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蘆——”
“包子——”
岳陽街頭霧氣瀰漫,推着小車的商販在早起的人羣中吆喝,漁夫揹着漁網踏上了停在湖邊的漁船。
臨近碼頭的道路上,兩個端莊貌美的女子結伴行走。
陸夫人換回了往日的裝扮,肩頭披着披肩,小包裹背在背上,心緒不寧埋頭走路,時不時擡手抹抹眼淚,如同被趕出家門的小媳婦,引得不少婦人側目。
還沒睡醒的月奴,滿眼茫然的跟在身旁,懷裡還抱着裝有首飾銀錢的小箱子,見陸夫人的模樣,也不敢詢問,直至走到了碼頭附近,才壯着膽子開口道:
“夫人,我們去哪兒呀?”
陸夫人眼神恍惚:“回京城。”
“回長安?這裡離長安一千多里路……”
月奴自幼和陸夫人一起長大,哪怕是個丫鬟,伺候的也是門閥望族的嫡女,根本就沒單獨出過遠門。陸夫人忽然要回京城,不安排行程也罷,護衛也不帶,還隨身把珠寶首飾拿着,這不是找搶嗎。
月奴作爲貼身丫鬟,自然要爲陸夫人安全考慮,擡手拉住了陸夫人的胳膊:
“夫人,就我們兩個人,也沒護衛,被人賣了怎麼辦……”
陸夫人心亂如麻,想了下:“你去衙門打聲招呼,報蕭相的名字,讓衙門安排條官船送我回去。”
月奴見陸夫人去意已決,柔聲勸道:“怎麼忽然就要回長安呀,至少給小王爺打聲招呼……”
陸夫人聽見許不令就是一慌:“別和他打招呼,我和他沒關係,以後不是他姨了……你快去呀!信不信我在街上隨便找個人把你嫁出去?”
“唉……”
月奴知道陸夫人在氣頭上,也不敢多說,知道後面肯定有護衛盯着,便沒精打采的走向岳陽的衙門方向,轉過街角停下偷偷望着,想等陸夫人消氣了再勸。
長街上人來人往,市井百態近在眼前。
陸夫人孤零零站在街邊的屋檐下,作爲金陵陸氏的嫡女,從出生那天起就被捧在手心,出門前呼後擁,像這樣孤身一人站在大街上還是頭一次。
本就長得美貌,自然惹人注意,不少人疑惑的看她。
陸夫人心神恍惚,察覺到路人打量的目光後,纔想起來身邊沒有護衛。可能是不太適應,轉身走到了屋檐的轉角藏着,揹着小包裹繼續愣愣出神。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陸夫人自然記得清清楚楚,清醒過來後,只覺得天都塌了,她怎麼可能幹出那麼不知廉恥的事兒……
陸夫人稍微回想便覺得渾身冰涼,恨不得就此投湖殉節證清白。
對於世家女子來說,名譽和家族威嚴遠比性命重要。蕭湘兒之所以想尋死,便是因爲怕丟了淮南蕭氏的臉面。
陸夫人同樣如此,孤零零在蕭家住了十年都沒有越過雷池,也沒傳出過半句流言蜚語。
本以爲自己很貞烈,這輩子都不會改嫁,不會失節,連這種想法都不會有。
可昨天晚上……
陸夫人清清楚楚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只是喝了兩杯酒,便管不住嘴,竟然把年三十的事情告訴了令兒。
以前令兒不知道,她只當是喝醉了,只要不說世上便沒人知道。
可現在令兒知道了……
知道了也罷,可以用許不令當時喝醉瞭解釋,可昨晚爲什麼要當着令兒面描述,還鬼使神差的把衣服解開,讓令兒重複一遍……
陸夫人輕輕跺了跺腳,眼淚兒頓時就出來了。
不得不承認,以前睡覺半夢半醒的時候,確實會夢見年三十的場景,心裡也有點回味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可想法歸想法,只要不去做,便是不存在。
現在她把事情做了,還當着令兒的面,令兒可是清醒的,以後還怎麼做人……
想用喝醉瞭解釋,裝作不記得,可她明明都記得,當時沒有喝醉,只是失心瘋了……
令兒竟然還順水推舟親她的嘴……
這說明令兒對她這個姨也有其他心思,根本就沒把她當長輩看……
陸夫人心裡實在慌的很,抽泣了兩聲,便蹲在了牆角,抱着膝蓋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負責照顧令兒,是令兒的長輩,怎麼能做這種事……
陸夫人咬着下脣,恍惚了很久很久,面前忽然暗了幾分,出現了一雙雪白的靴子,靴子是她親手做的,很眼熟。
“陸姨?”
熟悉的聲音自上方響起,親和溫柔,此時聽起來卻再無往日的暖心。
陸夫人身體一僵,連忙擡手擦了擦眼角,做出往日端莊穩重的模樣,站起身來:“令兒……”話剛出口,看到面前明朗的笑容,便想起了昨晚躺在許不令懷裡的場景,聲音一時哽咽。
許不令笑容親和,低頭看着梨花帶雨的陸夫人,微笑道:
“怎麼忽然要回京城?船上待煩了不成?”
表情平靜沒有半點異樣,和往日沒有半點區別,彷彿昨晚什麼都沒發生。
陸夫人眼圈發紅,雙手疊在腰間,不敢和許不令對視,只是顫聲道:
“我回京城了,你別跟着我……”
許不令擡手攔住去路,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便湊近了幾分:
“陸姨,我昨晚是不是又喝醉,惹你生氣了?我想不起來了……”
陸夫人聽見這話,心中生出幾分僥倖,可很快僥倖又消散一空。
她記得清清楚楚,昨晚許不令根本沒喝醉,她拉着許不令的手放在胸口,明顯感覺到許不令身體緊繃,還有點緊張,反應和表情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她故意勾引……
陸夫人眼神慌亂,擡手推了許不令一下:
“你讓我走,我……我……嗚嗚……我怎麼能做哪種事……”
哽咽幾句,無地自容,便要撞牆。
許不令頗爲無奈,擡手抱住陸夫人,掏出手絹擦了擦眼角,柔聲安慰:
“陸姨昨晚喝醉了,酒後失態很正常,我不也酒後失態過,不用放在心上……”
我喝醉了……
我明明沒醉,什麼都記得……
可若不是喝醉,怎麼可能做出那種荒唐事……
陸夫人盯着許不令的眼睛,知道他是裝的,只是爲了安慰自己,兩個人都記得,事情也確實做了。
可無論發生什麼,陸夫人終究是捨不得離開許不令,這輩子都不想離開,哪怕許不令對她做了更過分的事兒,最後除了接受又能如何……
陸夫人沉默了許久,可能意識到自己對許不令的情感早就變了,或者從一開始就不對,卻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最終還是順着這個藉口,顫聲道:
“你知道我喝醉了?”
許不令認真點頭:“肯定是喝醉了,陸姨的氣節無人不知……”
陸夫人吸了幾口氣,忽然話風一轉,瞪着眸子訓斥道:
“知道我喝醉,你爲什麼不攔着我?”
“?”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知道陸姨在給自己找臺階下,把鍋往他頭上甩,對此他自然不能爭辯,低頭做出愧疚悔恨的模樣:
“是我鬼迷心竅,陸姨原諒我好不好?”
“……”
陸夫人還能說什麼,眼角掛着淚痕,柔聲道:“你還小,以後要注意分寸……昨天是我喝多了,便當做沒發生過,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許不令點了點頭:“令兒知錯。“
陸夫人嗯了一聲,揹着小包裹,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
許不令擡手把包裹接了過來,輕笑道:
“回家吧,早飯都做好了,都等着。”
陸夫人看了許不令一眼,遲疑了片刻,轉身走向了樓船方向。
街頭人聲嘈雜,兩個人並肩想走,可能是第一次相處的時候相對無言。
無言並非冷漠,而是難以撼動的高牆上裂開了一條縫隙,忽如其來的改變讓人無所適從。
陸夫人默然不語,許不令也沒有過多言詞,只是讓她自己慢慢想兩個人的情況。
責任永遠比慾望重要,對許不令來說,只要永遠待在一起,是個什麼身份區別不大,太過急切,只會適得其反。
等回到樓船之時,陸夫人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模樣,端莊嫺靜舉止有禮,似乎把昨晚到方纔的事兒都忘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