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增枝素來心高氣傲,一慣自詡皇親國戚,哪裡能夠忍受廖勳的輕蔑話語?而且還當着滿堂下屬的面,當衆諷刺!
在他看來廖勳絕對是經人授意,是有意爲之的挑釁!有極大的可能就是被換下來的前任郭英指使的!
李增枝怒目圓睜,“噌”地一下,拍案而起,衝着廖勳破口大罵了一聲:“好大的狗膽,敢冒犯本帥!給本帥閉嘴!”
李增枝死死地盯着仍然不甘示弱,傲然而立的廖勳,雙眼裡似要噴出火來!
廖勳莽漢一個不知害怕,陳暉卻是感到不妙。看着李增枝要擇人而噬的模樣,陳暉心念一動,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臉上頓時露出一股驚恐的神色。
果然,就在陳暉想要出言替廖勳求饒的時候,只聽李增枝口中一聲暴喝:“請天子斧鉞!”
李增枝的親兵馬上應諾一聲,隨即轉身走了出了大堂。
“這……”直到這個時候,在廖勳才終於反應過來,李增枝手中有天子斧鉞,有專斷大權。而在廖、李二人你來我往時,一直不敢說話的諸位文武這時也一齊變了臉色,浮現出了驚容。
一會兒的工夫,那個親兵便雙手捧着一把金黃色的大鉞走進了堂內!
皇帝賜的斧鉞可不是尋常之物,代表着天子征伐天下的權利,所以也叫做黃鉞。
凡持黃鉞者,則擁有除宗室之外先斬後奏的權利,其權利之大,除皇帝之外無人可及。正是因爲權利難以制約,持黃鉞的人有號令地方文武,擁兵一方,甚至謀朝篡位的能力。故到宋朝的時候,黃鉞基本已經不出現在歷史舞臺,元朝的時候更是徹底廢棄。大明建立之後,黃鉞之制才得以恢復,可實際上,即便是雄才大略的老朱,也不敢將黃鉞輕易授予於人,即便是徐達攻打大都的最重要時刻,頂多也只是賜下尚方寶劍而已。
尚方寶劍的權限不過是斬五品以下官吏,另對三品以下官員可以就地停職而已,與黃鉞的權利根本就不能相比。
今上對於李家兄弟卻每人都賜下一把黃鉞,這是何等信任?何等的尊崇!
正是因爲黃鉞太過尊崇,一般人都認爲李增枝雖然擁有,卻也會被小心封着,不敢濫用,否則被言官彈劾個居心叵測也夠喝一壺的。因此明知李增枝擁有黃鉞惹不得,但反而沒有太放在心上,時間一久,包括越巂侯在內的勳將們都將此物給忘了。
不想李增枝是正兒八經的膏粱子弟,他哪想到過什麼顧忌,什麼濫用不濫用的,在他的心中,皇帝表弟賜下來就是怕自己在軍中的威望不足,專門給自己立威用的。
此刻廖勳這匹夫敢故意刁難自己,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李增枝恭恭敬敬地將黃鉞放在帥案之上,然後威嚴地環顧了堂內一眼,隨即轉身面對東面京城的方向而跪。
李增枝這一跪,堂內衆將、官也只好慌慌張張地跟着跪下。
李增枝一絲不苟地三跪九叩後,才起身對着腳下的衆人朗聲道:
“本帥受陛下重託,賜下黃鉞,征伐不臣,自當殫思極慮,以求早日破賊。今三軍齊聚集,正當勠力同心,剿滅湖廣叛逆,然有前鋒將軍廖勳,心懷不軌,不尊本帥號令,衝撞本帥,擾亂軍心!若不施以嚴懲,恐怕今後軍心不得聚,將令亦不得出帥門,平叛大業更是有失敗之憂!爲朝廷計,爲陛下計,爲天下計,本帥都不得不請出黃鉞誅此驕將,以儆效尤!”
眼見李增枝如此上綱上線,義正言辭地給廖勳扣下這麼多的帽子,陳暉驚得幾乎當場暈厥,他哪還不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他當即大喊一聲,膝行到李增枝的腳下,哀求道:“大帥饒命,廖將軍渾人一個,他一向胡言亂語,他絕不是有心的!末將敢以性命爲其擔保,請大帥饒他一命!”
“大帥還請手下留情!”這時其他將、官也都反應過來。廖勳雖然粗魯不堪,但爲人仗義、直爽,在戰場上也是履歷功勳,在軍中深得袍澤的信任,很有人緣。
衆將、官眼看着廖勳因言獲罪,闖下大禍,於心不忍,紛紛出言替廖勳求情。
“大帥,陣前斬將,於平湘大業大爲不利,還請大帥三思。”
“越巂侯說得沒錯,還請大帥三思!”
連越巂侯俞通淵等勳將也都爲廖勳求情。俞通淵以前對李增枝印象本不錯,認爲他即便往日荒唐也是年少輕狂所致,誰又沒個年輕的時候呢?
但李增枝一路的表現卻是令他大失所望,將女子帶進軍營就算了,幾十萬將士的調派全然不顧,當起了甩手掌櫃,整日只知在帥帳與女子嬉戲,現在更是要陣前斬將。
即便廖勳說話有些衝,不顧尊卑冒犯了上官,但略施薄懲也就過去了,絕不至於殺頭。而且還請出黃鉞,煞有其事地扣了一堆帽子,弄得軍事會議也開不下去了,這實在有些過分!
見俞通淵等勳將都站出來爲廖勳求情,李增枝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猶豫。相較於泥腿子出身的廖勳與陳暉等人,同爲勳貴的俞通淵意見他不得不重視,這要被傳到朝廷裡去,不大不小也是個事端。
而且打仗還要靠俞通淵呢,京郊演武忽悠皇帝,只是幾萬人而已,指揮幾十萬軍隊就不是什麼人都行的,若是引起了俞通淵的不滿,那自己這個西征大元帥可就不好當下去了……想到這裡,李增枝終於覺得自己有些忘形了。
不過意識到歸意識到,李增枝也不能就此改口。事情鬧到這個份上,姿態擺足了,連黃鉞都拜了,要他親口再說出不殺,這實在下不來臺。
看出李增枝的難處,俞通淵走到仍舊呆若木雞的廖勳面前,狠狠一腳將其踹到在地,罵道:“混賬東西!大帥運籌決策,所思所想,豈是你這樣的莽夫能比的?你大言不慚在先,胡言犯上在後,就是打上三十軍棍也不爲過!還不趕緊向大帥跟頭謝罪!”
廖勳被這麼一猛踹,頓時清醒過來,他就是再傻,也明白俞通淵這是在救他。廖勳雖看不起李增枝,但也不想把命就這麼白白丟了,反應過之後,他忙對着李增枝不斷磕頭認錯,口中連連求饒。
廖勳服軟認罪,衆將、官也忙着再跟着一通求情,李增枝覺得面子好看多了。有了臺階,他也不敢犯了衆怒,板着臉冷冷道:“本帥用兵,一向講究穩步推進。大軍不可輕出,戰略剛纔已有定見。你不知軍事,無端指責本帥定略,冒犯上官,亂我軍心,本應軍法從事。但看在你也是一心爲公,往日也略有薄功的份上,暫且饒你一命,改判三十軍棍!若下次還敢再犯,兩罪並罰,定斬不赦!”
其實所謂的不可出兵的定論,不過是李增枝與廖勳他們的爭執之語,根本就沒決定個什麼下來,李增枝的這番話純粹就是信口開河。
明眼人都知道,廖勳的罪過要是在這上頭的話,那就只是個言語冒犯主帥之罪。若因這麼點冒犯之事就大動干戈地請出天子黃鉞,這一點李增枝是絕對不能認的。
聽了李增枝一簧兩舌的話語,廖勳心裡早就把他李家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也只能順着李增枝的話認罪。一番請饒後,李增枝大手一揮,執法官昂首上前,將廖勳拖出去施以仗刑。
廖勳離開,大堂裡終於安靜了下來。但因爲這麼一番鬧騰,大家也都沒有了討論的心思,軍事會議再也開不下去了。
李增枝環視周圍一眼,儘量用威嚴的語氣道:“傳令各部加緊整肅,緊守城池,不可輕舉妄動。待各軍磨合完畢之後,再行出兵!”
本來,李增枝也想打算出兵攻打武昌,要不他也不會召開這個軍事會議,但因爲派系與所謂的面子,讓他的立場也被逼着堅定了下來,現在他就是想出兵攻打武昌也開不了口了。
“遵命!”衆將、官懷揣着各樣的心思,拱手應諾。
等衆將、官出去之後,李增枝一臉氣憤地往柔軟的帥椅上一躺,閉上雙眼道:“美人兒,過來,給本帥好好放鬆一下……”
一雙玉手輕輕的伸到李增枝的太陽穴處,輕輕地揉着,沒有回頭,李增枝只不過是深深的吸了口氣,靜靜地享受着身後那位易釵而弁的親兵按摩。
“大帥,不必跟那些不識好歹的粗魯軍漢置氣,要是氣壞了身子,就太不值當了。”女親兵的聲音宛若黃鶯般清脆,李增枝緩緩地閉上雙目,沉浸在無比舒適的享受之中。
良久,李增枝才睜開雙眼,一把扳過那美人的螓首,大嘴湊上去,在她櫻chún上狠狠一吻,快意地笑道:“還是美人兒心疼本帥。”
李增枝將其帽盔摘下,女親兵的容貌也完全顯露了出來,卻是一個氣質典雅、儀態萬千,眉宇間卻又有無盡誘惑的美貌少婦。
若是有曹國公府的人在,必能看出此女的姿容相貌,居然跟李景隆的夫人袁氏有七八分神似。
此女名叫蕭茗,是李增枝兩個月前納的小妾,是教坊司出身的犯官之妻,至於是哪個犯官的妻子,李增枝才懶得調查呢。
蕭茗的相貌與氣質讓李增枝喜愛極了,實在太像了!被大哥李景隆欺負、打壓多了,李增枝的內心深處何嘗又沒有點其他的心思?
所以即便是掛帥統領大軍出征,李增枝也一路帶着蕭茗,一刻也捨不得。
“大帥似乎心裡還有很多煩惱的事啊。”蕭茗與袁氏最大的不同,就是對李增枝無時無刻,都是關心備至的。
攬着蕭茗,李增枝嗅着她的長髮清香,猛吸口氣後,纔開口道:“蕭茗,你知道本帥爲什麼又突然不出兵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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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茗很配合地搖了搖頭,滿臉疑惑地看着李增枝。
似乎找到了一個發泄口,李增枝一股腦地將隱藏在心中多年壓抑說了出去。
“你說得對。我只是晚出生兩年而已,憑什麼曹國公府的一切都是他李景隆的?什麼都給他便算了,我每天玩還不行嗎?可偏偏就是不行!
他老想着打壓我,老在我面前擺他的兄長姿態!人前一副兄友弟恭,人後又是另一個模樣,老子受夠了!
曹國公府需要發展嗎?需要站隊嗎?誰當皇帝都不會無視我曹國公府!偏偏他要爲了眼前的一時之利,參與進皇帝叔侄的競爭當中,得罪了一衆勳貴,給黃子澄他們當刀使,他還以爲比我高明到哪裡去了呢,簡直是愚不可及!天大的笑話!
憑這樣的人還想弄過燕王?我都不需要去立什麼功勳,只要掌握了這幾十萬軍隊,等他戰敗身死的消息傳來,我就是第三任曹國公!曹國公府也只有在我李增枝的手裡才能重現昔日的輝煌,不,較之以前更加輝煌!”
李增枝神色猙獰,將兩邊的牙槽咬得咯咯作響,看得出他心裡對兄長李景隆不滿到了極點,每次唸到“他”這個詞的時候,雙手都是下意識地捏的鐵緊。
“大帥您這纔是高瞻遠矚,運籌帷幄呢。您一定會成功的。”蕭茗看着李增枝青筋嶄露的模樣,一臉的心疼,輕柔地按壓着李增枝的頭上露出來的青筋,使其放鬆。
“沒錯,本帥一定會成功!”李增枝堅定地點頭道:“等我成了曹國公之後,我要將以往得罪過我的人一一誅殺,更要你來到公府大堂,來爲本帥翩翩起舞,讓所有人都看着!”
說着說着,李增枝的眼神逐漸變得茫然起來,眼球裡閃爍着野心與貪婪。
“妾身相信大帥一定可以的,妾身等着那一天的到來。”蕭茗一臉仰慕地看着李增枝。
看到蕭茗的眼神,李增枝豪氣大生,哈哈大笑地將她摟得更緊了,傲氣凌然地道:“我的小寶貝兒,本帥的宏圖偉業即將開始,你有此大幸,可以一路見證本帥的輝煌,見證我曹國公府的再度輝煌,哈哈哈……”
蕭茗噙着溫柔的笑容,輕輕地貼進李增枝的懷裡,只不過腦袋貼下去之後,她的眼神裡卻閃過一絲詭異,就連那溫柔的笑也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打定注意的李增枝就這麼一連數日地在帥帳中,與蕭茗過起了二人世界,九江府雲集的幾十萬兵馬皆在無所事事中度過。
蕭茗風情萬種,牀榻之上也是曲意奉承,李增枝如癡如醉,魂魄都丟了大半,所有東西都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日日笙歌,夜夜與蕭茗同眠。雖在軍中,卻也覺得過得是暢通園一般的神仙日子,哪裡還知自己是何身份,身上揹負着怎樣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