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瀟瀟雪花落在龍吟閣外廊臺亭榭之間,檐角的燈籠散發着昏暗的光芒,少許沒有進入閣樓的文人小姐,在枯葉落盡的楓樹下閒談,街道上的嘈雜車馬聲傳來,更顯得閣樓外的寧靜。
巍峨高樓的窗戶下發,臨街的院牆牆角。
身着毛茸茸襖裙的鬆玉芙,背靠着圍牆角落,雙手放在胸口,個兒不算矮,但把她堵在牆角的男人身材高挑,以至於只能仰着小臉兒,那雙杏眼中帶着幾分緊張,但更多的是‘我沒錯’的不服氣。
許不令身上的狐裘絨毛落上了幾點飛雪,俊朗的面容上帶着幾分惱火:
“你有毛病?我招你惹你了?”
許不令發火理所當然,他按照陸夫人的叮囑,過來‘買詩自污’,絞盡腦汁把李清照的詩都擡了出來,結果被鬆玉芙攪黃了,能不氣嘛?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樓中大部分人都覺得他爲陸夫人寫了‘風住塵香花已盡,他被懟的啞口無言,還沒法解釋。
明天早上指不定傳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
而他‘婦女之友’的名聲恐怕也坐實了。
這麼瞭解女兒家心思的溫柔才子到哪裡去找第二個?
這事兒明天傳到陸夫人耳朵裡,許不令已經能想象到下場——哀其不幸,恨其不爭,連裝豬都能裝成柔情才子,你還有個什麼用?
可鬆玉芙明顯不知道這些,作爲書香世家出身的女子,從來都是把名譽看的比命重要,沒錯就是沒錯,腦袋不要也不會低下頭,這叫文人風骨。
鬆玉芙面對冷着臉的許不令,沒有半點畏懼,反而認真道:
“許世子,你憑什麼兇我?有真才實學,卻不願意和那些人多費口舌解釋。常言‘積毀銷骨,衆口鑠金’,你不解釋,時間越久便成了真的。我幫你正名,你該感謝我纔是……”
“呵—感謝?”許不令擡起手來作勢欲打。
鬆玉芙把臉蛋縮進毛茸茸的領子裡,微微側臉,嘴上依舊言辭犀利:
“你是君子,打女人有背君子之風,所以你不會打我,就是嚇唬我,我早看出來了……”
“……”
這不明擺着‘我弱我有理’?
許不令點了點頭,從旁邊的灌木叢裡折了根樹枝,走到鬆玉芙的面前:
“把手伸出來。”
鬆玉芙連忙把手藏到後腰,靠在牆角很倔強:
“你不能打我,戒尺是糾正錯誤,我沒錯,你不能無故打人……就算要打我,你也得先告訴我錯哪兒了,不然我不會改,我下次還敢……”
以鬆玉芙的文人脾氣,估計還真能爲了給他‘正名’,到處宣揚他是大才子的事兒。
許不令眼神微冷:“我的事兒,以後你少插手。”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你把我爹叫先生,我就得管……這也是爲了我爹的名譽……”
鬆玉芙靠在牆角,就是不低頭。
許不令輕輕蹙眉,略微思索,冷聲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鬆玉芙點了點頭。
“我是肅王嫡長子,封地十二個州,手握二十萬鐵騎,自幼天賦異稟武藝通神,算不上木秀於林?”
鬆玉芙想了想,慢慢回過味來,眼前一亮:
“許世子是想藏拙?”
許不令鬆了口氣,板着臉:“現在知道你錯哪兒沒有?”
鬆玉芙弱弱點頭,不過很快又蹙起眉毛,小聲嘀咕:
“藏拙哪有你這樣的,買詩自污,重點在買詩,你自己寫一首詞裝做是買的……”
“不是我寫的。”
許不令擡起手中小樹枝,沉聲道:“我又不是寡婦,怎麼寫這種詞?”
鬆玉芙‘哦~’了一聲,微微眯眼:“原來真是給陸夫人寫的,世子殿下倒是長了顆七竅玲瓏心……”
許不令眼神一寒,擡手拉住鬆玉芙的袖子,把她拉出來一些,手中小樹枝就抽在臀兒上:
“我讓你死犟……欠抽是吧你……”
鬆玉芙一聲驚叫,冬天穿的很厚倒是不疼,可女兒家那有被男人打屁股的道理,她都十六了。
鬆玉芙眸子裡帶着幾分羞惱,又不敢打回去,慌慌忙忙伸出手:
“那裡不行……打……打手……”
許不令用小樹枝在她小手上抽了下,力道不是很大。
鬆玉芙蹙着眉毛沒躲,顯然小時候經常被大人打手板,都習慣了。
許不令象徵性的打了兩下,便將小樹枝扔到一邊:
“知錯就好,以後別到處宣揚我是君子才子,讓我聽到半點風聲,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鬆玉芙把手兒縮進袖子裡,臉色有點發紅,小手嘀咕:
“可以和我爹說不……”
“不行。”
“那整個長安城,豈不是隻有我知道,你是個‘文武雙全,城府極深,年少老成……”
鬆玉芙說着說着,便發現許不令目光漸冷,她連忙閉嘴,想了想:
“我替你保密。”
許不令眯眼上下打量,不確定這姑娘會不會轉頭就把他賣了,爲了以防萬一,擡手把她頭上的髮簪拔了下來。
髮簪白玉質地,無過多雕飾,只刻着‘明月照鬆,芙蓉如玉’八字,字跡如金鉤鐵劃,絕對出自名家之手。
鬆玉芙一驚,急急忙忙就要擡手去搶:“許世子,你把我簪子還給我,這是我娘留給我的簪子。”
許不令手掌微翻,玉簪便落入袖子裡:“等我離京的時候,自會還你,若是你出去亂說……哼。”
鬆玉芙有些焦急,擡手想把簪子拿回來,可又不敢把手伸進男人衣服裡亂摸,急的原地墊了墊腳尖:
“不行,女兒家的簪子,不能給人的……我保證不亂說……”
許不令淡淡哼了一聲:“知道着急就好,我不差一根簪子,守口如瓶,自會還你。”
鬆玉芙莫得辦法,只得放棄了搶回來的打算,猶豫片刻,又小聲道:
“我保證不亂說,你別把簪子弄丟了……”
“還有,詩詞是從王府的一本孤本詩集上看到的,不是我寫的。”
鬆玉芙連忙點頭,做出心領神會的模樣:
“我懂!”
許不令做出很兇的模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再給我惹麻煩,把你脫光了吊起來打。”
鬆玉芙臉色一紅,抿了抿嘴:“許世子,你乃王侯之子,千金之軀,豈能說這種登徒子纔會說的言語……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說話之間,遠處的街道上忽然傳出一陣騷亂的聲音:
“有刺客!”
“是上次那人,快抓住她——”
官刀出鞘的聲音此起彼伏,龍吟閣附近的樓宇之上,瞬息之間出現了幾十名狼衛,朝着東南方向追去。
鬆玉芙心中一驚,她知道上次緝偵司指揮使張翔被刺殺的消息,沒想到這刺客又冒了出來。
鬆玉芙連忙回頭,想拉着許不令趕快躲到護衛的跟前,轉眼看清,卻見圍牆邊的雪地上只剩下兩個淺淺的腳印,早就沒了人影。
“咦?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