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拿着補貼的百姓,既歡喜又尷尬地想:“回去後一定讓要男人去湘軍報名,爭取選上,不然實在太難堪了。”
而想選入湘軍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葉信募兵募到現在也只募到五千人而已,可想想象選拔之嚴格。
“立功將士,斬敵首級升官一級或五十兩白銀;小旗賞賜八十兩;旗賞賜一百兩;百戶……”
將士們再次爆發出巨大的歡呼,朱柏的音量不得不加大,“……百戶以上軍官,千戶額外賞賜五石、一百五十兩……千戶以上,指揮僉事額外……指揮同知額外……指揮使額外賞賜八十石、三百五十兩。以上由都指揮使司覈實,在布政使司確認之後,由長史府統一發放。”
士兵和軍官們欣喜於朱柏的慷慨,陣陣歡呼聲簡直要把天給掀開了,當然,他們有理由這麼激動。
“陣亡將士家庭,”朱柏等着歡呼聲停止下來後,才接着說道:“每戶可得十倍撫卹,兄弟、子女由王府安置。”
湘王府的撫卹本就高於大明所有地方,現在聽到朱柏再次提高撫卹標準,所有人臉上滿滿的錯愕,足可以表達出他們內心深處的震驚。
沒有想象中的歡呼,這讓朱柏的眉頭皺了一下。他看着下面那一張張錯愕、震驚的面孔,認爲標準定低了,在朱久炎擋都沒有擋住的情況下,他再次開口道:
“……除了安置工作外,所有未成年後代每月都可以到當地官府領取一石口糧,這樣的撫卹至到後代加冠、桃李年華。”
加冠與桃李年華可都是二十歲,這樣的撫卹力度是空前的。
朱柏話音剛落,主禮臺上的所有將士率先跪下,隨後是凱旋門外的得勝之師紛紛跪地,接着,所有差役、捕快,最後是包括紀綱他們在內的百姓,不約而同地,都跪伏在地,二十萬人中,只剩下朱柏父子站在主禮臺上。
彷彿是大地在呼吸,一聲由近及遠的吸氣聲,由二十萬人同時吐出之後,緊隨其後的,便是震天動地的山呼“萬歲”!
連綿不絕的呼喊,一聲浪接着一浪的高呼,傳播於街道之中,一直蔓延到武昌城外。
只有“萬歲”這個詞語,才能表達人們此刻的歡騰與喜悅。
在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中,地上的紀綱只覺頭皮都開始顫慄,渾身的雞皮疙瘩控制不住地冒了出來。
二十幾萬人同時面向同一個地方進行跪拜的場面是他此生第一次看見,想必是建文皇帝都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場面吧?
他不由自主地懷疑,這樣的湘王府,哪支軍隊可以打敗呢?朝廷?不!那麼,燕王能搶在湘王府之前奪取南京嗎?
紀綱後面的穆肅等人卻是將頭埋得更低了些,腦子裡只剩下了滿滿的敬畏與心驚。
紀綱悄悄地擡頭,看向臺上接受歡呼的朱柏父子,從他的這個角度看去,只覺得臺上二人的身影在陽光之下無比高大偉岸,在延綿不斷的“萬歲”聲中,讓他心裡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臣服的感覺。
“這湘王世子怎麼換了個模樣,這面目也好熟悉……”紀綱蹙眉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山南國世子唐納德就是朱久炎!他好大的膽子,那個時候就敢戲耍皇帝!”
“大人,快看那邊。”穆肅指着憐星身邊的徐妙錦低聲道:“這女子看上去像是魏國公的妹妹,聽說皇帝很喜歡她。”
“是她!原來她跑來了荊州……”紀綱雙眼一亮,看到徐妙錦,他覺得自己此行收穫實在不淺。
……
直到人羣散開一些,紀綱等人才能繼續開始前行。
仍舊有傳令騎兵不斷地從各個街道中馳騁而過,這些騎士騎跨戰馬奔馳時,口中不斷地重複呼喊着朱柏剛剛頒下的補貼與撫卹標準。
穆肅身後一個賬房模樣的人拿着算盤低呼道:“天啊,湘王府真要這麼幹的話,那得多少錢啊!湘王府真的富裕到這個程度了嗎?”
紀綱看了一下算盤上的數字也是滿臉震驚,震驚的同時,他心裡更是產生了一種畏懼感。
湖廣行省,僅武昌一府就有三百餘萬人口,那麼其他府縣的總人口總共相加兩千多萬是有的,而且剛纔朱柏頒佈的政策還不是一次性的投入,是長年累月的付出,湘王府每年要花多少錢財與糧食來發所謂的戰爭補貼與撫卹費用?
世人都知道湘王府有錢,但是絕沒有人能想到,湘王府這麼有錢!剛纔可是現場發放補貼!糧食也是現給,要知道,糧食可是戰略物資中的戰略物資啊!現在還在跟朝廷打仗,在朝廷全面封鎖的情況下!
湘王府真的有這麼多的存糧可供他們無止境地消耗嗎?
這些還不是紀綱最畏懼的,最讓他畏懼的是,朱柏父子的可怕手段,剛纔那一幕幕場景在他的腦中不斷重複。
不難想象,得到補貼與撫卹的湖廣百姓肯定會越發擁護湘王府。
湘王府再適當地出臺一些民政措施,結合輿論宣傳,整個湖廣行省上千萬百姓肯定個個都願意爲湘王府效死!只要湘王府願意,頃刻間就能在湖廣拉起上百萬的軍隊!
“簡直太可怕了!”
穆肅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在獲得名望的同時,他們還培養了民間的好戰性,這些政策只要普及一兩年,湖廣的百姓就會比北方的幽燕子弟更加好戰,湘王府能隨時將整個湖廣變成一頭戰爭巨獸,將阻擋在他們前進路上的敵人都碾成齏粉!”
“一路走來,武昌周邊的許多礦石場都在開採,湘王府弄出淘寶商樓與大明商會,本就富甲天下,現在又接連打了勝仗,繳獲了數之不盡的糧草與軍械,再加上湖廣的秋收,還有……”紀綱用極低的聲音道:“山南國世子唐納德就是湘王世子朱久炎!他們有山南國的印信,他們的船隊去了海外!我懷疑他們在海外佔領了大片領地,開墾了無數的良田。只有這樣,才能讓朱柏父子毫無顧忌地使用這些手段。”
穆肅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爲今之計,我們不僅不能害宋忠,還要快點將在武昌所看見的一切回報給燕王,建議燕王無論如何都要使計讓朝廷將所有兵力都轉向湘王府,不這麼做的話,我們沒有未來……”
紀綱艱難地咽一口口水,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還要想辦法讓郭英快點出兵,叫他跟湘王府決戰!擁有海外領地的湘王府已經夠可怕的了,要是再讓他們將整個湖廣都消化完畢,那將形成不可逆轉的大勢,皇位跟燕王再無關係!”
穆肅點頭同意,不過他猶豫了一下:“讓朝廷將所有兵力都轉向湘王府自然是好事,但若是讓郭英取得了勝利,對我們燕王府的靖難大業來說,又似乎是壞事了。”
紀綱思量了一會兒,“兩害相較取其輕,燕王的打仗本事你們是知道的。不管怎麼樣,決不能讓湘王府變成一頭無人能擋的戰爭巨獸!所以,讓湘王府陷入接連不斷的作戰當中,對我們纔是最有利的。”
停了一下,他嘆息一聲,揮揮手道:“先完成宋忠交代的事情吧,或許還能在武昌刺探到另一些有用的東西。”
他這話說起來容易,穆肅聽得卻不斷皺眉,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雖然朝中還有很多人跟燕王有聯繫,可是那些個官員都是些投機分子,都是在兩頭押注,讓他們透露一些消息可以,讓他們主動站出來改變朝廷的軍事戰略部署,是那麼容易的事嗎?嘴巴上答應得是爽快,讓他們跟着燕王府的意志而做出行動,怕是想都別想。
慶賀朱久炎凱旋的儀式已經舉行完畢,街道上的湘軍在號令聲中開始迴歸軍營,而百姓們聽說今天還是世子殿下的生辰,全都在街面上進行各種祝福、慶賀活動。
紀綱明顯沒有再逛下去的慾望,帶領衆人來到了一家客棧前。
穆肅看了一眼招牌,“燕來客棧”,有燕字,就是這裡了。
酒樓裡的夥計早在門口等候,一臉笑意地引路道:“諸位客官,裡面請,客官們預訂的房間已經打掃完畢,還有存放貨物的倉庫也爲諸位騰了出來。”
“辛苦了,請給我們的騾馬喂點精料。”
紀綱翻身下了騾馬,招呼穆肅,將商隊攜帶的貨物送進客棧倉庫。
客棧裡跑出來幾名年輕的夥計,幫忙搬運。
等紀綱進了客棧後,掌櫃親自出面,將紀綱一行帶進最裡面的內院,在主屋裡分頭坐下。
掌櫃姓鄭,叫鄭勃,來武昌城已經十幾年了,這座“燕來客棧”就是他在主營產業。
鄭勃有着與時俱進的想法,學着淘寶商樓的搞法,將客棧內的閒置之地都改成了倉庫,餐飲、住宿、寄存一條龍服務,生意做得很不錯。
十幾年前,鄭勃還沒名字,是姚廣孝帶大的小和尚之一,跟着姓姚,行三,便喚做姚三。
“燕來客棧”從開業的第一天起,就成爲了燕王設爲武昌的一個情報站,收集各種情報爲燕王所用,現在專門收集湘軍的情報。
燕王不僅是一個軍事天才,在政治上也是先知先覺,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同爲聯盟的湘王府纔是他走向帝位的最大競爭對手。
以前預埋的後手孔敏已經背叛,倒向湘王府,幸好武昌的情報站是姚廣孝全權負責,無論是掌櫃鄭勃,還是紀綱,都是姚廣孝舉薦的,他舉薦的人,自然不會有什麼嫌隙。
二人坐下,紀綱開門見山發問道:“武昌城內最近還有什麼需要我們注意的事嗎?”
鄭勃道:“湘王主政跟朝廷主政時的差別,想必大人在一路上便有深刻的感受,這些我就不多說了。我想說的是,他們有一種專門針對探子的別樣審查,我們或者可以借鑑一下。”
“請講。”
“比如我已經在武昌城定居了十幾年,除了擁有戶籍之外,此處的各處產業都不會有衙門、軍隊的人來搜查,還能在家中擁有兵器自衛。”
“你的意思是說,武昌戶籍雖然沒有嚴控,但是分得很細?”
鄭勃點頭道:“生活十年以上的人,可以擁有兵器,也最自由,沒有特殊情況不會上門來檢查;生活五年的人,就不能擁有兵器……其實就是跟淘寶商樓搞出來的信用評級一樣,以此類推。而像你們這樣第一次來武昌的人,則會有停留天數限制。”
“停留天數限制?”紀綱有些糊塗。
鄭勃指着他腰間懸掛的牌子,微微一笑道:“看到沒有?牌子可不僅是你們取東西的憑證,這裡有個‘伍’字,也就是說,你們只能在武昌城裡呆五天,超過五天,若不去衙門重新報備換牌的話,就會有麻煩,就會有差役上門盤詰訊問,若是露出什麼破綻,又說不出正當理由的話,可能就會有奸細之嫌。”
“這麼說,這東西就是每個人的腰牌,而且連停留天數與活動範圍都能確認到最細?”
“總之一句話,別看湘王府隨意治下子民自由遷徙,隨意去留,但他們很多細節都做得非常好,外鬆內緊,一般人根本就察覺不出來。”
“也就是說,防內應,防探子的工作給他們做到了極致。”穆肅警覺的左右張望了一陣,好似他們已經給人監控到了一般。
“是的,每一條街道都有專人管理,到客棧落腳也需要登記,驗看憑證,但一般來說,也不會有人冒然打擾你們。”
紀綱微微嘆了口氣,看來他們身上的任務很難一帆風順的完成了。
“這次我們來武昌城,除了收集情報送回燕地之外,另外還有兩件事項,是燕王親自交代的。”
“什麼事?”一聽是燕王的吩咐,鄭勃坐得更直了。
“第一件,是讓我們在武昌城內發展一支武裝力量,可以用商會的名義,也可以用青樓楚館的名頭,一兩百人左右就行,潛伏在武昌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