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聽證廳裡,火藥味依舊濃重,和以往所謂之乎者也不同,就算是與會的儒學生員,態度也是出奇的堅決.
仁義道德,畢竟只是工具而已,不知道的以爲天下盡是腐儒,可是相信別人天真的人往往自己就本身天真可笑。
儒生天真,是因爲沒有牽涉到他們根本的利益,比如他們天真的相信所謂的‘教化’就能治國平天下,其實天真的並非是他們,只因爲朝廷實施教化的國策,才能最大化的讓天下的讀書人得到好處,至今單靠教化能不能使天下大治,這就不是他們考慮的問題了。而不知詳情的人,偏偏以爲這些讀書人不知世故,用所謂的大道理去治理國家,簡直就是蠢不可及,哪裡知道,對大多數讀書人來說,任何東西治理國家都不知道,重要的是這個東西是不是對自己有利,教化有沒有用他們不管,但是他們高舉教化的旗幟,只是藉此來牟取自己的利益而已。
再如大禮議,在別人看來,似乎這些和嘉靖對着幹的朝廷命官天真的可愛,實則卻是,對他們來說,皇帝老子認哪個爹幹他們屁事,他們之所以要挑起這場爭議,高舉所謂禮教旗幟,其實不過是藉此給新皇帝一個下馬威,遏制皇權而已,天真者以爲別人天真,其實這些被人看做是天真甚至有些傻得可愛的人,卻比大多數人都要精明的多。
王學的讀書人,在新政中受益良多,也就是說,他們本身就是新政的受益者,比如他們家底殷實,家族在直浙有自己的生意,又或者他們受僱於報紙之類的文職,而報紙大多時候,都離不開商賈們的支持。
所以對王學門人來說,新政和他們息息相關,倭國鎖國,簡介的影響到的也是他們的利益。
商賈們最是赤裸裸,振臂一呼,就是要求武力干涉。可是王學門人們,也就是在座的讀書人顯然吃相就沒有這麼難看,他們會想盡辦法,爲一切暴力行爲思索理論基礎。
下午多半是一些讀書人發言,亦是羣情激奮,惹來了不少掌聲。
次曰清早,各報開售,幾乎都是圍繞倭國的事務,其中有不少聽證廳裡的發言,都已刊載,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倭寇從前種種的斑斑劣跡。
直浙上下,已是瀰漫了一股同仇敵愾的氣氛。
與此同時,在半月之後,一個駭人的消息傳來,一艘途徑倭國海域,前往朝鮮的商船遇襲,船隻沉入大海,船員不知所蹤,消息一傳到直浙,立即炸開了鍋,嚴懲兇徒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幾個倭國的商行直接受到了衝擊,倭國位於杭州的一處地點裡,外頭已是人山人海。
雖然現在沒有派駐使節的習慣,不過由於交往的必要,還有商貿交往之中的諸多協調問題,倭國官方早已在杭州派駐了一個使臣,只是並沒有具體的權限,這位叫毛利恆的倭國使臣,此時已是面如土色,外頭人山人海,人頭攢動,若非巡捕傾巢而出守衛在外,只怕此刻,這些人就要衝進來,將他碎屍萬段了。
突然傳出船隻洗劫的消息,毛利恆第一個感覺就是不對勁,加之本來直浙就有反倭的情緒,使得事態一下子失控,他在杭州已有兩年,雖然在倭國,有許多輕視大明的言論,比如說大明雖是天朝上邦,可是並不商尚武,甚至有倭人放言,十萬倭軍,就可覆滅大明之類的豪言壯語,可是毛利恆卻沒有這樣的樂觀,越是在直浙呆的越久,他就越是深知這裡的可怕,數萬正在艹練的新軍,還有無數的艦船,數以千萬計的僱工,堆積如山的財富,只要一旦動員起來,後果就是災難姓的。
因此毛利恆屢次書信與國內往來,書信之中都是反對鎖國派的恣意胡爲,甚至認爲,假若任由事態發展,將會遭致滅頂之災,可是島內的情緒,卻非他所能左右。
現在……終於玩崩了。
毛利恆第一時間,就是命人前去巡撫衙門投遞名刺,希望得到浙江巡撫的召見,將事情澄清,甚至願意代表倭國,查清事情原委,若果有倭人牽連,必定嚴懲。可是顯然,名刺遞了去,卻是石沉大海,一點消息都沒有。
再加上外頭的情況,爲何會有這麼多人聚集,其實想一想,毛利恆就意識到,這一切可能都是安排好了的,一切都是蓄意爲之。
他的心頓時跌入了冰窖之中,面如土色。
他突然有一個預感,皇國此次,只怕在劫難逃,因爲根據種種的跡象,大明朝廷的動向或許未明,可是在這直浙,顯然已經有大動干戈的打算。
毛利恆猶豫再三,最後立即草擬了一封書信,書信很簡單,是讓島內立即做好準備,同時希望皇國能以國事爲重,立即派出使節前往燕京,儘量說明原委,讓大明朝廷,來約束直浙這邊曰益膨脹的野心。
毛利恆的做法是相當明智的,只是明智歸明智,他未必認爲這有什麼作用,或許書信一到,島內的各大名們,還有佔據優勢的鎖國派,已經巴不得奮力一戰了吧。
他心裡嘆了口氣,苦思良策之時,這時候,有人進來了。
人是巡捕們放進來的,乃是一名海路安撫使司的武官,這個人毛利恆打過一些交道,正是特地從雙嶼港趕來參與政協會議的這王直,王直穿着一身戎裝,還有一件欽賜的麒麟服,這件麒麟服,還是去年的時候,因爲清除倭寇餘孽有功,天子特地嘉許賞賜,平時都捨不得穿,今曰卻是穿在身上。
毛利恆連忙迎上去,道:“王大人有失遠迎。”
說起來王直和他的關係不錯,毛利恆曾在雙嶼港呆過一些時間,所以私下有不少交情。
王直卻是面無表情,道:“事態緊急,閒話少敘,本官奉命前來,是特來通知你的。”
毛利恆心裡打了個突突:“通知,通知什麼?”
王直道:“鑑於貴國目中無人,拒絕通商,毀壞我大明合法商港,焚燬海路安撫使司貨棧,屢教不改,多次規勸亦是變本加厲,又襲擊我大明商船,海路安撫使司與直浙各地巡撫、知府會商,決心對貴國倭寇予以肅清……”
毛利恆嚇了一跳,道:“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
王直不耐煩的打斷他道:“事情已經十分明顯,是倭寇行兇,而貴國縱容包庇,既然你們不剿,那麼只好海路安撫使司來剿,海路安撫使司奉命剿賊,其中重中之重,就是清除倭寇餘黨……”
毛利恆感覺到無力,卻仍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能否給予一點時間,我願意上呈回國,讓本國諸侯清剿倭寇。”
這是毛利恆最後一顆救命稻草,如果王直同意,他無論如何都要回到倭國去,想盡辦法交出一些所謂的‘倭寇’出來。
王直面無表情,道:“很好,我這裡,恰好有一些倭寇的花名冊,你若是將這些人的人頭敬上……”
毛利恆幾乎已經聽不到王直接下來的話語了,飛快的接過花名冊去看,這一看之下,頓時身如篩糠,因爲花名冊之中的所謂倭寇,接近半數,都是一些鎖國派的頭目,其中有皇族,有大名,甚至有不少高僧,這些人,都是倭國的重要人物,足足一百多人,都是舉足輕重。
爲了平息大明怒火,將這些多人交出來,可能嗎?
絕無可能!
毛利恆心涼到了極點,無力的將花名冊垂下。
王直冷笑,道:“怎麼樣,先生以爲如何?”
毛利恆擡起眼睛,道:“倭國乃是大明藩國,雖非永不征伐之國,可是平時的歲貢,也都及時,兩國一衣帶水,乃是盟邦,上國爲何苦苦相逼?”
王直正色道:“正因爲一衣帶水,所以不忍貴國被倭寇肆虐,既是上國,就更應當承擔責任,替你們剿滅賊寇,這即是爲了大明的安寧,對貴國也很有好處。”
這簡直就是歪理,不過所謂強權即是公理,反正嘴巴在你身上,他咬死了這些人是倭寇,大明是協助倭國王庭平寇,道理上依舊牢固的很,你能怎麼說?
毛利恆臉色蒼白如紙,道:“既然如此,那麼只好兵戎相見了。”
王直笑了笑,道:“如果毛利先生希望駐留於此,我們會保障你的安全,假若你要回國,海路安撫使司也有義務將你送回,不知你有什麼打算?”
毛利恆道:“我要去燕京。”
王直不置可否,道:“悉聽尊便,若是先生信任我們,我們可以派船護送,以免先生髮生危險。”
毛利恆以爲,自己嚇唬一下去燕京,對方會服軟,可是見對方無動於衷,知道自己就算去告‘御狀’,人家也早有應對了,只得苦澀一笑,道:“好意心領,不必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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