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清的臉色說不出的難看。
本來武備學堂的生源就十倍好於某些人渣,可是偏偏,差了這些校尉一籌,竟是輸了。
楊一清輸的很不服氣,卻又無話可說,數十斤的重甲披在身上,人家屹然不動,到了現在依然如石雕一樣,任由蚊蟲叮咬,單憑這個,就甩了武備學堂的武士一大截。
假若是此時有一隊倭寇出現,楊一清作爲統帥要圍殲這股敵軍,那麼他制定計劃時,武備學堂的武士如果要參合進天降暴雨之類的特殊情況,讓他們一日行軍六十里的話,這些皇家校尉怕是可以日夜兼程,無論是颳風下雨,都能日行百里。
戰爭最重要的是戰機,而戰機這東西稍現即逝,抓住了機會,及時出現在指定的地點,戰略意圖纔可以實現,又如古有十面埋伏之策,這十面埋伏,靠的並不只是謀士的高明,而在於各部兵馬能否及時貫徹,若是各部不能按照謀士的方略在規定時間進入指定的地點設伏,那麼所謂的十面埋伏,就是十面坑爹。
楊一清這邊鎮的統帥自然也懂只要官軍足夠精銳,豬都能成統帥,而若是恰恰相反,再好的統帥也會被打成豬頭的道理。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灰心喪氣。
勝負已分,看來這次摔了個跟頭。
二十個校尉在武士們解下了重甲的同時,依然屹然不動,似乎只要徐謙不下令歇息,他們便要死硬到底一般。這和森嚴的學規有很大的關係,皇家學堂的學規從不打折扣,也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縱有一萬個理由,稍有觸犯,那也逃不掉懲罰,一開始,大家或許不習慣。可是久而久之,當這些人已經完全習慣,便會條件反射般的按着學規的規範去做。
就如現在,數十斤的重甲在身,站了半個時辰,大多數人已經腿腳痠麻。身上的蒼蠅環繞不散,時不時在裸露的皮膚上盯上一口,更讓人酸癢難忍,可是誰都沒有動,他們已經有了足夠的忍耐力,沒有命令。那麼就依然堅如磐石。
滿殿的人既是心疼又是歎爲觀止,人的忍耐力到這個地步,天下怕真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嘉靖則是大感滿意,他籌建學堂,自然是爲了培養一批完全效忠皇室的人才,本以爲只要培養出一批忠心又有點能力的人出來給自己辦事也就夠了。誰曉得徐謙給了他一個太大的驚喜,至少這些校尉遠遠超出了嘉靖的預期。
可以想象,假如這些人成爲親軍的中堅,將來的親軍會是什麼樣子,任何一支軍馬,骨幹是最重要的,因爲骨幹起着的是承上啓下的作用,他們堅強、果敢、規矩,自然會讓部下效仿,最後的結果。就是整個親軍十二衛煥然一新。
有這麼一支煥然一新的親軍保衛,對嘉靖來說,就是一張絕好的王牌,有了這張王牌,他可以放手去做許多事。
嘉靖很是欣賞的看了徐謙一眼。道:“都是壯士,諸將士定是累了,都歇了吧,來,給他們上茶點。”
太監們擡了幾張長案來,校尉和武士們分兩邊坐下,糕點和茶水也紛紛端上,武士們已是餓了,立即狼吞虎嚥。倒是校尉們筆直坐着,不發一言。
嘉靖滿是狐疑,問徐謙道:“何故他們不用茶點?”
徐謙尷尬的咳嗽一聲,道:“用茶水吧。”
皇家校尉們依然紋絲不動,倒是陸炳和王蛛、齊成三人站起來,每人端着一副茶盞,陸炳先是端着茶盞到了嘉靖跟前,躬身道:“請陛下先用茶。”接着王蛛已是走到王夫人跟前,道:“請母親用茶。”齊成乖乖到了徐謙面前,道:“請恩師用茶。”
嘉靖和王夫人俱都愕然。
這又是什麼規矩,三人紛紛接過了茶盞,徐謙尷尬的道:“這是學堂的學規,天地君親師,天子、父母、恩師在堂,皇家校尉應先禮讓君親師進用,在學堂裡頭,教習們不動筷子,校尉是不敢用餐的。”
嘉靖不由莞爾,笑道:“原來如此,天地君親師,都說教化教化,這纔是真正的教化。”他笑吟吟的掀開茶蓋輕飲一口,道:“朕已經吃了,你們也吃用吧。”
那王夫人本來對徐謙的管教有些不忿,這可是自己的親骨肉,自己平時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摔了,卻被徐侍讀這樣的‘折磨’,尤其是方纔披着重甲任由蒼蠅叮咬的時候,王夫人的心都在滴血,可是接過了這盞熱茶,心裡頓時生出一股暖流,王蛛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給她敬茶,做母親的,竟是有點感動。
待三人用過了茶,校尉們這纔有了動作,他們確實餓了,清早入宮到現在滴水未進,此時也沒什麼客氣,毫無規矩的去拿桌上的糕點,就着茶水來吃,如風捲殘雲一般,大快朵頤。
倒是皇家校尉的規矩,讓一邊已經吃到一半的武士們尷尬不已,人家是先等天子吃了再吃,和他們一比,就瞬間落了下乘,哎……這老臉有點燒得慌。
楊一清此時不覺得羞愧,反而是好奇打量徐謙,不得不說,徐謙這個傢伙實在有點妖孽,一個少年狀元,竟有這麼多本事,連他這老而彌堅的老軍鎮都不如,這個傢伙,莫非真是天才嗎?
偏殿裡,紅秀不禁莞爾一笑,籲道:“真有辦法,你看他,還沒有那些校尉年紀大呢,可是卻將他們治的服服帖帖,王蛛兒這傢伙我是曉得的,平時頑劣的好,上次入宮的時候,還和本宮發生爭吵,要和本宮搶東西呢,你看他現在的樣子,嘻嘻……”
她猛地想起和徐謙打過的幾次交道,俏臉不禁微紅,又想起臨別時讓他滾,不曉得他現在會不會記恨。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武士、校尉們已是紛紛退了,嘉靖也站起來,對張太后道:“母后且先閒坐,朕還有些事要辦,遲些的時候再來作陪。”
說罷也要走,徐謙和楊一清自然不便久留,紛紛告辭。
紅秀看到徐謙站起來向張太后告辭,心裡略略有點失望,方纔的時間,一閃即逝,來得快,去的也很快,她不禁撇撇嘴,才發現腰肢已有些痠麻,若有心事的對老嬤嬤道:“我去歇會兒,你去告訴母后,待會兒本宮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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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嘉靖已是穩穩坐在了暖閣裡頭,愜意的伸了個懶腰,似笑非笑的道:“不管怎麼說,總算了卻了一樁心事,事情算是辦好了,母后那邊,也很是高興,方纔很有意思,朕對武備的事雖是一竅不通,不過也能看出那麼點兒蹊蹺出來,徐愛卿,楊愛卿,你們都是柱國之臣啊。”
徐謙和楊一清二人俱都站在閣裡,徐謙忙道:“微臣愧不敢當。”口裡這樣謙虛,臉上流露出來的意思卻彷彿是說:“老子不是柱國誰是柱國?”
楊一清卻有幾許慚愧,事實上這次輸的他有點發懵,腦子裡盡是想着徐謙是如何操練,頗有幾分取其精華的意思,所以只能含含糊糊的道:“陛下謬讚。”
嘉靖搖頭:“你們不要謙虛,朕可不笨,如今大明的武備鬆弛,朕在安陸時就曾目睹,安陸的衛所官軍連農夫都不如,朕也是親眼所見,連匪患頻繁的湖北都是如此,想來其他承平日久的地方就更加不堪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現在北有韃靼爲禍,南有倭寇橫行,前幾年廣西、湖北等地又是匪患難平,朕原本一直憂心重重,可是兩位愛卿開了一個好頭,徐愛卿朕就不多言了,楊愛卿年事已高,仍有社稷爲念,朕心甚慰啊。”
嘉靖越是誇楊一清,楊一清心裡越是彆扭,他老人家心裡很難受啊,一輩子活在了狗身上,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慈寧宮裡的事遲早都要傳出去,瞎子都能看出皇家校尉比武備學堂的武士更加紀律嚴明。本來以他老人家的身份,是沒必要出來和徐謙打擂臺的,因爲你若是勝了,贏個小毛孩子,那也是勝之不武,可要是輸了,這老臉沒地兒擱,要不是楊一清一定要請他出山,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不過楊一清立即調整好了心態,臉皮厚是混江湖的基本素質,這混朝廷也差不多,他想了想,道:“陛下言重,老臣略盡綿薄之力而已,武備學堂草創至今,還有許多不完善的地方,老臣一直都在盡力彌補,就如徐大人那天地君親師的學規,老臣就覺得很好,若只是強健體魄,不過是武人,可要是能曉得事理,這纔算是義士,老臣回去之後,一定要推而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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