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已經恢復如初的陸夫人送回房間後,許不令來到了後宅。
暫住的府邸佔地不算大,環境卻極爲優雅,假山奇石、荷塘月色,周邊閣樓廂房內都亮着燈火,諸多姑娘住在其中,依稀可以聽見滿枝有模有樣說書的聲音,鬆玉芙坐在旁邊彈琴助興。
許不令走過遊廊,偏頭看了一眼,卻見寧清夜也靠在窗口,手中拿着一根竹笛,長髮及腰烏黑如墨,氣質飄逸出塵,笛子配合着琴聲的節拍,畫面頗爲唯美,再看卻又帶着幾分俠氣。
寧玉合坐在一幫小姑娘之間,沒有插話,只是安靜聆聽,時而抿嘴笑一下,看起來很喜歡這種熱鬧環境。只是轉眼瞧見許不令在外面站着後,就連忙收起了笑容,眼神望向別處,有點坐立不安。
許不令搖頭輕笑了下,也沒有過去打擾。
從潭州出發到淮南的這十天都在船上,出發那天,寧玉合半推半就的又從了一次。爲了讓師父儘快接受現實,許不令可沒有什麼保留,沒有再像第一次那麼清淡溫柔,各種花樣硬把武藝高強的師父給伺候暈了,肉麻情話也說了不少,弄得寧玉合下樓的時候腿都在打顫。
許不令本以爲師父會食髓知味,卻沒想到師父有點怕他了,天天和寧清夜躲在一起,睡覺都要把滿枝拉着不讓走,免得他乘虛而入。
許不令自然是不着急的,約莫過了四五天,守宮砂變淡了。寧玉合躲不下去了,無奈又私下裡跑了過來,結果自不用說。好女怕纏郎,僅此一次的狠話真沒有太大作用。
眼看又是四五天過去,守宮砂快要沒了,寧玉合顯然在糾結要不要過來找許不令。
許不令也不用去勸,反正師父又不會自己畫,遲早會過來的。
沿着遊廊來到了西廂的一間屋子,丫鬟巧娥守在門口看月亮,瞧見許不令後眼神有些曖昧,很懂事的就跑了下去免得打擾了小姐的雅興。
房間內薰香繚繞,卻沒有點燈,蕭湘兒已經換上了一身素色長裙,沒有穿戴首飾,打扮的極爲樸素和端莊。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雙手握在一起顯然有點緊張。
咚咚——
許不令在房門上敲了兩下。
蕭湘兒連忙打開房門,走出來輕聲道:“我問過了,我姐在臨河別苑,你把我送過去,不要被人看到了。”
許不令點了點頭,擡手摟住湘兒的小腰,便準備拔地而起躍上了房頂,前往淮河邊。
夜風獵獵吹拂着裙襬與白袍,千畝良田和參差錯落的建築羣盡收眼底,隱隱可以瞧見宅院中的人影走動,其中有不少蕭湘兒熟悉的身影。
蕭湘兒長髮輕輕飄舞,臉頰不施粉黛依舊帶着豔壓羣芳的韻味,雙眸中卻顯出深深的糾結和怯意,扶着許不令的肩膀上,猶豫了下:
“你慢點,趕着送我去投胎呀?”
“呃……”
許不令在田野間的小道中停下了腳步,鬆開了蕭湘兒,微笑道:“別緊張,我來和你姐溝通,你站在旁邊等着就行了。”
蕭湘兒比往日任何一天都心亂如麻,站在田野間不肯挪步,只是看着許不令的眼睛,囁嚅嘴脣:
“……都怪你!我……我要死了你知道嗎?我姐肯定不會饒了我,即便嘴上饒了我,肯定也覺得我丟了蕭家的顏面。我是蕭氏嫡女,有辱門風本該以死謝罪,你老勸我,讓我不去想那些事情,現在死到臨頭了……你倒是不着急,我……我死了算了……”
說着蕭湘兒便摸頭上的簪子,發現沒戴簪子,便踮起腳尖拔許不令頭上的玉簪想要自盡。
許不令眼神溫柔,握住湘兒的手:“你又沒錯,即便蕭家接受不了,也是解完一百次毒再自盡,次數還不夠。”
蕭湘兒纔想起這茬,低頭把掛在腰間的小木牌拿起了,手指摩挲上面整整齊齊的刻痕,認真數了一遍:“……九十七……怎麼還不夠,你是不是男人?”
“?”
許不令略顯無奈,拉着湘兒的手腕,示意繼續走。
蕭湘兒緊緊握着紅木小牌,看了看臨河別苑的方向,還是不敢去面對姐姐,轉眼看向了稻田中的稻草堆,拉着許不令便往過走:
“還差三次罷了,你快點解完,然後我一死,事情就結束了。蕭家不會知道這事兒,你那麼多女人,也不缺我一個……”
許不令沒有動,擡手把湘兒抱進了懷裡,柔聲安撫:“寶寶別鬧,肯定沒事兒,乖乖聽我的,回肅州就可以辦婚禮了,你姐對你那麼好,怎麼可能怪你。”
蕭湘兒扭動肩膀掙扎了下,從來傲氣好強的面容,此時只剩下柔弱仿徨,如同無處藏身的兔子,靠在僅有的一塊石頭後面,輕聲道:
“我……我姐對我是好,可我是蕭家的女兒,不能失了氣節,該死就得死……我現在不想死了,要不我偷偷陪你回肅州……不行,這事兒不能逃避,你還是讓我死了吧……”
許不令搖頭輕嘆,摟着蕭湘兒朝着河邊行進,岔開了話題:
“你小時候就在這裡長大?”
蕭湘兒正處於六神無主的狀態,想要壓下心中的思緒坦然面對,卻害怕面臨的結果,只能依偎在自己男人的懷裡,柔聲迴應:
“是呀……以前大哥二哥、姐姐還有我,都住在這裡。前面那個亭子叫滄浪亭,孝宗皇帝還曾在哪裡寫過詩……你爺爺許烈也來過……我和姐姐年紀小,小時候家裡管得嚴,不準往莊子外跑,所以經常到亭子裡看河上的船……”
許不令帶着微笑安靜聆聽,可以感覺到湘兒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些。
“……我小時候刁蠻任性,經常闖禍,有次覺得河邊的水車修的不好看,還擋了視線,就帶着斧子把水車拆了,當時砍了一整天才把水車弄倒……後來才知道那小水車是我祖父的祖父修的,我大哥知道後很生氣,就把我禁足了……
……我姐姐從小就乖,聽話懂事,可以到處跑,還能去城裡的詩會上玩兒……我也喜歡詩詞,就很羨慕,每次都求着姐姐幫忙,和我換了打扮和衣服,然後跑出去玩兒……
……我在外面也不老實,王家、陸家的少爺都被我欺負過,用的我姐的身份,導致外人都說我姐很兇很不講理,大哥也因爲這事兒說過我姐……其實我姐從小到大都沒犯過錯,幫我掩飾纔沒有解釋……”
往日幕幕涌上心頭,蕭湘兒漸漸安寧了下來,步伐快了幾分,眼神卻多了些愧疚。畢竟和許不令亂來這件事,若是姐姐不責備她,那就還是得給她遮掩。
許不令思索了下:“別這麼自責,你爲了蕭家嫁入皇城,獨守深宮十年未曾有片刻後悔,你姐姐肯定知道你的不容易。後來也是爲了救我才捨身,從來都沒有做錯什麼。”
蕭湘兒沉默了下,搖了搖頭:“做得還不夠好,按照我的身份,應該不管你的。是我存了私心,捨不得你死,纔會去救你。我身爲蕭家兒女,萬事當以蕭氏和天下爲重,不該有私心……”
許不令笑了笑:“至少你救了我,現在天下是太平的,若是沒救我,別的我不知道,宋暨和長安肯定沒了。”
“……”
蕭湘兒思索了下,倒是沒有反駁,緊緊握着許不令的手,視野盡頭出現了一座修建在河邊的別苑,坐落於柳樹林之間,燈籠的光芒在飛檐下若隱若現。
“快到了……以前我就是把徐丹青綁到了這裡,逼着他給我畫了副畫,然後就進了宮,一晃都十多年了……”
“走吧。”
許不令摟住了湘兒的腰,幾個起落間,躍入了別苑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