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幹就幹,郭英的行動很迅速,一個時辰之後,十幾萬官軍就被他召集到了一起。
萬衆矚目的帥臺之上,武定侯郭英身穿侯爵朝服,對着南京的方向焚香禱告,口中唸唸有詞:“郭英奉天子之命討賊,王師出行,湖廣交兵,太祖護佑,神龍相隨,祭祀龍王,江河引道,獻予三牲……”
就在郭英禱唸完詞的當口,江上的西北風居然停了下來!而且士兵們只見江面上白光一閃,“轟”的一聲,烈火在江水上燃燒了起來,濃煙滾滾,情形與江夏城外一模一樣!
十幾萬官軍驚恐莫名,紛紛下跪祈求神靈息怒、太祖息威,這時,郭鏞、郭鑑、郭鈁三兄弟將供桌上的祭品拋入江中。
郭英一拜再拜,無比恭敬,無比虔誠,隨着郭英的一再祭拜,江上的火勢也是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全部熄滅,好似郭英能和天上的神靈溝通一般。
“上蒼已經聽到了我們的祈禱,他們與王師同在!”
十幾萬官軍頓時爆發出陣陣歡呼,神靈不止息怒了,他們還站在我們一邊!這仗還打不贏嗎?
郭英站到了帥臺的最前面,雙臂高高舉向天空,歡呼的聲音更加響亮,徹底沒有了先前的惶恐與低迷。
江夏城頭,朱柏用望遠鏡注視着江上的沖天火光漸漸熄滅,緊接着聽見官軍徹響雲宵的歡呼聲,他大概猜到了郭英幹了什麼,不由帝笑了起來,開口讚道:“開國功勳當真不可小覷。”
曾言嘆息一聲,“郭英並不闢謠,而是將計就計,反過來利用士兵們的矇昧思想穩定了軍心,果然是最高明的手段,恐怕江夏的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了。”
“這一次卻不用死多少人了。”楊士奇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後,才低聲說道:“東廠從京城傳回消息,朝中很多大臣對郭英、耿炳文兩路大軍的停滯不前頗爲不滿,李景隆與黃子澄等人爲了各自的目的,發動下面的人手大肆攻訐,朝中興起了了一股換帥的風潮建言,皇帝已經有些動搖了,要不是以徐輝祖爲首的一干大臣以‘臨陣換帥,兵家大忌’爲由極力反對,郭英此刻說不定已經在回京問罪的路上。”
曾言的面色微微一變,“原來郭英一改戰略部署前來求戰,是迫於朝中的壓力,他們的內部爭鬥已經鬥到如此激烈的地步了嗎……”
楊士奇微笑道:“何止是激烈,簡直是勢同水火,劍拔弩張!齊泰與黃子澄、方孝孺徹底決裂,已經站到了徐輝祖他們這邊;梅殷與李景隆也撕破了臉,互相牽制;而新貴派文臣與託孤重臣們也是攻伐不斷。再加上湖廣與幽燕的戰事不利,皇帝每日都會在朝會上大發脾氣,卻對目前的局面毫無辦法,帝王的威儀已然盡失!”
“哎,不知道父皇有沒有預料到這麼一天……”朱柏嘆息之後,轉頭對楊士奇問道:“這些事情都是久炎這小子告訴你的吧,他的計劃呢,說出來吧。”
“是。”楊士奇立馬躬身道:“殿下的意思是,朝中如此紛亂的局面裡,必然摻雜着燕王府的推波助瀾,看他們的意思是想幫李景隆奪取兩路征討大軍的帥位。”
“咱這四哥的眼光從來都是如此的犀利,相比於兩個開國老將,滿肚子陰謀詭計的李景隆不要太好對付。久炎也是這個意思吧?”朱柏淡淡地道。
“正是如此。”楊士奇回稟道:“殿下說,只要我軍狠狠地再打擊郭英一陣,朝中的壓力必然更增,換帥的建言必然更多!若是到時燕王也挫敗耿炳文一陣,想來本就動搖的皇帝,如何還能穩得住?”
“好計劃。”朱柏揹負雙手,目光平淡如水,盯着楊士奇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若到時候朱允炆不選李景隆,摒棄前嫌選徐輝祖爲帥呢?”
“不會。世子殿下早就算好了這一天。”曾言突然插口反問道:“王爺您忘了武昌的凱旋儀式上,殿下將徐三小姐一直帶在身邊嗎?”
“對啊,徐輝祖的妹妹一直呆在叛王世子身邊,聽說朱允炆還挺喜歡徐妙錦的,哪個男人能受的了這種事呢?朱允炆的性格更加忍不了,沒對徐輝祖下手,已經算是很有理智了。”朱柏說完後,目光又投向遠方的郭英大寨,冷笑一聲,“武定侯這年紀是應該好生回家,頤養天年了!”
……
由於江面上的湘軍水寨衆多,也因爲擔心再次遭遇提純火油的攻擊,郭英的水軍只在江面上進行封鎖,待機而動。
這次郭英派出的主要是陸地上的步騎,一隊隊的官軍士兵迅速在岸邊集結,然後再緩步向前推進。
隊伍整齊,盔甲鮮明,刀矛如林,殺氣瀰漫,不時傳來戰馬的嘶鳴與高亢凌厲的號角聲。
一片片的方陣帶起的轟隆巨響,儼如一隻龐然巨獸在大地上奔馳。
郭英的心情不錯,先前他成功地將計就計,利用祈禱、祭祀不僅穩定了軍心,更是振奮了將士們的決戰之心,戰機不容錯過!
只要拿下江夏城,朝中的壓力就會少上很多,然後執行起消耗、蠶食戰術便不會再受人攻訐,待到明年開春,將湘王府消磨的差不多的時候,再一舉拿下武昌城,最後平定整個湖廣。
如此一來,郭家便能攜大勝之威,壓過魏國公府、曹國公府,成爲勳貴第一家族!
這也算是變相的蓋過了徐達、李文忠吧。想到這裡,郭英的嘴角上翹,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他將發散的思緒收了回來,帶着三個兒子和十幾個將領站在高高的巢車上,觀望江夏城城防,或許朱柏也在城頭注視着自己。
郭英對於朱柏沒有多少印象,太祖皇帝的兒子太多了,他與朱柏接觸的也比較少,只是聽說湘王名頭不小,但郭英其實心底裡卻從來沒有放到過心上,太祖的兒子,大明的親王誰人不奉承?
但當郭英看着江夏城外的一連串別具匠心的防禦工事,眼角卻不住抽搐起來,戎馬一生的他,不用打就能憑藉經驗大概判斷出,麾下將士摸到城邊要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
江上的衆多水寨後面還有一些若隱若現的船隻輪廓,這應該是湘王府的水軍,雖不知湘軍戰船戰力如何,但被佈置在如此的位置,顯然擁有強大的遠程打擊能力,這應該是湘軍的殺手鐗之一。
再看江夏城頭,郭英的眼中赫然出現了一道整齊的黑線,定睛細看,郭英發現這條黑線正是湘軍的盔纓,有別於官軍的黑色盔纓顯得特別的醒目。
湘軍士兵的挺拔站姿,嚴整的隊列,讓黑色盔纓幾乎呈一條條筆直的線,宛如在城頭刷了一道道黑色的標誌標線。
即便看不清他們手中的武器,郭英也知道碰到了前所未有的勁敵,朱柏實非浪得虛名之輩,難怪敢先於燕王起兵造反!
“大帥!”
郭英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郭英不用回頭,便知道是四子郭鑑,身爲中都副留守的他,急於在世人面前證明自己,讓旁人不再說他,獲得高位,只是依靠父親的蔭庇。
“何事?”
郭鑑單膝跪下,拱手請願道:“末將請戰攻城,爲我軍奪一個頭彩!”
“末將也願率領一軍從旁策應!”郭鈁也是不甘示弱。
郭英注視他們半晌,搖了搖頭,“本帥已命廖勳負責攻城,若不建功,你們再負責打第二戰吧。”
郭英對於自己的兒子們十分了解。別看他們一個個身居要職,但從小就在自己的庇護下長大,除了郭鏞頭腦聰慧之外,其他人的姿質很平庸,而且他們都不熟悉軍隊的運轉,也從來沒有見過血。面對朱柏這樣的勁敵,是能鬧着玩的嗎?若真派郭鑑、郭鈁出戰……只能是白髮人送黑色人。
郭鑑、郭鈁聞言低下了頭,他們心中不甘,但郭英卻不給他們機會,使他們亦是無可奈何。
真是難纏的對手啊……朱柏看到郭英擺出來的陣勢後,同樣在心裡感嘆着。
郭英在江邊的另一側擺了個防騎兵的大方陣,第一排是盾牌手,手持巨大的盾牌遮護身後的兵馬;後面應該是車陣與幾排長槍兵,或許還有火器;中軍的前面是步軍必備的弓弩手,前軍則是非常正統的攻城方陣,騎兵軍團在一處小上坡上待命。
整個攻城軍陣的佈置是相當的嚴整、老道,軍陣在推進的過程中,也是相當的有序,即便走過了幾百尺也不需要暫停來重整隊形,顯然是訓練有素,指揮有方的勁旅。
看得出,這次郭英是玩真的來,不再是有着政治考量在裡面,而是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兵的進攻。
朱柏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如果說鳳凰涅槃需要浴火重生,那麼這次的江夏之戰也將成爲整個湘軍的涅槃,贏這一場,湘軍就可以開始反攻朝廷了!
城外終於響起了巨大的衝鋒號角,“嗚--!嗚--!嗚--!”
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徹響雲霄,江夏城頭也在朱柏的命令下同時敲響了示警鐘聲,‘當--!當--!當--!!!’
鐘聲急促,這是戰爭來臨的報警鐘聲,城頭的防禦器械已經全部進入蓄勢待發的狀態,從城下趕來的斥候,將一個個急報傳給了朱柏。
“王爺,盛庸所部八萬人馬也有動靜,他們從大冶方向殺來,瞧他們的行軍速度,兩個時辰後就將抵達江夏南城門!”
“不必慌張。郭英玩的這出聲東擊西,本王早有預料。”朱柏臉如岩石一般冷峻,沒有任何表情波動,“立刻傳本王的命令,擊鼓!”
城頭上的戰鼓也轟隆隆敲響,湘軍士氣振奮,士兵們的雙眼都射出冷冽的目光,那猶如實質的殺戳氣息,令人不敢正視。
廖勳率軍一萬攻打江夏東門。他在陣前頒佈郭英的重賞,許諾斬下千戶以上首級者賞黃金八十兩,先登城者賞黃金五千兩,生俘叛王父子的,賞黃金萬兩,官升三級!一萬官軍聞言士氣振作,一聽到進攻號令便立即發起進攻,推着各式各樣的大小攻城器械向江夏城發動了潮水般的攻勢。
鼓聲如雷,士兵如奔潮,城牆上下殺聲震天,箭鏃如蝗,石落似雹,炮彈如雨。
一塊塊巨石呼嘯着劃過天空,一顆顆炮彈砸向密集的士兵,塵土飛揚,血霧瀰漫,一片片士兵骨斷筋折,或被砸成肉餅,或被火炮撕成粉碎……
廖勳的攻城方式跟瞿能沒有多大區別,最爲正規的攻城戰術。用重裝盾牌兵頂着湘軍的火力,掩護着壕橋、雲梯、攻城車等器械前進,弓弩手在掩護下尋機反擊壓制城頭的火力,然後要壕橋鋪平陷阱,再用長盾組成臨時工事,繼續以弓箭壓制城上射手,最後纔是雲梯車和撞城車等大型攻城武器進攻,唯一不同的是他準備了數以百計的輕便飛梯。
重賞之下,官軍如瘋如狂,他們不畏生死,不懼犧牲,奮力向江夏城進攻。
連環陷阱嚇不倒他們,炮彈、箭矢、巨石擊不垮他們,哪怕己方的牀弩、車弩和襄陽炮給城頭火力覆蓋摧毀,哪怕廖勳派出弓弩手結箭陣被湘軍的牀弩和弓弩手大面積的射死,甚至還發生剛剛出陣的弓弩手被一顆實心炮彈掃過,前排幾名士兵的腦袋直接被掃沒了,後面十幾人也是吐血砸飛的恐怖慘況,這都絲毫阻擋不了他們前進的腳步,因爲他們認爲天上的神靈站在自己這一方!
正是有了這樣的認知,在炮彈、矢石如雨的危險情況下,沒有任何一個官軍士卒遲疑,他們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城牆靠近,他們要去與湘軍爭奪陣地,也去爭奪郭英許諾的黃金、官職重賞。
望着激烈的攻城大戰,郭鏞笑着對郭英道:“大帥,待我們的兵馬蟻附住城牆,我軍的火器與提純火油就能派上用場了,到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火燒江夏城門,看叛王父子能支持到幾時!”
郭英捋須點了點頭,又問道:“提純火油幾時能製作出所需用量?”
“末將已安排大量的人手趕工,最遲一個時辰後就能達到所需用量!”
“很好!傳本帥軍令,命廖勳在一個時辰之內,掃平城外一切障礙,蟻附住江夏城池!不計傷亡,不計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