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府後寢殿。
雖是盛夏,整個宮殿羣還是保持着適宜的溫度,居住在裡邊的人絲毫沒有炎熱之感。
後寢殿坐落在王府深處的一處閣樓裡,這是一個獨立的院落,佈置非常精巧。一條碎石小徑彎彎曲曲地伸進葳蕤的植被中,兩邊種滿青竹綠樹,在院落的中間部位還有一個池塘,有小渠引來活水,幾叢芰荷開得正好。
池塘裡邊設有一座玲瓏假山,假山上亭臺樓閣儼然,青苔、菖蒲點綴於石間,讓人疑在仙山之間。
走過連接閣樓的天橋,還可以從上方觀賞花園裡青藤蔓延,花木葳蕤的美景。
泠泠琴聲緩緩從閣樓裡傳而出,美妙的音律,使那些在走廊上對着銅盆裡冰塊扇風的宮人們,都沉醉在其中。
波斯地毯上編織的色彩和花紋讓人感覺舒適,房間深處隔着屏風,屏風上繪畫着仕女圖,圖中的女子,或戲清流,或採明珠,宛若洛神臨凡。
桌椅用的是貢品紫檀,精工細作,不加漆飾,也沒有大面積的裝飾,紋理顯得非常優美,厚實中又讓空氣中帶着一股自然的木香。
朱柏閉目坐在檀木椅上,手指隨着音律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節拍。
王妃坐在朱柏身邊,一雙鳳目,卻是笑吟吟地看着下頭的朱久炎和憐星。
王妃仔細打量着憐星和朱久炎那自然相處的模樣,越看越是喜歡,憐星這天仙似的人兒,在偌大的湖廣行省都是罕見的,靈珠子也很是親近她,留在靈珠子身邊陪伴着也很合適。
雖說憐星比朱久炎大個八歲,可在皇室,八歲又算得了什麼呢,大一點才知道疼人呢。
最重要的是憐星的身世明瞭,還是靈珠子的表姐,這樣更好相處,以後做個側妃也不是不可以。
這種自幼就處在一起的感情,不是尋常婚姻能媲美的,未來靈珠子身邊也一直能有個貼心人。
以前朱柏並沒有將憐星的身世告訴過王妃,王妃還以爲朱柏在皇宮裡看憐星長得漂亮,自己動了花花腸子,這才向皇帝懇求帶回王宮的呢!
所以這些年王妃對憐星的態度一直是不聞不問的,但自從清楚憐星那不能見光的身世後,她就起了這麼個心思,這年頭姑表開親尋常得很,也更能讓人放心。
雖然她年紀尚小,但民間還有童養媳呢!
妻子的那點心思朱柏怎能不明白,他有些哭笑不得,孩子還這麼小,你這當孃的考慮得也太着急了一些,雖然他覺得有些不妥,但並沒有去管束的意思。
後宮的事情都由着王妃,他是從不干涉的。
他信俸道教,修行的也是渡己,對所有事物習慣順其自然,任其發展,只要不是他認爲的那種會威脅到核心利益的事物,朱柏是從不去自尋煩惱的,尤其是跟女人講道理。
劉常和高二寶正在滔滔不絕地誇着朱久炎的奇思妙想,以及柳林州碼頭這些天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常雖然已經習慣了世子的與衆不同,但這次還是被驚喜砸昏了腦袋。
高二寶也實在沒有想明白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淘寶商樓的裝潢在他看來簡直是慘不忍睹,甚至連高雅一些的酒樓都比不上。
但淘寶商樓內的消費卻是最高規格的,連他高二爺都不敢這麼定價,偏偏那些商人卻如同瘋了一樣,生怕落後別人半步。
其實不只是這兩個太監覺得驚奇,便是王妃也是滿腹疑惑,朱久炎自然不敢怠慢,將這裡邊運作的核心全部說了出來。
商人從來都是賤業,官府一般對他們並不上心,收的商稅也是最低的,這就導致一個重要的社會結構出現了問題,許多商業規則也並不規範。
商人們雖然手中有錢,但很多人並不敢明目張膽地出來消費,從來都是依附於士紳、權貴。
商稅雖然交得少,但這種依附也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所有農耕社會的商業一直髮展不起來,因爲從根本上便是畸形的。
當然這種畸形說得是現在。
大明開國之初遵循重農抑商政策其實是對的,國家初立,小農經濟或者說以家庭爲單位的男耕女織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是整個國家的經濟基礎,國家若不重農抑商,經濟基礎就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
但是身爲穿越者的朱久炎知道,商品經濟的發展,它有它自然的規律。商品經濟是農業手工業經濟的有力補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是反過來會促進農業和手工業發展的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現在的大明在老朱這個勤奮帝王的帶領下,已經有了發展商業的肥沃土壤和強大的商品經濟做支持,要不朱久炎也不敢搞出這淘寶商樓來。
若是在淘寶商樓提前二十年弄出來,只能是個博物館,根本就不會有人進來,朱久炎只能自個跟自個玩。
可惜重農抑商的政策在十幾年是好的,現在卻有些不合時宜,這樣執行的後果便是國家的經濟結構出現了不均衡而相互了產生消極影響。
淘寶商樓第一天的火爆場面便被壓抑過度的商品經濟爆發的結果,朱久炎和憐星第一次偷溜出王宮逛街時便已經看到了這一點,今天柳林州碼頭和淘寶商樓的成功其實是他很久以來的積累。
當然後世先進的商業模式也是他絕大的助力,三者缺一不可,那種完美的商業模式將各個方面的商業規則都規範得一清二楚。
商人們從一進柳林州碼頭,就有一條龍的淘寶式服務,將他們的利益都聯接起來。
淘寶商樓又像某寶一樣,保障了商人的交易安全,保障了他們的契約簽訂,擴大交易量的同時加快了各地貨物的流動。
在沒有商業規範的市場上,推出一個這樣的先進舉措就足夠了,哪怕朱久炎收的會員費再高,茶湯和點心的價格再貴,商人們也會趨之若鶩。
朱久炎剽竊來的信用評價體系以及會員制度,在此時更是有劃時代的意義。
以後淘寶商樓的記錄的資料,就是等於商人資質的認證,得到認證的商人自然會暢通無阻,而那些奸商和騙子,自然而然地會被淘汰。
最主要的是認證體系在誰的掌握中?當然是朱久炎!往後淘寶商樓只要往周邊各地輻射開來,朱久炎想打擊誰不行?看不見的經濟戰爭纔是最厲害的。
朱久炎可從沒有忘記楚王府和朱孟熜,往後武昌的商人誰和楚王府沾了邊誰就是奸商!淘寶商樓就絕對不會有什麼認證,他們就只能是奸商、騙子!
現在的大明可沒有什麼反壟斷法。
並且淘寶商樓還有最後一層好處朱久炎不方便跟旁人明說,商賈匯聚之地什麼最多?
當然是各種消息和情報!
別看商人們地位很是低賤,能走南闖北的人,嘴巴子就沒有差的,路走得多了,認識的三教九流的人自然也多,只要有意識的蒐集情報,搞不好連朝堂裡的機密大事都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來。
朱久炎要開創的就是明朝的大數據時代!
王妃的出身讓她見識頗高,她一邊聽,一邊不斷地點頭,她居然對自己的兒子升起了幾分欽佩。
她這幾年管理王府莊田和永興屯的賞賜,深深明白商人的重要性。
王府下面莊戶村裡經常來貨郎,莊戶們餘留下來的東西就可以和貨郎們交易生活物品,村落的發展也會快些。
反觀永興屯,青壯們都在三衛中當兵,貨郎又不敢去軍屯,老人和婦孺們耕地本來就辛苦,地裡產的食物還要自己跑好遠來城中賣掉,花費的時間和力氣便是別人的好幾倍。
王府對永興屯的賞賜可比莊戶村多很多,但兩邊的生活水平卻是差不多的,現在好了,有了這兩個產業,永興屯也發展的好生興旺,軍屯裡的每家每戶都是收入大增,在三衛中當兵的子弟對湘王府無不感激涕零,他們完全沒有了後顧之憂,只剩下了報效之心。
軍心前所未有的穩定。
商人的重要性從這裡便可以看得出來。
王妃不由笑道:“我家靈珠子就是聰明,王爺你說是吧?”
“小小的人兒,好大的胃口。”
正在腿上敲打節拍的朱柏突然停止了手中動作,發出一聲清斥。
朱久炎下意識地扭過頭去,卻見朱柏正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朱柏根本就沒理會朱久炎,徑直詢問高二寶:“到現在爲止總共有多少商人在淘寶商樓辦了會員卡?”
高二寶哪裡敢有絲毫隱瞞,下意識地就掏出賬本回道:“稟王爺,開業到現在,淘寶商樓已經收到了四千七百份申請。”
四千七百份!
饒是朱柏這個親王都不免吃了一驚,這都是現錢啊!這裡一天就賺了幾千兩!
不說最後有多少人能合格申請到會員,只算一半的話都有兩千多人,每月每年這些人交的會費都能淨收入將近十萬兩,並且還能往後不斷地增加。
何況商人們可不是來閒逛的,他們會來消費;會來拉關係;會互相攀比,茶湯、點心和娛樂再算進去話,單這淘寶商樓一年的收入都能超過湖廣行省一年的稅收了!
發財了!發財了!
劉常和高二寶明顯也算清了其中的巨大收益,世子給他們倆各算了一成股份的。
淘寶商樓這麼穩打穩地搞下去,他們一個月豈不是都能入賬幾千兩銀子!
假以時日,這一成的股便是一年掙個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兩銀子只怕也不是難事。
劉常的臉上透着一股紅暈,高二寶卻有些恐懼,他只是個太監,他只想攀附下世子。
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世子只是一個念頭就能掙來如此巨大的財富,他現在已經感覺到這些財富的有些燙手。
高二寶暗暗告誡自己,形勢不太妙,得把這股份快點脫手才行。
“柳林州今天收了多少稅入?”朱柏像是在問高二寶,眼睛卻是死死地盯着朱久炎。
高二寶硬着頭皮,繼續稟報道:“回王爺,稅卡一天收了將近三千兩銀子的稅。”
“三千兩嗎?那一月就是九萬兩,一年便是十萬零八千兩!”
朱柏深處王宮,他雖聽說過商人富有,可是他萬萬想不到竟會富有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這還只是第一天,稅收的基數在以後絕對還會成倍的增長的,這個淘寶商樓會改變天下的局勢!
朱久炎事先料到稅款會大有增加,卻完全沒有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荊州城內外的商人們,竟然會爆發出如此巨大的熱情。
“靈珠子,聽說你半路劫了爲父的工匠,讓咱準備修建的道觀就這麼停了,是不是該給爲父一些補償?”
“……”這說話的口吻怎麼有一股特別熟悉的感覺,朱久炎一下子警覺起來。
這種口氣的問話,他哪會去搭腔,朱久炎故意裝傻,把頭一扭,跟着王妃交談了起來,想矇混過去。
“嗯,嗯。你不說,就是默認了啊。爲父就給你拿主意了啊,咱也不管你這買賣賺了多少錢,往後咱就在裡面佔六成了!劉常、高二寶合成一股,靈珠子你自己留三成。”
朱柏此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剎那間明白過來,王爺這是在搶親兒子錢啊!
再說,這次跟上次可不同,上次的錢他有點敲詐的意思在裡面,這次可是朱久炎他辛辛苦苦自己賺的錢!
這種商業操作看上去似乎挺簡單,可其實並不容易。
朱久炎可是老早之前就在柳林州開始謀劃、運作了。不說做飯棚聚集人氣的事,單說收養孤兒和培訓,還有將自己的理念灌輸給這些書童,這都是要花費巨大精力的事情。
自己辛苦這麼久,好容易有了點成效,你就來摘桃子?換誰都不會樂意。
就算你是我爹,這次要是沒有好的理由,那也休想!
王妃和憐星張大着嘴,儼然也是一副目瞪口呆之色。
劉常和高二寶這些奴婢哪裡敢反抗,直接就賣了朱久炎,點頭跟着附和起來。
朱柏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婉兒來瞅瞅,你兒子這目瞪口呆的樣子啊,喏,就是眼下這個樣兒……還敢劫咱的工匠?這六成股份就當你孝敬爲父了,爲父正好將武當山上的紫霄宮完善一下。”
“你……又來!?”朱久炎滿臉錯愕地指着朱柏,張了張嘴,良久後,還是不敢相信又掙扎了一下:“父王,咱能要點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