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家、王家、周家的三位老爺、少爺轎子剛走,隨即又有五六個差役到了村口。
爲首之人是個班頭,一到村口,竟沒有差人下鄉時的囂張跋扈,卻是親和帶笑,那班頭看到了徐謙正饒有興趣地和一些族人站在村口,連忙小跑上來,行禮道:“小人胡爲,見過徐生員。”
老叔公他們還沒走,大家原本是想叫徐謙一起回祠堂問話,想看看那三位貴人老爺是徐謙哪裡來的朋友,竟是這樣仗義。誰知道突然看到一隊官差來,頓時臉色又不好看了。
他們原以爲,這是姚家拉攏了官府,帶着人來找茬的,可是看到胡爲給徐謙行禮,又是呆了。
徐家在縣裡混得最好的,也就是徐昌,徐昌也是班頭,可即便如此,其他的差人往這裡路過,也絕不會這般的客氣,見了徐家的人還自稱小人的。
更古怪的是,徐謙居然生受了胡爲的禮,微微一笑道:“不知胡班頭前來,所爲何事?”
老叔公在徐申的攙扶下也上前,心驚膽寒地道:“還請入內說話吧。”
胡爲卻是看了徐謙一眼,先是回答徐謙的問題道:“小人奉縣尊之命,前來爲徐家遞送牌匾,縣尊老爺說,徐家乃是忠良之後,素來爲人景仰,他身爲一縣父母,自該褒獎忠良,立萬世楷模。除此之外,縣尊還有一番話要小人帶給徐生員。”
送匾額……
老叔公呆住了,徐家這麼多輩下來,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有當官的來送匾額的,匾額這東西一直都是那些豪紳的專利,便是姚家,也不曾聽說過哪任父母給他家送去匾額。
徐謙這才道:“原來如此,那便請入內說話吧,寒舍簡陋,若有招待不週之處,還請胡班頭擔待。”
這一次,大家都有了默契,又都是不約而同地往徐申家走,徐家數十戶人,居然也就是徐申家能拿得上臺面,不過這也只是徐家人自己認爲而已。
衆人以此坐下,胡班頭朝幾個差役使了個眼色,差役門立即奉上一塊長約半丈的牌匾,上頭用紅布蓋着,有人將紅布掀開,便看到這牌匾上書着“忠良世家”四字,徐謙看這字體,認得是蘇縣令的筆跡,於是連忙道:“縣尊厚愛,學生闔族如何承受得起。”
其餘的徐家族人的眼睛都亮了,這牌匾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蘇縣令爲何獨獨給徐家送牌匾,況且要是把這牌匾掛到祠堂裡去,這又是何等的光鮮?
胡爲卻是道:“徐生員乃是謝學士門生,縣試府試又是連中第一的才子,莫說是這塊牌匾,將來遲早是要立進士牌坊的,徐生員太客氣。”
謝學士門生……
徐申忍不住插嘴,問:“哪個謝學士?”
胡爲道:“自然是先帝時的內閣學士謝遷謝學士,謝學士寓居杭州,素聞徐生員大才,因此收入門牆,言傳身教。怎麼,你們連這個都不知?”
這一下子,滿屋堂裡的人炸開了鍋。在這杭州,布政使是誰,巡撫是誰,知府是誰,或許大家都不知道,畢竟鐵打的官府流水的官,今日記住了,明日說不定這官兒就重新上了一茬,可是謝遷謝學士不一樣,謝遷是杭州人,幾乎是國朝百二十年來最是風光的杭州人,狀元及第,入閣執政,雖然致仕,可是杭州城鄉之中關於他的段子卻是層出不窮,杭州誰人不知?
“謙兒竟是謝學士的門生……”老叔公激動了,他突然醒悟到爲何那張、王、週三家來拜訪,爲何縣尊大人派人送來牌匾,這胡班頭又爲何如此恭敬了。
況且方纔胡爲還說徐謙是縣試、府試第一,原本老叔公和其他族人都以爲徐謙只是誤打誤撞才中了個生員,可是不曾想到,這個生員的含金量竟這麼高,杭州府這麼多童生,出類拔萃的不少,居然能名列第一,可見謙兒的學問……
族人們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這老叔公方纔還是微微顫顫的,一副眼看要病倒的樣子,可是此時一口濃痰吐出,竟是臉色紅潤了不少,連身體都坐直了許多。
這時候胡爲又道:“此次縣尊還託了一句話,說是本省提學官交替,朝廷突然重新委派了提學,這位提學大人性子極爲乖張,剛正不阿,不容生員有絲毫污點,甚至招各府學正訓話時還特意向滄學正問了你的情況。”
徐謙忍不住道:“他問我來做什麼?”
胡爲道:“還不是此前的爭議,那提學說,他取了你的卷子來看,文章算是上等,可是這般上等的卷子,府內也有四五個,質問學正爲何偏偏要名列你爲府試第一。”
徐謙不由冷笑,道:“怎麼,他想翻案?”
胡爲尷尬道:“這卻是不知了。”
不過徐謙倒也不怕,現在想翻案是不可能的,這件事布政使大人做了主,已經向人宣示上告徐謙舞弊之人是誣告,若是這提學翻案,這就是打布政使大人的臉,雖說現在巡撫纔是一省主政官員,而省內布政使管政務,提刑官負責刑名,都指揮使負責軍事,提學官負責一省學務,可是布政使畢竟還是比提學官要隱隱高那麼點檔次,這新來的提學官敢翻案,不用徐謙去拼命,那布政使大人也非要拼命不可了,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上任的新官,也敢打老夫的臉,老夫的臉這麼好打?
不過……徐謙也有些隱憂,院試在即,而主持院試的則是提學,若是這位大人看自己不順眼,在院試時擺自己一道,那還了得?
他不由向胡爲問道:“這新任提學是誰?還請班頭賜告。”
胡爲道:“名叫桂萼,他有個兄長,在翰林任修撰,是大有前途之人。不過因爲其人性格剛直,與同僚多有衝突,朝廷對他並不喜歡,所以此前,他一直都在南京刑部做主事,只是不知什麼緣故,突然就調任提學了。”
南京刑部主事……
徐謙想到這裡,心裡倒是定了下來,一般在南京的官,大多數都是仕途不太得意的,這一次從刑部主事到提學,倒算是升官了,卻不知道這傢伙撞的什麼大運,不過他就算提學,在省裡的根基也不雄厚,倒也不必怕什麼。
只是桂萼……這個人,徐謙似乎有點印象,似乎是久聞他的大名,卻又一時想不到此人到底什麼來路。
“這個人莫不是歷史名人?看來得好好想想纔是。”徐謙心裡想定,便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蘇縣令,就說學生感謝他的指點,現在院試出了新的變數,我會盡快趕回去,做好院試準備。”
胡爲笑呵呵地道:“那麼……小人這就恭祝徐生員連中小三元,縣試、府試、道試齊齊登入榜首,說起來咱們錢塘這些年倒是一直沒有出過這樣的事了。”
徐謙心裡有些苦笑,這小三元固然重要,一旦連中,至少在這江浙一帶絕對算是風頭正健的才子了,秀才的含金量更是足足提高几個檔次,只是這又談何容易?前兩次是投機取巧,這一次有這麼容易嗎?
打發走了胡爲,徐謙腦子裡仍在回憶着那桂萼是什麼人,竟是讓他有些印象,卻沒發現老叔公居然獨自站起來,整個人激動不已地扶住徐謙,興匆匆地道:“讀書好啊,讀書好……”
“老叔公……”徐謙被打斷思緒,發覺這些長輩已把自己圍起來,如看金元寶一樣看着自己。
老叔公居然精神抖擻,一點也看不出有病的樣子,道:“從此以後,你要好好讀書,鄉里的事,你不要再管,一切都有老夫在這裡做主,誰要是再敢亂嚼舌根,敢打擾你讀書,徐家的家法就不是開玩笑的,你儘管進學,我期望也不大,只求你先中個秀才,爭取中個舉人,咱們徐家就燒高香了。不過連謝學士都這般看中你,這是咱們徐家闔族的幸事,想必你也未必瞧得上舉人,總之,徐家光耀門楣就全部看你的了。”
“是啊,是啊,謙兒,考試在即,你還回鄉做什麼?這不知要耽誤多少功課,你現在最緊要的是讀書,你爹的事儘管放心……”
……………
這一波回鄉算是完結了,請大家期待接下來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