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詹徽立馬接着奏言,百官期年奔喪之制,他躬身道:“陛下,朝廷原規定,百官聞祖父母、伯叔、兄弟喪,俱得奔赴。
祖父母、伯叔、兄弟,皆俱期年服。
若都令奔喪守制,有的官員親族衆多,有時候一人連遭五、六個期喪,或者要趕數上千裡道路往來奔喪,這樣的話朝廷裡辦公的官員就沒有幾個了,政務都會被荒廢。
臣主張今後除了父母及祖父母承重的丁憂外,其餘長輩過世,不許奔喪,可以遣家人致祭。”
這個建議既合理又深得人心,老朱當下便點頭同意,下旨全國付諸實施。
他一刻不停,接着安排各部以後的工作,“工部諸卿,汛期就要到了,去年大水淹了江南幾個府縣,問題就是出在堤壩上,工部主事華志奉咱命去治水,不知現在有什麼消息?往後有他的奏書,要第一時間呈報給咱。”
“東昌府和兗州府的蝗災也不能輕視,撫卹該給的一定要給到位,災糧調撥不得延誤,下道嚴旨給山東布政使鐵鉉,讓他好好督辦一下,若是出現有人貪瀆,災糧不能送到災民手裡,咱會將貪官和他的腦袋一起砍了!”
“全寧衛和應昌衛膽敢反叛大明?誰的過錯咱也不想清楚,告訴朱棡和朱棣,咱很不高興,他們爲爹分憂的時候到了,讓這兩支反叛的部落永遠消失吧。”
老朱說話的時候,奉天殿裡鴉雀無聲,只有記錄皇帝聖旨的蘸墨和書寫的沙沙聲。
不到一炷香工夫,老朱便又和羣臣處理了幾件政務。
朝廷裡的大事處理得差不多了,老朱也已經疲倦到了極點,他吁了口氣,微靠在龍椅,隨機便有太監唱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吏科給事中楊靖趁機出班,在奉天殿內當衆大聲說道:“微臣彈劾楚王府左長史盧清遠主謀行刺湘王世子,現荊州知府已經捕獲行刺的一干欽犯與盧清遠的親筆手書,微臣請陛下將盧清遠捉來京城問罪,還湘王府一個公道!
另,微臣還彈劾都察院湖廣道御史蕭毅與盧清遠私交深厚,蓄意包庇,請陛下治其目無法紀、結黨營私之罪!”
坐在龍椅上的老朱聽罷,從文臣的隊伍裡找到了蕭毅,目光投過去以後才問道:“蕭御使,楊靖所言屬實嗎?”
蕭毅連忙出班作揖,怒目與楊靖對視,他義正辭嚴地大聲說道:“回陛下,微臣與盧清遠是有私交,但國事與私事豈能一概而論?微臣只是就事論事而已。盧清遠素有賢名,任職期間也一向勤勉,爲人亦是小心謹慎。至於盧清遠書信手書一事,朝廷還未鑑定真僞,他也未被朝廷定罪,這麼大張旗鼓地將他捉來京城,是不是太不公允了?
再有,就算是盧清遠膽大包天行大逆不道之事,楚王殿下也不一定知情。若在案情爲明之前,就如此輕易捉拿了楚王殿下的左長史,讓楚王如何自處?楊靖是不是有離間天家骨肉之心?
微臣的主張是朝廷應當謹慎處理此事,請陛下明鑑!”
蕭毅之所以能在老朱面前不慌亂,就是老朱雖然對官員們一慣嚴酷,但從沒有因言而殺言官的先例,他這個言官沒什麼不敢說的。
“嗯……”老朱若有所思地發出了一個聲音,似乎是毫無意義的一個語氣詞,他一時未語。
殿內頓時安靜下來,許多人屏住了呼吸等候着皇帝決斷。
就在這時,站在勳貴隊列裡的景川侯曹震站了出來,抱拳道:“微臣請旨!”
老朱道:“景川侯請講。”
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曹震身上。
曹震捋着鬍鬚,要說的話,他心中已經有了腹稿,不疾不徐地道:“正如楊大人所言,湘王世子被刺案朝廷的確應當調查清楚,還湘王殿下一個公道。但楚王殿下也是陛下的骨肉至親,微臣不同意在案情未明之前,就草率行事。若稍有冤屈,豈不寒了楚王殿下的心?蕭御使的話正是老成之言,微臣附議。”
這曹震說得冠冕堂皇,不過他站出來支持蕭毅也是迫不得已,因爲剛纔涼國公藍玉對他使了個眼色,楚王的岳父是定遠侯王弼,王弼乃是涼國公的部將,他如何能不知道出來支持誰?
“景川侯說的有些道理。”老朱點了點頭,然後一拍御案道:“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聯合會審,先查實盧清遠罪證是否屬實,咱最後再酌情定案!退朝!”
老朱不等其他言官啓奏,已經徑直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奉天殿內的衆臣紛紛伏地跪送,“恭送陛下!”
出了三大殿,老朱便招手叫值守太監杜安,沉聲道:“傳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到乾清宮暖閣來見咱。”
“奴婢遵旨!”杜安拜道。
老朱來到乾清宮東暖閣的御案前一邊批改奏疏,一邊心裡想到:這便是藍玉結的黨嗎?老六(楚王)和藍玉走得近這他早知道了,只不過沒有想到走得如此之近,近到藍玉不惜在朝堂上安排人手來幫老六。
藍玉這幾年的作爲越來越不讓他喜歡了,真以爲咱老了嗎?
他的臉色暗了下來。老朱身後的太監杜安非常會察言觀色,此時愈發小心,絲毫不敢發出響聲,比平時更加謹慎了。
不行,不能動藍玉。
藍玉雖然驕狂,但他只是個會打仗的武夫,這樣的人對朝廷威脅不大,並且他和標兒(太子)的感情深厚,標兒以後繼位用得上他,看在標兒的面上饒你性命……咱再忍忍你,希望你以後有所收斂。
他知道天下人都說他殘暴嗜殺,他本身確實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他的心情比較容易起伏,但身爲帝王,他殺的每一個人都是有政治考量的。
比如藍玉就不只一次的引起了他的殺心,前年北伐,在大破北元后,得意忘形的藍玉強暴了北元皇妃,在凱旋歸朝時,又因爲喜峰關守將開門開的太遲,居然發兵攻破了大明自家重鎮。
還有藍玉平時在軍中無比專橫,把部下當成了私兵來養,軍中將校的升降進退完全由他一人說了算,完全繞過了朝廷。
以上每一條按照他自己的個性,他都能把藍玉活剮幾百遍,並且剮的還名正言順。
但他忍住了自己的脾氣,最後只是把藍玉降職處分,封號從樑國公改爲了涼國公。
之所以如此寬容,還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還是出於爲太子朱標未來的考慮,他希望給太子保留一個守江山的猛將。
一個帝王若是能自己的情緒都不能掌控好,如何能牧守天下萬民?老朱現在就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批改了一會兒奏疏,便有宦官帶着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從暖閣外走了進來。
老朱將筆擱在筆架上,擡起手一揮,侍立的宮人全都走了出去。
“微臣叩見聖上!”蔣瓛跪伏在地拜道。
“免禮!”老朱說罷,開門見山地問道,“最近王弼有沒有和藍玉見過面?”
蔣瓛爬起來躬身道:“陛下,錦衣衛的人沒見着他們見過面。”
老朱繼續問道:“湖廣道御史蕭毅和其他言官爲什麼會幫楚王開脫?”
蔣瓛保持着姿勢,沉聲道:“東莞伯何榮的父親何真以前當過湖廣佈政使,對蕭毅有過恩惠。”
“何榮……”老朱點了點頭,“咱想知道盧清遠是不是刺殺湘王世子的主謀,還有楚王清不清楚這事,給你半個月時間。”
“是!”蔣瓛忙道。
“你去吧。”老朱擺手道:“別走漏消息。”
蔣瓛拜道:“是!微臣謝恩,告退。”
錦衣衛指揮使離開暖閣,杜安親自送出乾清宮。
老朱在椅子上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尋思楚王和湘王這兩個兒子的事讓他有點煩悶。
不過他的這些兒子們若是一團和氣、怕也不一定是好事;但爭得太兇了,又會內耗嚴重,這裡面的度就是他這個皇帝老子來把握了。
老朱嘆了一口氣,繼續撿起了剛纔的奏疏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