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柏緩緩點頭。朱久炎的分析得很有邏輯,也很實在。如果自己登基爲帝,那雲滇的沐晟、甘丨肅的宋晟、兩淮的梅殷、齊魯的鐵鉉就會左右爲難,不說全部放棄抵抗,起碼有很大的機率,能讓其中的一兩個人猶豫不決,甚至可能還會有人表示效忠。
而要是朱允炆正跑到了兩淮,一梅殷的爲人,肯定是會鐵了心的繼續保朱允炆。
如今京城已佔,紫禁城以及整個朝廷都在手中,湘王府的影響力已經能夠輻射到整個南方,朱柏不想在如此好的形勢下再起禍端;也不希望眼看着穩定下來的地方,再起內戰。
畢竟,這錦繡江山澆築了他的父親、太祖皇帝一生的心血!
想到這裡,朱柏倒也灑脫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看來名聲和帝位只能選一樣,一慣信奉順其自然的他,纔不管後世史家的筆怎麼寫自己。
只要坐上了帝位,名聲讓後人去說吧。只要自己在位期間,開創一個輝煌盛世,後人評價自己的時候,總比朱允炆好吧?
以前殺兄逼父的李世民都能靠着“貞觀之治”,成功洗刷掉“玄武門之變”的惡名,咱朱柏難道不行嗎!?
“就按照你說的辦了!”朱柏果斷地下達了改變天下命運的決定。
“兒臣這讓人通知朝中的大臣,讓他們去乾清宮‘眼見爲實’!”朱久炎行動起來也是非常的迅速。
“還有一件事情,要發出《奸臣榜》,告知天下,如此也好讓東廠的人窮追不捨、全力追拿朱允炆!把朱允炆已死的,人證、物證也要寫進去。”
“父王想的周全。”朱久炎馬上開始選定《奸臣榜》的上榜人選。
黃子澄雖然已死,但也不能算了,還是要排在首位;方孝孺也是肯定要在的,後面的人選東廠也早有彙總。
朱久炎思考一番之後,開始遴選名單。爲形勢所迫的就算了,他選的都是死命支持黃子澄與方孝孺的大臣,以及他們麾下的黨羽:有侍郎黃冠、大理寺卿胡閏、安陸侯吳傑、寺丞鄒瑾,侍郎郭任、盧迥……還有新任的吏部尚書張紞、工部尚書鄭賜、刑部尚書侯泰、御史曾鳳韶、王度、謝升、前御史尹昌隆、修撰王叔英……
最後在加上一個卓敬,正好此人在甘丨肅,等父王登基之後,將這《奸臣榜》發給宋晟,如此也正好看看宋晟是怎麼選的,一舉兩得。
朱久炎仔細斟酌後,交給朱柏複覈:“父王,兒臣已經擬好了,請您過目。”
“嗯。”朱柏接過反覆觀看起來。
朱久炎擬的這封名單,範圍雖廣,卻是有的放矢。這名單上的人,都是深受朱允炆重用的,也是建文新政的強力支持者,同時也是新政的既得利益者,他們一手策劃、推行的削藩與改制,還有些利慾薰心的人更是在這一過程中,發出了很多對諸藩、尤其是湘王府的不利言論。
這些人比方孝孺、卓敬更爲可惡。他們跟陳迪是同一類人,很多言論都是無中生有、憑空杜撰、污衊,但因爲在建文朝廷言論正確,反而越升越高,實在是噁心、諷刺的很。
“最後再加一句,‘凡緝捕縛送之人,皆得懸賞’。名單中的人還是要先派人挨個詢問一下,留下願意降附的可用之才,這樣對國家也有好處。”
朱柏合起草稿說出了自己的意見。若論其本心,他對這幫烏七八糟的人,也着實厭惡,其中的一些天天詆譭自己的低劣小人,更是應該千刀萬剮。但《奸臣榜》一發出去,這些人就死定了,這樣會不會讓讓朝廷元氣大傷?
畢竟,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難,少不了臣子的輔助。所謂水至清無魚。
以前他是親王,只管逍遙自在,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行;可現在他已打算登基稱皇,腦中自然也將治理國家擺在了第一位。
“那些不肯歸附的呢?”朱久炎低聲道。
“那些不做出表態的,留着也是禍害!天已經變了!現在的大明,已經不再是朱允炆的大明!他們反對咱,那就是反對朝廷!於公於私,都不能讓這些人活着!至於屠戮朝臣的名聲,你不用有顧忌,咱連篡位弒君的名都不怕,還在乎這點名?手段強硬一些,也有好處,讓天下人明白:順者昌、逆者亡!”
已有思路的朱柏作起決定來那叫一個快、“鄭賜、王鈍、黃福、尹昌隆四人在咱帶兵來紫禁城的時候,已經在路上對咱跪拜施禮了,他們的名字便剔除了!其餘人等,只要不願歸附,一律就地格殺!”
朱久炎聽罷,衷心的稱讚道:“父王英明!那兒臣就去辦了?”
“還有一點……”朱柏忽然用陰冷的聲音補充道:“凡不降之人,除了格殺本人之外,其親族也要一律嚴懲!咱要讓天下人都知道,膽敢違逆天命者,是什麼樣的下場!”
朱久炎明白朱柏這是要殺雞儆猴,讓那些尚在首鼠兩端中的官員們看清形勢,趕緊歸附。
有些個血雨腥風是必須要有的,這纔有利於權力的接替。當那些不肯歸附的朝臣,知道他們的親族也將面臨最嚴厲的懲罰時,想來其中的很多人,會選擇不幹傻事。
正所謂亂世用重典,這些鐵血手段,也是讓天下官員歸心的最好選擇。務實朱久炎是完全同意的,而且這是在他這個現代人的把控之下,只會在反抗的官員之中執行,算是小範圍內,對於天下的百姓,沒什麼影響。
朱久炎也會嚴禁下面的人,不準牽扯到百姓身上。
父子倆密議結束後,朱久炎連忙趕往城內,找到了周王、齊王、谷王和郭英父子、以及吳高。
幾人一番密謀,迅速將勸進的套路正式敲定。
……
一個時辰之後,破敗的乾清宮中,已掛滿了白布。
朱柏的悲哭之聲,非常大聲。葉信、馬進忠等近侍都跪伏在地。
被朱久炎通知而來的滿朝文武,剛來到乾清宮外,就被朱柏的哭喊聲與四處懸掛的白布吸引了注意力,俱都加快了腳步。
一進寢殿,便見朱柏撲在那具黑乎乎的男屍上,痛哭流涕,“臣叔只想替你清君側、除奸臣,還你一個清清朗朗的江山……以霍光之心,輔助於你!可是你爲什麼要想不開,引火自丨焚啊!咱的皇侄啊,臣叔只是想謹遵先皇遺訓拱衛祖宗江山,讓你當好這個皇帝啊!呃呃呃,嗚嗚嗚嗚……”
“陛下啊!陛下!陛下啊……”
“陛下,陛下你死的好慘啊!陛下!陛下你不能丟下黎民百姓,更不能丟下大明的江山啊!陛下……”
無數的朝臣,對着地上的焦屍不住地跪拜,痛哭失聲。
京城裡有四十萬湘軍,《奸臣榜》已經給朱久炎頒發了出去,皇帝也死了,反抗湘王府的下場,羣臣也都知道了。此刻倒也沒有人不開眼,發出質疑,都是不住地對着焦屍磕頭。
“皇兄啊,你爲何要引火自丨焚啊!呃呃,嗚嗚……”朱久炎也不失時機地撲在朱柏身邊,與其一起悲痛“哭泣”。他早已在袖口塗抹了回回蔥(洋蔥),撲上來的時候,用袖子摸了一下雙眼,淚痕立馬出來,兩行眼淚流當場出來,聲音也相當之悲切。
“皇侄兒啊,你怎能信那些奸臣的話啊。”
“是那些奸臣害了你啊!”周王、齊王、谷王的藩王,也是撲了過來,跟朱柏父子一起“痛苦”了起來。
乾清宮中哭聲陣陣,羣臣呼天搶地,泣不成聲。這時拼的就是哭技了,皇帝死了,怎麼都要嚎兩嗓子,表現忠義。即便心中恨得朱允炆要死的武將們,也是一個個的嚎啕大哭。
不過這些中氣十足的聲音裡,實在是聽不出什麼傷心的情緒。朱久炎暗暗撇嘴,演技不過關,還是文臣們在這方面強多了,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反正聽哭聲,看錶情,都是讓人瞧不出來的。
一刻鐘之後,郭家父子以及吳高帶領數十名大臣,擦着眼淚上前來,對着哭得最厲害的朱柏勸道:“王爺,還請保重身體啊,別哭壞了身子,朝廷還離不開您啊。”
“對啊,王爺保證身體啊!”
“王爺節哀。王爺啊,朝廷不可一日無君!陛下既然乘龍而去,大位空虛,國無寧日,臣斗膽向王爺勸進!”
“王爺,陛下已龍馭賓天,王爺節哀順變!胡大人說得不錯,國不可一日君,臣請王爺繼位!”
“微臣附議!請王爺爲天下做主!”
朱久炎安排的劇本,本來是讓周王他們走過來再哭兩嗓子,然後一左一右圍上來,扶起朱柏,與郭英等人一齊勸進,造成聲勢。不想卻是有計劃之外的人,出來截胡了。
谷王與郭英他們也有些意外,截胡的還不是一個人,居然是三個人同時出來。
郭英看了他們三個一眼,在朱柏父子二人身邊低聲道:“頭一個叫胡廣,後兩個叫吳溥、杜文長,都是熬資歷的不得志官員。”
“嗯。”朱柏心中有數,臉色一肅,轉頭憤然拒絕道:“住口!本王靖難起兵,是爲清除奸佞,是想以霍光之心輔佐皇上,爾等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豈不是要讓本王揹負不忠不義的罵名!?”
皇帝都死了,你還輔佐誰?
胡廣、吳溥、杜文長三人自然明白,三請三辭的套路。即便是太祖皇帝制定的繼承人,朱允炆當初登基的時候,都安排人來了一出古禮拒絕三次,纔不忍天下萬民受苦,不得已受命。
三人鍥而不捨,都是死命地朝着朱柏磕頭,求朱柏爲天下萬民着想,即刻登基爲帝。他們都是一副朱柏若是不當皇帝,他們三個就要在這裡當場磕死的模樣。
別說,胡廣他們三個的磕起頭來是真的不要命,沒兩下,額頭就都磕紅了。後面悲痛的羣臣之中,不乏急於表現,想讓朱柏父子記住的人,不一會兒,就出來二十多個大臣,加入了胡廣他們的隊伍裡,死命地磕頭,請求朱柏爲了天下穩定,馬上繼位登基,爲臣民做主。
“王爺,爲免四海動盪,國家不寧,當此時刻,唯有王爺才能定朝綱、安天下,保我大明江山太平,老臣郭英,叩請王爺以大明江山爲重,立刻承接大位,登基改元,爲慰臣民之望!”
早已投靠湘王府的大臣,也一齊聚集到了郭英身後,齊聲道:“恭請王爺繼皇帝位!”
諸王也急忙後退一步,撩袍跪倒在朱柏身後,勸朱柏繼皇帝位。
“你們要置我父王於不忠不孝的境地嗎?”影帝朱久炎,馬上爲朱柏搭起了臺階。
“久炎非是如此,這是爲了天下萬民啊!”谷王剛纔給胡廣等人截胡,正暗自咬牙,沒有表現好,此刻眼見機會來臨,表現的那叫一個積極,“皇兄如果不上承天意,下順民心,我朱橞只好撞死在這乾清宮中!”
說完,他還真的猛然站起,作勢要向宮柱撞去。旁邊的諸王自然馬上配合,七手八腳地將他錮了個死死的。
齊王死死地錮着谷王的肩膀,一臉激動地回頭道:“十二弟啊,你快阻止一下吧,皇家不能再鬧出悲劇了!”
“臣等叩請王爺繼位!”
“臣等叩請王爺繼位……”後面的羣臣也是不甘示弱,此起彼伏地磕頭,發出了陣陣勸進的呼喊。
“不要再說了,你們再敢妄言,定斬不饒。”朱柏站起身來,擺手道:“皇上不能體諒咱的一番苦心,反而輕生自丨焚,咱此刻悲痛欲絕、心亂如麻,哪有心思想其他?還請諸位另選賢王,以承大統吧。”
要撞柱子的谷王此刻也不撞了,回頭勸道:“皇侄已然歸天,皇長子文奎也一同去了,沒有子嗣留下。咱們這些親王裡頭,就皇弟你的道德武功,讓人敬服,皇弟你繼承大統,那是天經地義的啊!”
朱久炎對大明的繼承製度清楚的很,繼承順序可不是按照什麼道德武功,而是按照嫡庶長幼來的。
不過這會兒,在朱久炎的注視下,沒人敢提起這個,他們都選擇性地遺忘了,紛紛附和谷王。
“別再裝了!欺世盜名,欲蓋彌彰!”本來一面倒勸進的場面中,突然發出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