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健說到自己的難處,倒是滔滔不絕,彷彿他一下子成了冤大頭,全天下的人都在坑他。
補貼糧食,補貼火器,又說現在的船隻出入,沒有不運糧食來帶火器走的。
畢竟對於海船來說,承載量大,你不可能滿滿一船都是珍奇,所以運糧是爲了避稅,再低價購走火器,看上去好像這火器划不來,可是真正的利潤不在火器,而且火器低廉,而絲綢、瓷器畢竟稀少,不可能將貨倉全部載滿,與其運壓艙石回去,還不如帶一些火器回去,至少能賺回船錢。
所以安撫使司在糧食、火器貿易上是有巨大虧損,可是在絲綢、瓷器、茶葉、玉器的貿易方面卻是暴利,至於其他一般的商品,則是依靠數量換取利潤,比如松江布,一年的交易量已經高達三十多萬匹,此外,還有海船、紡織機器等等。而最近又時新起了馬燈,玻璃亦是開始成爲海貿新的利潤點。
玻璃的技藝雖然以佛朗機的意大利技藝最爲精湛,可是意大利的製造技藝卻一直處在嚴格的保密,現在大明的玻璃開始大行其道,使得意大利的玻璃生產亦是受到了衝擊,畢竟一方是大規模的生產,而另一方卻還處在傳統的手工生產,再加上大明這邊高價招募一些制玻璃的藝人,以至於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甚至親赴製造玻璃的島嶼,四處挖人。
因爲海路安撫使司有規定,但凡是大明朝急需的工匠,任何人若是能帶來。都可獲得懸賞。
不少商人爲了得到懸賞,在佛朗機四處拉人。在這個錢本位的時代,一切的道德都是虛僞。現如今在佛朗機,已經衍生出了許多專門以獵頭爲生的商賈,但凡發現大明所需的人才,往往都會對其予以利誘,若是利誘不成,甚至會勾結一些本地的不法之徒,採取強迫的手段。
再加上在佛朗機,大明給人的印象便是黃金之國,讓人感覺就是。人人都用瓷器,人人都吃着價格高昂的茶水,人人都穿戴着絲綢,便是房屋,都是用大量的金銀來裝飾,人人生活美好,彷彿置身天堂,這種說法,以訛傳訛。使得佛朗機人多以能前往大明爲榮,人人都羨慕能揚帆出海的水手能去領略大明的風光。
可是那些所謂的水手,一般人哪裡能夠接觸到真正的大明,他們的足跡。最多侷限於澳門、雙嶼港一帶,只有獲得了海路安撫使司批准的人才能踏上那一片傳說中如夢如幻的大陸,可是這些人縱然沒有真正領略過大明的風光。卻依舊樂此不疲的在回航之後吹噓大明朝的富足。
其實這是一種很正常的心理,人們總是寄望於這個世界上有着天堂一般的樂土。這就好像歷朝歷代的讀書人總是言必稱三皇五帝一樣,因爲是天朝上國。是文明的中心,所以大家不可能意淫域外有什麼皇道樂土,既然如此,久遠的三皇五帝時期自然成爲了讀書人意淫的對象,什麼君主賢明,什麼官員素來清廉,什麼百姓淳樸,反正只要這個世界存在某種醜惡,那麼就將自己想象中的世界推向另一個極端,現實中有饑民,所以三皇五帝時必定沒有,現實中有昏君,三皇五帝時自然也是沒有,現實中有貪官污吏,三皇五帝時則是人人都如包拯一樣清廉。
這種意淫的心裡,是人類共同的愛好,佛朗機人也是如此,在這個黑暗的大陸上,有太多的壓迫和不平等,人們急需要臆想出一處人間天堂,而大明朝,恰好符合這個條件。
於是乎,一羣人忽悠下,源源不斷的登上了前往遠東的船隻,這裡頭,既有傳教士,有藝術家,還有不少,便是各色各樣的手藝人。
當然,根據雙嶼港的規定,傳教士是別想獲得登岸的許可的,倒是各種匠人,只要通過了檢驗,往往都可以登岸居住。
皮條客的生意,顯然做的還算不錯,只是這對鄧健來說,又是一大筆銀子。
他大倒了苦水,讓幾個府縣的官員目瞪口呆,不過他們大致上,也對海路安撫使司和海外的藩人有了些瞭解。
最後,鄧健鄭重其事的對他們道:“諸位,本官待會還有事,你們在島上可以隨便走走看看,不過,若是遇到那些滿口上帝的騙子卻要小心,這羣傢伙不能去天津、寧波,一個個賴在這舟山各島,逢人就四處說上帝比菩薩好,你們是官員,不可被他們矇騙了。”
送走了這些人。
鄧健的眉頭皺起來。
日子似乎越來越不好過了,按理來說,南直隸和福建新政是好事,可是對海路安撫使司,卻未必是什麼利好,只怕又有一筆銀子要貼進去,數額巨大啊。
還有南洋的問題,似乎也讓人糾結不已,看來,是該到解決的時候了,海路安撫使司是靠什麼掙銀子,無非就是靠壟斷了整個大明的貿易。可是顯然,佛朗機人希望效仿海路安撫使司,想要壟斷南洋和佛朗機的貿易,海路安撫使司的優勢就在於,自己控制着貨源,而買主們卻是一盤散沙,所以價格是海路安撫使司說了算。可是一旦佛朗機人四處阻塞航道,成爲了一個壟斷的二道販子集團,那麼將來,海路安撫使司將來不再是和各國的商賈打交道,而是和佛朗機的一羣強盜討價還價了。
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如果買賣只剩下了兩個人,一個控制了貨源,一個則控制了銷路和瑪瑙、香料還有象牙等稀有商品的貨源,那麼最後,海路安撫使司甚至可能要對其做出讓步。
海洋便是一個寶藏,卻容不下兩頭老虎,這一點,鄧健很清楚,他沉吟片刻,旋即叫了個書辦來,吩咐道:“準備寫一封書信,本官念,你來寫。”
這書辦頜首點頭,道:“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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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裡,悅來客棧的生意一向不錯,這裡車馬如龍,裝飾也是堂皇,因此成爲了諸多商賈們往來的下榻之所。
而這裡早在幾個月之前,就來了一羣奇怪的客人。
這羣客人金髮碧眼,說的是拗口的漢話,不仔細聽,根本難以和他們交流。而且他們深居簡出,有時,卻會出門十幾天,回來時又會暫住幾天,旋即再出門去。
自從這些傢伙出現之後,杭州府的巡捕似乎對這裡格外的關注,甚至於有許多神色不對的人,經常在這裡出入,他們身形矯健,臉色陰沉,行色也是匆匆。
掌櫃對這裡已經對這些來客很不滿意了,倒不是說他們小氣,也不是說他們付不起房間,甚至這些人習慣了用餐或者吩咐小二辦事之後,都很大方的拿出錢來打賞,只是這些人的出現,在許多商賈之間,似乎流傳着許多流言蜚語,以至於許多從前的老主顧不肯來了。
錦衣衛一直都在對這些人進行盯梢,巡捕對他們也格外關注,這客棧還有誰肯住?人家雖然盯梢的這些佛朗機人,可是誰曉得一不小心會探究到自己的秘密,是人就有秘密,都不希望自己惹人注意,所以大家自然對這悅來客棧望而卻步。
而今日,客房裡發生了爭吵。
“這是敵意,是挑釁,一旦他們准許恢復泉州的海港,我們的損失,將會難以數計,必須阻止,必須阻止他們,不排除動用武力的可能。”
“只是……我們也必須寄望於談判。”
“他們顯然沒有給我們談判的餘地,否則爲什麼到現在還不接見我們,呂宋的王子,一直被他們待若上賓,很顯然,這是蓄謀已久的敵視行爲,我認爲我們應當立即知會殿下和總督閣下,讓他們做好最壞的打算。我們的艦隊應該立即到福爾摩斯來,必須讓他們感受到我們的憤怒,這樣,他們纔會懂得適可而止,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們,傷害我們的利益。”
“可是我認爲,我們還需要做最後一次的努力。”
“那麼我寫我的信,你做你的努力好了,你依舊還不明白形勢的嚴峻,王國爲了在對明貿易中分一杯羹,在福爾摩斯已經積攢了許多的力量,我們建設了港口,我們建立起了貨棧,甚至我們用重金賄賂了一個又一個的當地人,可是泉州一旦建立了港口,那麼,我們在福爾摩斯的投資,將會徹底的化爲烏有,這是對我們最嚴重的警告,他們的行動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已經沒有什麼好交涉的了,幸好王國在此之前,派出了一支遠征艦隊,運載着遠征軍抵達了呂宋,旨在釐清我們賴以生存的航道,現在,它們就是我們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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