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知府封於休全副披掛,正在城頭巡視防務。
一個時辰前,寧鄉方向的烽火臺忽然升起了沖天狼煙,狼煙升起,必定是遭到了攻擊。寧鄉乃是衡州府管轄,封於休守土有責,見到狼煙升起,立刻命令城內千戶帶領八百人馬火速前往寧鄉馳援,封於休這個知府更是不敢怠慢,也不顧自己是文官,當即穿上盔甲,帶着府衙內所有人手來到了城頭親自安排防衛。
衡州乃是湖廣腹地,守軍本就不多,被帶走了八百,城內守軍只剩下兩千。
城中不知何時起了流言,說是皇上被奸臣蠱惑,殘害親叔,現在更是被完全架空。湘王遵祖訓奉天靖難,接連擊敗了練子寧的五萬大軍,受降無數,只有練子寧幸運地被及時趕到的安陸侯救走,包括湖廣佈政使龐荀在的三司也已歸降,而湖廣全境也有大半官吏投效於湘王麾下,衡州城若是投效得慢了,只怕將有災禍臨身云云。
不管流言的真假,也不管下面官員與士紳如何作想,封於休是絕不會投降的,哪怕那叛王帶領大軍打到寧鄉,哪怕固守衡州城是以卵擊石,最後落得個玉碎身死,他也不會退縮,他堅信皇上會爲他報仇,會照拂他的後代,他封於休會進入忠烈祠,名垂千古!
打定主意的封於休已經下令封閉所有城門,城內實行了全面戒嚴,嚴禁任何閒雜人等上街,百姓們只許呆在家中,不許喧譁。又將城中青壯全部抓上城頭,嚴加防備。
即便是這樣,封於休也還是放心不下,依然每天都要親自督促防務,不時巡視。
在封於休第八次巡視到北城門的時候,城外官道上忽然開來了一支千人左右的官軍。
封於休當即命令城頭弓箭手做好準備,自己手扶垛堞,探身向外厲聲喝問:“站住!你們是從哪裡來的兵馬?可曾帶了公文調令?”
城下,爲首的徐忠打馬上前,揚起手中的一封公文答道:“本官奉安陸侯與練大人的命令,特來協助衡州知府守城,兩位大人籤的手令在此,還不快快下來驗看!”
“你們是安陸侯派來的人?”封於休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路上遇到我們衡州的兵馬沒?”
“沒有!”徐忠極不耐煩地道:“叛王兵峰正盛,我們一路晝伏夜行,沒有碰見!”
封於休皺眉道:“既是安陸侯派來的援軍,前面的寧鄉不是遭到了攻擊,點燃了烽火嗎?你們怎麼不先去援助寧鄉救援?”
“我們就是先援助的寧鄉城,寧鄉並未遭到攻擊!”徐忠冷然道:“城內烽火是釋放流言的奸細趁人不備點燃的,本將擔心叛軍調虎離山,攻擊衡州城,這才連夜率兵馬火速趕來衡州協助守城,兀那廝,老子說了這麼多,你當老子奸細盤問!?還不趕緊滾下來驗看公文手令!”
封於休卻還是心存疑慮,拱手道:“本官就是衡州知府封於休,重責在身,多有得罪,還請將軍體諒,等將軍進城之後,封於休必定於將軍面前負荊請罪——但,驗證還是需要小心些的,請將軍將公文手令裹於箭矢上,射上來吧。”
“豈有此理!”徐忠勃然大怒,吼道:“老子不遠千里,日夜兼程馳援衡州,你不感謝老子的恩情就罷了,居然處處刁難!?是何用意?若不是軍令在身,老子轉頭就走!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想驗看就趕緊派人下來,不想驗看,老子這就帶兵回去給侯爺稟告,說衡州知府見到我等,卻不許進城,將我們斥回。封於休,衡州府一境若是有什麼閃失,唯你是問!”
話一說完,徐忠竟然真的拔轉馬頭,下令軍隊轉向,看樣子似乎真打算帶兵迴轉了。
封於休見徐忠如此,臉色大變,萬一寧鄉城的烽火真是那些散佈流言的奸細所點燃,而叛軍的確是打的調虎離山的主意,那麼,兵力匱乏的衡州城極有可能被叛軍攻下!寧鄉畢竟只是個縣城,衡州纔是衡州府治所所在,意義非同尋常。
而且,衡州城內也是流言四起,顯然叛軍的奸細在城內大肆活動,甚至已經進入衡州城多時,若是將城外這股援軍氣走,萬一這些奸細跟外面的叛軍來個裡應外合,單憑靠自己統領的幾千老弱肯定是守不住的。
封於休急道:“將軍且慢!將軍且慢!封某這就派人下來!”
徐忠臉上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勒住馬頭,回首怒道:“那就趕緊的!”
“是是是,將軍請稍等片刻,封某這便派人下來。”封於休一邊挽留,一邊趕緊讓人用吊籃將府衙的一個會水的書吏吊了下去。
那書吏雖然心中害怕,卻也只能壯着膽子游過護城河,從徐忠的手中接過手令細細看後,果然是真的不假,安陸侯吳傑與練子寧的印信俱在。
書吏忐忑的心情瞬間平緩下來,他回頭高喊道:“知府大人,手書上有安陸侯與練大人的印信,不假!”
封於休這才放了心,一邊朝着徐忠連連致歉,一邊忙令左右快放下吊橋,打開城門。
高懸的吊橋在難聽的機括聲中終於落下鋪平,沉重的城門也
緩緩打開,前路暢通無阻。
徐忠眼睛一亮,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帶着兵馬慢慢進城,待兵馬完全穿過城門甬道,他的嘴角才忽然綻放出一抹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
封於休剛迎下城頭,正好看到徐忠臉上的這抹得意的笑容,心下不由一緊。
既然被疑心重的封於休看到自己的表情,徐忠也就不再僞裝,他陡然仰天哈哈大笑:“哈哈哈,楊士奇的計策,果然厲害!”
說罷,徐忠又不無感慨地說道:“想當年老子率數萬精兵,猛攻全寧時,半月硬是不得其門而入,不曾想,今天竟然如此容易便拿下了一府治所!”
封於休大驚:“你不是朝廷的兵馬!?你你你,你是誰?”
“老子曾經是朝廷的兵馬……”徐忠大喝一聲:“現在卻是湘王左衛指揮同知徐忠,到了閻王那裡可別告錯了人!”
說罷,徐忠手起刀落,封於休的人頭便已經騰空而起,血染長空。
“湘軍!他們是湘軍!”
“湘軍攻來了!”
徐忠斬殺封於休的動作,猶如平地驚雷,城樓上下的守軍頓時驚醒,一時間鑼聲、鼓聲大起,四處人影晃動,衝過來應戰。
衡州雖然是府城,但卻身在腹地,防禦設施修得不算齊全,守軍又在封於休的一番折騰下,早已疲憊,論戰力根本就不是精神飽滿的湘軍對手,一番殺戮下來,就被湘軍逼到了一處,勉力支撐。
徐忠見己方已佔了全面優勢,揚刀挑起封於休的頭顱,朝着守軍大喝道:“湘王左衛指揮同知徐忠,跟隨湘王奉天靖難,剷除朝中奸佞。封於休已死!衡州城內的王爺舊部與士紳,還不快快站出來,與我軍佔領全城!!!”
“封於休死了!封於休死了!跟隨湘王靖難!”反對新政的一些軍官與士紳,見到封於休的頭顱,當即在後面反戈一擊。
湘軍氣勢更盛,一個個狂呼亂叫着向着守軍狠狠殺去。
衡州守軍見平日威武得不得了的知府大人突然喪命,又被內外夾擊,一時間盡皆膽寒,頓時炸了窩,有跪地求降的,更多的卻是轉身驚惶逃跑,防守陣勢立呈瓦解之勢。
徐忠並沒有揮兵掩殺,只是收押降卒,分派兵馬守住了各個城門,同時一邊街巡查安撫百姓,嚴厲整頓城內治安,一邊又派出快馬回嶽州報捷,同時派出得力人手,前往各鄉各村招募壯勇之士,又命人整頓降軍,籌備糧草,一時間,整個衡州城都變成了熱鬧的大軍營。
在徐忠取衡州的同時,武延光的水軍從水路分別將葉信、魏志勇、黃芳、王佐、潘振、張天成、楊巍等人率領的兵馬,送到各自的目的地。
上了岸之後,他們立即率領兵馬輕抄小路殺到了蘄州、潭州、峽州、辰州、長沙、澧州、沅州、漢陽、耒陽等地的府城之下。
他們手中皆握有蓋着吳傑與練子寧的印信調兵手令,輕易就騙開了城門。
城內早有東廠密探散佈消息,城內守軍反應正如楊士奇所預料的一樣,大部分主動投降,即便有負隅頑抗的,也被不滿新政的士紳帶人擊殺,攜城歸附,十府五十餘城,幾乎在同一時間內就被湘軍兵不血刃地攻克了。
“好!”
接到徐忠、葉信等人分別派人送回來的捷報後,朱久炎大爲欣喜,湖廣行省最主要的府城被他們佔了大半,不單單意味着湖廣全境被納只是時間問題,更意味着瞿能率領的那路大軍對於湘軍而言將處於一個送貨上門的狀態。
湘王府能夠以湖廣行省爲根基,迅速攻取下游贛鄱行省的大片領地,若是能尋機消滅鄱陽湖的朝廷水師,貫通東西,與海外的李天佑等人會師,更能按照他原定的計劃,毫無阻礙沿着長江,直達南京城下,奪取京城!
……
當陽城縣衙之後,瞿能正與瞿鬱、瞿陶、王通、當陽縣令等隨軍文武商議進攻計劃。
當陽距離荊州非常之近,渡過東邊的沱江便是荊州境內,只要搭好浮橋,便可以揮軍奪取湘王的老巢荊州!他已經從荊州那邊逃過來的敗卒口中,知道了湘王舉旗造反、練子寧兵敗身死、吳傑慘敗被俘,湘王已經招降數萬人馬的消息,但他毫無畏懼,仍舊率領大軍來到荊州。
湘王雖在湖廣有堅實的根基,但他新得數萬兵馬,必定能在朝廷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極速擴張,攻城略地。
瞿能料定荊州必然空虛,即便湘王府留有守軍,也定然不多,只要攻下湘王府的老巢荊州,聲勢浩大的反軍必然會土崩瓦解!
“諸位。”瞿能的神色之間充滿了振奮,“湘王造反,練子寧殉國,安陸侯被擒,湖廣行省已危如累卵。我等食國家俸祿,受命削湘,卻未能及時進兵,以至於叛王坐大,罪過實在不小!如今只有畢其功於一役,兵伐荊州,搗毀叛王的老巢,方可上報陛下天恩,下免棄市之禍!”
瞿能輕捋着短鬚,臉上平靜如水,但那眯起的眼眸中,卻不經意間掠過一絲微微的得意。他瞿家父子此次也要當陽,趙雲曾經的宣武揚威之地,名揚天下!
“打仗一點問題沒有,和叛軍作戰都是我們期盼已久,將軍您儘管安排,我們都願在第一線衝鋒!”兩旁的將領無不躍躍欲試,心中充滿了對這場大戰的渴望。
“根據斥候的回報,荊州城的守軍只有五千餘人,守城的居然是湘王妃,湘王府無人矣。”瞿鬱笑道。
“叛王妃守城,想靠一介女流嗎?哈哈哈哈……正如將軍所料,叛王果真急於擴張,把大部分兵馬都帶了出去!咱們正好攻其不備!抓了叛王妃,看那叛王兩父子拿什麼跟我們鬥!”當陽縣令的語氣中,毫不掩飾地對瞿能的敬佩。
“孃的,要不是練子寧嫉賢妒能,我們的兵馬早就進了荊州城了,又豈會給叛王任何機會!”瞿陶罵完之後就向瞿能請願道:“父親,一介婦人領的五千兵馬何足道哉?孩兒請令,率本部兵馬爲先鋒,替父親攻下荊州城!”
瞿陶的語氣中充滿了自信,神情語氣中,更是流露着藐視天下的傲然,彷彿拿下荊州易如反掌。
旁邊的王通聽了卻是冷笑不止:就你這沒心沒肺的張狂樣子,在軍中也喊父親,比你那沉穩的大哥差遠了,就算你真的趕到了荊州城,恐怕也會成爲王妃娘娘的劍下之鬼!何況你可知,你那本部人馬裡面有多少我塞進去的人呢!?哼哼。
“獅子搏兔尚需使出全力,何況湘王妃不是尋常之人,她出身江陰候府,一生深受將門薰陶,我兒切不可驕傲。”瞿能卻是保持着冷靜,拒絕了瞿陶的提議,按劍而起,下令道:“諸將既有鬥志,本將也是決心全軍出動,大夥兒即刻整肅兵馬,讓將士們飽食一頓乾糧,浮橋搭好之後,立刻攻城!”
正在這時,門外部曲老秦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進門的時候一個不小心,竟然被門檻絆倒在地,摔了個大馬趴,手上緊握的信札四散飛揚起來,好不狼狽。
瞿能心中驚疑,心忖老秦跟隨自己多年,一向沉穩,識大體,這是出什麼事了,慌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