生乃是錢塘人士,目睹倭寇所過之處,民生凋零,屍橫遍野,被殺被污的,都是學生的同鄉,這些人有冤無處伸張,死不瞑目,現在堂堂禮部侍郎眼睛瞎了,看不到那些供養他的百姓是如何被倭人虐殺,也聽不到他們絕望的呼救,心安理得,在這殿堂上高談闊論,奢談教化和誅心。學生雖是書生,可是書生一怒,無非就是玉石俱焚而已,這裡殺不了倭寇,那麼便拿這些倭寇的同黨開刀!”
一口一個同黨,這明顯是殺人之前先扣帽子的節奏。
其餘幾個讀卷官忍不住了,紛紛站起來勸:“何必如此,徐貢生,你畢竟是考生,劉大人乃是讀卷官,你在這殿上這般出言無狀,未免輕浮。”
果然是橫的怕愣得,這些傢伙見徐謙耍橫,竟一個個不敢對徐謙用詞太過激烈,威脅考官,居然只是不輕不重的用了輕浮兩個字,這要是傳出去,怕真要消掉別人大牙了。
“是啊,是啊,有話好好說,將來大家同朝爲官,哪有這樣喊打喊殺的道理。”
徐謙得理不饒人,道:“這不是出言無狀,學生不過爲千萬個江南百姓請命而已,今日考題乃是制倭,劉大人自己糊塗,卻非說學生的平倭策論不好,若是學生的文筆欠佳倒也罷了,可是學生乃是浙江人,這平倭之策好不好,豈是他說否定就否定,學生不服,這殿試定有貓膩,肯定有人作弊,不水落石出,這件事就不能善罷甘休。”
徐謙端的是厲害,先前大家不說話,一旦說了話,直接就把事情扯到了弊案上頭,一旦科舉出了弊案,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在場的所有閱卷官都脫不了干係,大家一起玩完。
“你無憑無據,怎的就說有弊案?”
徐謙冷笑,道:“姚淶這狗屁不通的策論都能過關,學生的策論處處都是針對江南的弊害而作,處處都是針對平倭,況且,諸位大人想來也已經聽了,所謂的誅心教化,簡直就是胡言亂語,朝廷對害民國人尚且嚴刑峻法,怎的對了倭人,反而就教化誅心起來了?倭人肆虐江南,塗炭生靈,便是豺狼,學生要問諸公,這世上可有對豺狼教化的嗎?這樣的笑話策文,居然都能一致通過,學生的策文反而不成,今日這件事,學生必定不善罷甘休,諸位等着吧,待我誅了國賊一家老小,便連夜趕回江南,透過明報將諸公的言行大白天下,學生倒要看看,這江南的受害百姓,會不會信諸位的教化之詞,更想看看,諸公拿什麼面對這萬千百姓。事情到這個地步,多說也是無益,學生無非就是一死而已,便是死,那也是死的磊落,受江南受害百姓懷念,至於諸公……”徐謙冷笑,不再說話了。
大家都嚇了一跳,徐謙這明顯是要把事情鬧大才是,那些山野愚民,哪裡曉得什麼聖人之道,又哪裡曉得什麼是教化和誅心,多半受到了挑唆,肯定要羣情激奮,這徐謙是想和大家同歸於盡,把大家都拉下水去。
正在這時候,坐在一邊的幾個江南貢生被徐謙一挑唆,頓時明白了什麼,有人一拍大腿,亦是站了出來,大聲嚷嚷道:“學生也是不服,江南飽受倭寇之害,萬民只等朝廷弔民伐罪,可是諸位考官竟是這樣的言論,實在教人齒冷,這件事,絕不能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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