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紛紛擾擾的直浙,卻是潛伏着一股暗潮,而平靜的京師,暗地裡卻是熱鬧無比。
戶部裡頭尤爲熱鬧,各色繽紛的人粉墨登場,有人悄悄與人聯絡,又有無數人眼睛盯着,都察院那邊,有御使每日都在等着消息,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便立即上書彈劾。
只是可惜,徐部堂並沒有給任何人口實。
這段時間,徐謙很是安份,值堂時便看公文,回到徐府,亦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爾會有一些人登門造訪,雖然不曉得商議的是什麼,可是至少,徐謙並沒有主動去尋人說話,可見這時候的徐部堂,並沒有惹事的心思。
所有人都不由鬆了口氣。
只是,浙江來的信件卻是如雪花一般飄到徐家,而根據有心人探查,徐謙的回信並不多,只有寥寥幾封,一封是給自己的恩師謝遷,顯然只是私人的信箋,第二封是送去給徐家的族人,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唯獨這第三封有點讓人覺得有些不同尋常,乃是寫給劉瑜的,這劉瑜固然是直浙不容忽視的人物,可是和其他人比起來,似乎並不重要。
畢竟劉家地位雖然崇高,可是終究已經數代沒有和京師的大人物有什麼牽連,一向蝸居浙江,論影響力,甚至不如一個知府,徐謙偏偏傳了書信給他,倒是讓人疑惑。
對於外界的關注,徐謙的表現依舊是淡然,無數的書信,幾乎讓他已經掌握了整個直浙的情況。
現在的直浙,危機已經開始。
而且這個危機已經開始蔓延,開始牽涉到了所有人,無論是官商。還是尋常的百姓,都已經處在暴風之中,誰也不能倖免。
徐謙不由嘆了口氣,他想必是整個大明朝,最爲可笑的一次鬥爭,以往政鬥再如何激烈。可是往往都侷限於朝堂之上,牽涉的範圍並不廣泛,可是如今,卻是大大不同了,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有切膚之痛。
而接下來。到底是誰人頭落地,就說不清了。
只是……徐謙拿起了趙明的一封書信又看了一遍,他低聲呢喃道:“火候,也差不多了!”
想到這裡,他旋即叫來了府中的家丁。道:“去,把徐福請來。”
徐謙有請,在如意坊裡焦頭爛額的徐福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的趕來,朝徐謙行禮,道:“徐大人。”
徐謙擺擺手:“你我是堂兄弟,叫大人未免生疏,現在如意坊的情形如何?”
徐福苦笑,道:“已是一片哀嚎,不能再壞了。”
徐謙撫案。道:“不能再壞,能壞到什麼地步,能把人逼死嗎?”
徐福愕然一下,道:“這……”
徐謙微笑道:“有句話叫做不破不立,不知道痛,怎麼能大展宏圖呢,你回去如意坊之後,告訴大家,朝廷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廢黜新政。讓他們,各自去謀自己的生路吧。”
…………………………………
浙江巡撫衙門。
落座的官員和商賈已經越來越多。
上百個官員和七十多個大商賈此時已經濟濟一堂。
大家都沒有做聲,便是巡撫趙明,此時也是一聲不吭。
趙明知道,最艱難的時刻到了,他這個巡撫,並沒有太深的背景,憑的都是徐謙的青睞和引薦,而如今主持新政,已經成爲了新政的棋手之一,現在朝廷種種舉動,都意味着新政廢除在即,就算不廢黜,也會以其他的名義被人歪曲到面目全非。
朝廷的巡官已經抵達了南京,不日就要到浙江來,要不了多久,這些人就要開始蒐集自己的罪證,若是不出意外,這個月之內,他這個浙江巡撫,怕就要以貪贓不法的罪名查辦
坐以待斃,當然不可能。
只不過到底如何抵抗,這他卻拿捏不定,而現在,據聞徐大人的書信已經傳來,這封書信,送給了劉瑜。徐謙那邊有了消息,趙明這才長出一口氣,無論如何,徐謙乃是大家的主心骨,只要他肯出面告訴大家該怎麼做,趙明才感覺稍微心安了一些。
劉瑜已經從青田連夜趕往杭州,現如今已經進城,而趙明也亟不可待的召集一干人等,在這裡等候。
大家都在焦灼等待着,終於,差役來報,說是劉瑜到了。
幾乎所有人都霍然起身,倒不是出於對劉瑜的尊重,而是所有人都有幾分激動,都有幾分緊迫。
“快,快請。”
劉瑜跨入堂中,微微一笑,道:“諸位久候,劉某來遲了,這一路上,總有尾巴跟在後頭,所以老夫才耽擱了一些時間。”
所謂的尾巴,自然是總督衙門的人,所有的人都相視苦笑,他們哪一個人,沒有被人盯梢和跟蹤過?能享受這個待遇的人可是不少。
趙明頜首點頭,道:“劉先生請坐。”
劉瑜坐下,看了所有人一眼,道:“諸位想必也等得急了,那麼老夫索性也不賣關子,前日的時候,徐大人修了一封書信到了老夫手裡,這封書信呢,所言之事確實是駭人聽聞,不過駭人聽聞也就駭人聽聞吧,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快沒了,還在乎什麼?”
趙明道:“只是不知徐大人書信之中,言的是什麼事?”
劉瑜臉色凝重起來,一字一句道:“徐大人的書信只有四個字……法……不……責……衆!”
所有人的臉色,俱都變了。
這是一個成語,若是在其他場合,說出這四個字倒也沒什麼,可是在這個場合,這個時間裡說出這麼一句話,就足以嚇到所有人了。
徐大人反擊的手段很簡單,利用的就是這四個字,無非,就是要鬧,要大鬧,鬧到朝廷覺得事情太大,以至於不得不妥協,不得不退讓。
可是現在朝廷的種種舉動,都可顯示出他們的決心,如此大的決心,一般的事,朝廷會退讓嗎?要鬧到何種地步,朝廷纔會乖乖妥協呢?
所有人都沒有吭聲,也沒有討論。
似乎已經有人想到,這確實是唯一能拯救自己的辦法,只是想到要煽動這等事,還是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尤其是在座之人,還有不少朝廷命官。
劉瑜卻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他嘆口氣道:“劉家這幾年,託新政的福,如今確實有了不菲的家業,只是因爲行情好,所以不少的銀子,都投進了工坊,可是現在工坊的貨物生產出來,卻已經無人敢輕易收購,眼看這麼多貨物就要爛在手裡,血本無歸。
其實呢,這倒也無妨,劉家有的是地,就算沒有工坊,照樣還是能逍遙自在,只不過現如今,連桑田生出來的絲繭,也無人收購了,用不了一年,劉家就要陷入窮困潦倒的境地,除非讓劉家像從前一樣,將桑田改爲糧田,安安生生的,或許還有口飯吃,只是走到這一步,實在太不容易,真要老夫一下子放棄,老夫捨得嗎?就算老夫捨得,劉家的其他各房又肯嗎?”
說到這裡,劉瑜頓了頓,道:“其實相較起來,劉家還不至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至少還有一條退路,總不至於餓死,可是在座的諸位,有不少人可是舉債興辦的工坊,一旦事情任由這樣壞下去,你們……還能活嗎?”
劉瑜說到了不少人的痛處,他們確實沒有活路了。
趙明的臉色也是陰晴不定,商賈們沒有了活路,他又何曾有什麼活路,眼下,也確實該破釜沉舟了,若是前怕狼後怕虎,只會慢慢拖死。
“所以,老夫決定鬧一鬧,鬧就鬧嘛,又怕什麼?朝廷非要和我們爲難,王總督非要把大家逼死,那麼索性,就來個玉石俱焚,咱們……不是好欺負的。”
“劉先生所言極是,要鬧就鬧,怕個什麼。”
“只是要鬧,又該如何鬧,靠我們幾個又有什麼用?”
有人冷笑:“可不要忘了,這直浙到處都是失去生計的流民,大家都沒有了飯吃,要鬧事還不容易啊。”
“可若是官軍彈壓又怎麼辦?”
各種的聲音吵鬧一團,趙明卻保持着冷靜,他顯然還在掂量這件事的後果,最後,他冷冷一笑,站了起來,道:“鬧事,本官不敢,不過徐大人的話,本官卻是言聽計從,既然徐大人說了法不責衆,那麼,眼下就不要有其他顧慮,鬧事,不鬧事有人要死,鬧了事也有人要死,左右都是死,索性就痛快這一回吧,只是如何鬧,卻還要仔細商議一下,從現在起,所有人都不得出巡撫衙門……”
趙明這麼做,自然是爲了保證消息的嚴密,他叫了個差役來:“加調一班差役,任何人沒有本官這手令,不得出入。”
他隨即看向大家,道:“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麼做,也是爲了保險起見,好了,現在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