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只管印製錢幣,強制百姓認領,而百姓若是想用這些東西來買糧食?不好意思,拿銀子、實物或以前洪武朝的舊錢來!湘王府發行的洪武通寶朝廷不認,那是皇帝陛下欽定的僞幣。
各處酒肆、茶棚裡也是吵翻了天,在這裡吃飯的近百名商人,一致破口大罵管理寶鈔印製的李芳英,連同曹公國府一起跟着捱罵,帶着祖宗八輩的那種。
有膽子大的,喝了酒的,竟然還敢咒罵皇帝幾句。以往碰到這情況,諸人盡皆走避。現在沒有人會走,也沒有人去官府告密。
大家都在京城討生活,如今的局面是誰造成的,大家心裡還能沒點譜?
“他孃的,想要錢就拿實銅鑄造銅錢去,沒錢卻要一直拿紙發寶鈔,還不準大家不認,我看有些人是想錢想瘋了!”
“對啊,還不如明搶!噁心誰呢!”
“楚東家,你這就不懂了吧,鑄造銅錢能賺多少?哪裡有現在這樣來的快,拿紙寫!想要多少寫多少!多方便,多省事?你敢不認!?總有招讓你老實!”
“張老三這話倒是讓我有了個好主意,造紙也是費錢的,浪費這麼多紙幹什麼?直接將每一張都寫成最大的錢,寫上十萬錢,豈不既省成本,又省事?”
“說你傻你就傻吧!人家可一直要臉皮的人,寶鈔懂嗎?寶鈔也是有規制的,按洪武皇爺在世時候的規矩來才行。要不將來史官寫書,說某年某月某日,上發寶鈔十萬錢,像什麼話?”
“秦東家,別說了,當心被官差抓去吃牢飯。”
“老子還怕他姥姥的!?他敢用廢紙強搶我們的血汗錢,老子就敢罵!官差不來還好,敢來,老子跟他們拼命!”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今上登基不久,應該還不懂這些,肯定是朝廷佞臣蠱惑,矇騙聖聽,纔會導致如今的局面。”
“謝東家,您家店鋪都關門了吧?還在替某些人開脫。聽說朝中的官老爺們都在捐獻家資、命令部曲僕人參軍,要不,您把宅子、兩房小妾也都賣了,捐了算了,朝廷說不定還會褒獎您,名垂青史哪!”
“你們這些人,懂得什麼忠義……”
“忠義?讓你捐了你又不願,滿口忠義,還不是在這裡抱怨!虛僞!滾出去!”
“對,虛僞的傢伙,滾出去!”
叫罵一片的場面還算是好的,很多地方的酒樓、茶肆更是因爲官差的介入而打成了一團,一時間京城裡的各處監牢人滿爲患,實在關不下的,也只能打一頓了事。
可是,叫罵的人實在太多了。抓也抓不乾淨,打也打不過來,有些鬧事的還是衙門裡的吏員,應天府的官差面對上官、同僚,實在不好管束,只好任其叫罵。
說實話,要不是上面強壓着,官差說不定都加入了鬧事的行列,畢竟,除了官軍,朝廷發給這些捕快、差役的俸祿也是這些個廢紙,他們去買糧食也一樣要自己往裡貼幾倍的錢,誰人心裡能痛快?
這種混亂場面,直到五城兵馬司實行宵禁才得以停息,可是,這也只是暫時性的壓制。若是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直到再也壓制不住,徹底爆發。
朱允炆說自己不想當亡國之君,這話還真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別的不說,光是這件事,就是典型的亡國之君纔會乾的蠢事。
五十萬兩銀子就把國家印製寶鈔的權利給賣了,還有比這更不靠譜的事情嗎?況且其初衷也並不是爲了強軍,而是打算用這筆銀子冊封太子,博馬皇后一笑。
在兩面用兵的情況下,強敵環伺的情形下,幹出這麼荒唐的事,還有臉說自己不想當亡國之君。
他還捨棄了一干能臣干將,把黃子澄、方孝孺這樣的死書呆子當成了國之柱石,把李家三個紈絝子弟都當成了救命的稻草,隆重的古推轂禮,賜予天子斧鉞,猶在眼前。
不得不說,朱允炆還真是慧眼識“英才”,建文朝不亡,還真是沒天理了。
……
與南京城中的混亂相比,城外的湘軍卻是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朱久炎起了個早,披掛整齊,精神抖擻下令,擊鼓升帳,然後向到場的諸位將領頒佈作戰命令。
接着就是衆人各自回營,稍事洗漱,埋鍋造飯。
湘軍大營上方炊煙裊裊,遍佈外秦淮河以及西邊平地的湘軍大營之中一片忙碌景象,有埋鍋造飯的,有打磨刀劍的,也有準備彈藥的,而在後面的軍械儲存地中,還有一批人在將湘王炮、襄陽炮、攻城塔、攻城雲梯搬運出來,總之,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忙而不亂,緊張有序。
在率領大軍作戰的時候,擺兵佈陣,甚至關鍵時候的身先士卒衝鋒陷陣,對領兵的將帥們來說,固然十分重要,但是很多時候,繁瑣複雜的後勤營務,更加重要。尤其是超過十萬人的隊伍,若是主帥連這都打理不好,或者說打理不清楚,那麼別說勝利,連最基本的行軍作戰都無從談起,恐怕還沒有遇到敵人,自己就先行崩潰了。
李增枝就是很好的反例子,要是後勤營務打理不明白,手下的人越多反而輸得越快。
如今,朱久炎已經從幾百人的營務,到幾千人的營務,再到幾萬人的營務,最後到如今的十萬人的營務都能夠打理的井井有條了。這可不是能從書上學到的,也不是旁人教的,而是朱久炎真的下了很多心思在裡面。
半個時辰之後,十萬水陸湘軍在朱久炎、何耀祖、李天福、陳瑄的率領出營列陣。
因爲湘軍的到來而一夜三驚的徐輝祖自然早早地被湘軍的舉動給驚醒,連早飯也來不及吃,草草穿戴,草草升帳,最後因湘軍的出營而匆忙列陣應對。
看到前方嚴陣以待的湘軍精銳,徐輝祖就知道今天有一場艱苦至極的惡戰要打!
湘軍的嚴整程度,以逸待勞的官軍守軍都比不上。
安營紮寨不僅做得非常利索,吃飯和宿營也一點都沒有被耽誤,全都是那麼的有條不紊。經過了一夜的休整,對面湘軍早已沒有了昨日的那種勞頓之色,今天可是軍容鋒銳得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利劍,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
隨着對面湘軍中軍一陣鼓角齊鳴,令旗揮舞,選定的一萬涉河前鋒營,再加上三千弓箭手,邁開大步,向着外秦淮河快速奔馳,而隨着前鋒陣營的起動,在湘軍的炮兵陣地響起了一陣轟鳴聲。
看到湘軍陣中閃耀的火光和騰起的青煙,徐輝就知道,這是傳說中的湘軍新型火炮顯威了。
一百多枚鐵質炮彈飛出炮膛,從湘軍陣中飛出,迅速地掠過了兩軍之間的外秦淮河,然後就一頭扎進了官軍的陣列,炸出一片血霧,炸得殘肢斷臂到處飛舞,砸得營帳支離破碎,炸得羊馬垣的夯土牆煙塵四起。
接連不斷的炮彈也撞擊在高大的南京城牆上,發出“砰砰砰砰……”的悶響,聲勢倒是駭人。
但是給城牆造成的損失卻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那樣大,打了數輪之後,除了在城牆上留下一個很淺的彈坑之外,沒有哪段城牆出現垮塌或者鬆動的跡象。
至於城牆上的官兵那就更加威脅不到了,南京城的城牆太高了,湘王炮沒有那麼高的仰角,如何能夠打到?
而且守衛南京的上十二衛都是很有眼界的,並不是普通的衛所官兵,他們不僅知道趴在地上躲避炮彈的傷害,更能在火炮停歇換彈、冷卻的當口,趁機反擊。
朱久炎也知道憑着自己手中的較爲原始的火炮,想要憑藉打破大明首都的城牆是癡人說夢,只好命令炮兵陣營全力對準城下的羊馬垣夯土牆開火。
湘王炮對南京城沒辦法,打城下新建起來的羊馬垣夯土牆還是綽綽有餘的。
湘王炮的威力朱久炎算是滿意的了,胡漢蒼以洪武大炮爲基礎改進出來的湘王炮,實際上就是洪武大炮的加強版,是比較典型的分段澆鑄的鐵質大炮,不過口徑比洪武炮略小,炮壁更厚,炮管更長,射程當然比洪武炮更遠,不過重量自然也比洪武炮炮大多了。
所以運送起來很麻煩,而京畿周邊既有平原,又有河水,更有外秦淮和長江,地域廣闊,地形複雜。因此,即使是使用大量的馬匹拖拽,也依然耗費了很大的工夫。
哪怕湘王炮還有大多的地方可以改進,也沒有辦法,誰讓朱久炎自己並不是理科生呢,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改造火炮。胡漢蒼已經做得夠好的了,最起碼,湘王炮的射程、射速、威力,已經遠勝朝廷的洪武炮,保持了優勢就行,將就用了。
羊馬垣裡的官軍手忙腳亂的進行着抵擋,不斷地向着下面開弓放箭,阻擋着湘軍前鋒營前進的步伐,南京城外硝煙四起!
……
紫禁城,奉天殿。
陳迪、李芳英以及朱允炆任命的各部尚書正在下面唾沫星子橫飛,研究到底該如何解決因超發寶鈔,強收糧食,強令百姓認領廢紙一樣的寶鈔,而導致的民怨沸騰問題。
朱允炆則是冷着臉,一言不發,與馬皇后,等待着他們的辦法。
“報——”
“報——緊急軍情,緊急軍情,湘逆世子朱久炎已經率軍出營,已經開始進攻了!”
這時,忽然有太監江行尖銳着嗓子,急急奔過來,掙命呼喊。
“只休息一夜,就開打了?”
本來菜市場一樣的奉天殿內頓時一片躁動,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這是前期的試探?還是總攻?
朱允炆也懵了,猛地站起身來,怒視着江行道:“狗奴婢,慌慌張張地,成何體統!?朱久炎那判逆想攻下南京!?哼,朕給他一年的時間!”
朱允炆實在有些壓不住心頭的恐懼了,在大朝上便藉機爆發出來。
“砰砰砰……”江行拼命磕頭:“陛下所言甚至,奴婢實在是該死。這,這是龍驤衛傳來的消息,說是陛下的意思,讓他們每隔半個時辰就回報一次前方軍情,湘逆叛軍已經開始使用火炮轟擊。”
“嗯,沒事,火炮對京城城牆構不成威脅……”朱允炆話說了一般,便被自己的口水給噎住了,片刻才緩過來:“不,不行。還是快令梅姑父去城頭督戰!還有,江行你也去,立刻去大、小安德門查看一下情況,然後馬上回來回稟。”
“遵命!”
……
“駕,駕,駕!”
不多時,江行便急急策馬來到了大安德門,他喘着粗氣剛爬上城頭,就懵了,腿肚子都開始控制不住的哆嗦。
只見,本來寬闊的大安德門外,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旌旗營帳,連綿成片的湘軍靖難旗幟,一眼根本就望不到盡頭。
更是有無數的炮彈,在下方的羊馬垣上空飛舞,炮聲徹響天地。
即便是在高大的南京城上,江行也能從腳板上感覺出的地磚的抖動。也不知道下面的羊馬垣能不能守住。
對面的湘軍似乎已經開始填城牆外的工事羣,準備涉河了?
因爲南京城的重要性與特殊性,所以南京四周的防禦工事還是很不錯的。
然而再不錯的工事,看着下面黑壓壓的湘軍,誰又能受得了?
值守這邊的龍驤衛指揮使還算有些見識,哭喪着臉對江行解釋:“江公公,下面有湘王儀衛司的旗號,那邊還有王世子的旗號啊,這,這是湘王世子朱久炎親臨了,安德門這裡是他們的主攻方向!”
“……”江行想說些什麼,喉嚨動了數下,卻就是說不出來。
他一個皇宮裡長大的太監,哪裡見過大軍圍城的場面?哪裡懂得旗號?當個傳聲筒還行,他現在只知道下面的湘軍火力特別兇猛,這城頭上好像一點也不安全啊……
半晌,江行纔回過神來,帶着顫音詢問道:“李指揮使,你,你判斷一下,城外的湘逆叛軍有多少人?”
李指揮使都快要哭出來,“江公公,這裡至少近十萬人,還不算東邊的水軍,如果全加起來,恐怕,要超過二十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