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艘大船遠離了倭國的港口,大船滿載着倭國的使節和護衛,他們的目的是大明朝,所爲的,正是因爲寧波之亂後,重新修復與大明的關係。”
徐謙娓娓道來,嘉靖用心的聽着,便是兩個已經伏法的‘倭寇’,竟也鴉雀無聲,人都有不忿心理,既然露了馬腳,就算是死,也希望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可是在沿途上,這支船隊遭遇了倭寇,一支實力強大的倭寇,狡猾的倭寇不斷髮起襲擊,終於,船隊上的倭人不支,船隊被洗劫,船上的人盡皆處死。”
徐謙說到這裡,面無表情,彷彿死了這麼多人,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話說回來,死的這些人,還真他孃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的同情心還不至於氾濫到幾個國際友人被人丟到了海里餵魚,就熱淚盈眶的地步。
“可是倭寇們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當他們看到了整整一船的貢品,看到了倭國的國書,他們意識到,自己釣到了一條大魚。倭國的貢品固然是價值不菲,可是如果……如果這時候將這些貢品送到大明,那麼這批貢品的價值將會翻上十倍百倍。”
徐謙說的一點都沒有錯,貢品固然值錢,可是和大明朝的賞賜比起來,簡直是不值一提,和單純的搶掠貢品相比,大明朝給予的賞賜纔是真正的價值不菲。
“有了十倍的利潤,就足夠讓人鋌而走險,對於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窮寇來說,更是如此。很快,這夥倭寇便制定了一個詳盡的計劃,他們僞裝成了倭使。乘着大船,抵達了天津。”
“他們的意圖十分明顯,抵達京師之後,與倭使一樣和大明修好,同時獻上貢品,得到大明朝的賞賜,再帶着這些價值不菲的寶物遠遁,當然,他們並不介意在揚帆出海的時候。再幹一票。只不過……他們的計劃雖好,卻有一個問題,尋常的倭寇畢竟不擅長與人交流,說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馬腳。於是倭寇們又有一個計劃,就是所有的倭寇都假裝不通漢話,而只讓王小姐這個通譯來進行交流,王小姐想來亦是出身倭寇中的名門,既通曉漢語,也對倭語瞭若指掌,最重要的是。她是女子,女子能讓人放下戒心,她爲人謹慎,說話也甚是得體。想來由她出面來應對,纔會將這危險降至最低。”
王芬微微蹙眉,她顯然感覺到,徐謙的講的這個故事。竟與事實一般無二,她的眸光盯在徐謙身上。露出幾分佩服又蔑視。佩服此人心細如髮,思維敏捷,能舉一反三。蔑視純屬是她所站的立場,本能的對徐謙抱有的敵意。
而嘉靖卻是沉迷其中,很明顯,像他這樣的聰明人,最喜歡的就是抽絲剝繭,徐謙拋磚引玉,自然免不了讓他浮想聯翩,儘量來猜測事情的經過。
徐謙繼續道:“只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最終還是走漏了,其他的倭寇對於這夥倭寇的事略有耳聞,結果在江南,錦衣衛還是得到了消息,只不過這個消息並不完整,他們只知道有倭寇要潛入到京師,因此做出了判斷,這夥倭寇潛入京師一定帶着某種圖謀,京師陳兵十萬,誰敢造次?區區百來個蟊賊,又怎麼敢公然劫掠?恰好這時倭使入京,這便不免讓人聯想到,倭寇的目的不在於搶掠,目的定是倭使,錦衣衛分析之後得出,定是倭使與大明修好,會妨礙到倭寇的利益,所以倭寇派人潛入京師,圖謀刺殺倭使。”
徐謙苦笑:“這是一個很正常的推論,可是誰也不曾想到,倭寇確實入了京,打的卻是倭使的旗號,如此的光明正大,又如此的冠冕堂皇。消息傳到京師之後,朝廷和北鎮府司自然果斷的做出反應,要極力保證倭使的安全,微臣徐謙奉命保障倭使安全,一千皇家校尉三班輪替,日夜守衛鴻臚寺,所有人等,不得出入,以防不測。”
徐謙在這裡嘆口氣,道:“這本是朝廷的好意,假若這些人是真的倭使,倒也罷了。可問題在於,他們是倭寇。倭寇進了京師,本就是如履薄冰,生怕露出絲毫的馬腳,他們不願意惹人關注,更不願意自身的安全受到朝廷的重視,更不必說,千餘校尉日夜輪班保護他們,保護的同時,也不免與他們時刻接觸,可能稍一疏忽,就會露出破綻,最後滿盤皆輸。再加上皇上遲遲不見倭使,他們定然預感到,事情並沒有預期中所猜想的那樣簡單,至少在京師,他們所呆的時間可能少則三月,多則半年。而與此同時,廠衛卻在京師日夜排查,尋找所謂的刺客,形勢對他們來說已是刻不容緩,一方面,他們擔心保護他們的皇家校尉,另一方面,他們也擔心錦衣衛當真查出點什麼。”
“於是……”徐謙看向了王芬,笑吟吟的道:“於是我們的這位王小姐想出了一個計劃……”徐謙目光幽幽的看向王芬,道:“王小姐,徐某人猜測的不錯吧,你雖然僞裝的乃是通譯,可是你卻是這夥倭寇的頭目,接下來的計劃,自然也是由你制定,王小姐年紀輕輕,卻有如此睿智,竟是差點將大明朝廷和赫赫有名的北鎮府司都騙過,佩服,佩服!”
王芬冷哼一聲,露出不屑之色,只是這不屑畢竟是假的,她還真沒有鄙視徐謙的底氣,因爲眼前這個傢伙,實在沒有她鄙視的理由。
嘉靖顯得有些不耐煩,道:“休要囉嗦,到底是什麼計劃?”
徐謙道:“計劃很簡單,尋找替罪羊,只有北鎮府司拿住了‘倭寇’,錦衣衛纔會罷手,纔不會繼續查下去,而每日在鴻臚寺內外輪替衛戍的皇家校尉纔會撤除乾淨,才能保證這些真正倭寇的安全。既然要選擇替罪羊,自然不能草率行事,至少也得像這麼一回事才成。最後,王小姐將目標放在了這個商行身上,這個商行確實與倭寇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他們專門負責給倭寇銷贓,商行的東家本身就是個金盆洗手的倭寇,既然如此,王小姐自然知道這個內情,於是在那一夜,她在鴻臚寺裡設宴,宴請幾個禮部和鴻臚寺官員,與此同時,他們派出了兩個倭人出門,這兩個倭人其中一個得了王小姐的授意,另一個同樣是他們的替死鬼,他們出去之後,首先就是放出了暗號,與那商行暗中聯絡,商行的東家見狀之後,立即就明白,在京師裡,出現了‘自己人’,而這些自己人似乎遇到了一點麻煩,請求他們協助。”
“倭寇之間雖然沒有情義,可是因爲彼此之間的利益關係,所以關鍵時刻守望相助卻還是有的。更何況既然對方曉得自己的身份,若是真遇到了麻煩,被官軍拿住,就難保不會供出自己來,商行東家立即沒有遲疑,親自帶着十幾個夥計,暗中攜帶兵刃,按着暗號中指定的地點聚集。可笑的是,在那裡等候他們的是一個陷阱,因爲在放出暗號的同時,其中一個倭寇,此人自稱是‘宮本和進’,卻是突然對自己的同伴下了毒手,他毫不猶豫的掏出了匕首,將自己的同伴殺死,想來他的同伴也是始料不及,萬萬想不到,宮本和進會突然對自己下狠手,殺死了此人之後,宮本和進連忙製造了傷口,接着藏匿了兵刃,裝出一副被人追殺的模樣逃回鴻臚寺。”
終於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徐謙笑吟吟的道:“可就在宮本和進回到鴻臚寺時,那爲倭寇銷贓的東家卻帶着人已經趕到了事發地點,當他們看到這裡有一個已經被殺死的‘倭人’時,他們自然感覺事態嚴重,雖然他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在確認這個倭人已經死亡之後,連忙帶着人飛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徐謙嘆口氣:“後面的事想來大家也就清楚了,‘刺客’殺死了一個倭人,微臣父子奉命徹查,很快就找到了線索,並且盯上了這個商行,這商行本來就與倭寇有千絲萬縷的干係,所以一旦盯上,很快就發現了許多蛛絲馬跡,比如他們行蹤詭異,比如他們與尋常商賈全然不同,比如他們的夥計個個精幹,似非常人。之後內西城千戶帶人襲擊了商行,自然也能看到不少來不及銷贓的贓物,還有若干朝廷明令禁止的兵刃,至於那些所謂的旁證就更多了,比如事發時,這夥人攜帶着兵器曾去過事發地點,想來這個過程,有不少人曾親眼目睹,對方本就和倭寇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再加上又有兵器和旁證,對錦衣衛來說,他們自然就是那些所謂的刺客。有了這麼多旁證,重刑之下,還怕這些人不按自己的心意招認?於是,陛下手裡的這份供狀,自然也就出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