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瀟瀟風雪之下,船樓停泊在江畔,隨着江水起起伏伏,逐漸安靜了下來。
船樓之中,月奴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樓梯的拐角,等着陸紅鸞的傳喚。只可惜等了半天一無所獲,還被偷偷摸摸跑過來聽房的巧娥給撞見了,然後兩個丫環,就彼此很尷尬各自回了房。
樓下的房間裡,鍾離楚楚和鬆玉芙躺在一起,聲音細小的聊着新婚少婦之間的私密話題,兩個人關係本來就比較好,此時都和許不令成了親,話題自然更多了,不過楚楚剛剛完婚不久,還有點放不開,一直都說的是清夜的事兒,什麼爬不起來等等。
寧清夜疲憊不堪到船上就睡了,三更半夜又醒了過來,躺在老友滿枝的牀鋪上,聽着滿枝碎碎念。
寒冬臘月,祝滿枝的睡相好了許多,用被子把自己和清夜裹成毛毛蟲,八爪魚似的抱着清夜,就好似抱着一個大暖瓶,略顯不滿的嘮叨:
“阿芙叛變了,小鐘也叛變了,這一轉眼,船上就我倆還是雛兒……哦不對,就我倆骨頭硬、夠義氣,常言日久見人心,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你這姐妹我沒白認,以前在我旁邊欺負我的事兒,就不和你計較了……”
寧清夜身無寸縷,被滿枝的大白團子夾着胳膊,心思再無往日的天真純淨,感覺十分古怪,老是想起在山寨裡亂來的場景。
寧清夜性格率直,從來不會掩飾心思,刻意遮掩,反而讓表情看起來有點僵硬,眼神忽閃,不敢去看滿枝。
祝滿枝看起來憨憨的,心思可十分活絡,說了兩句後,便察覺到了好姐妹的不對勁,她擡起頭來,仔細審視着清夜:
“小寧,你不會也和許公子……”
“我沒有。”
寧清夜連忙搖頭,遲疑了下,認真解釋:
“我還是完璧之身,你不要瞎想。”
祝滿枝小眉毛一皺:“我沒瞎想,不過你臉紅什麼呀?看看看,又白了。小寧,我可把你當生死之交,要是連你也把我拋下了,我……我不成老幺了?”
??
寧清夜微微躲開目光,楚楚出餿主意導致她被迫參與的事兒,哪裡好意思和滿枝說。被追問得有點受不了,便解釋道:
“我真沒把你拋下,江湖人言出必踐,說一起就肯定一起。臉紅是因爲……因爲不小心看到楚楚和許不令那什麼,嗯……楚楚可野了……”
祝滿枝眼前一亮,趴在跟前,用手撐着下巴:
“是嗎?多野?能賽過你師父和湘兒姐?”
“那倒沒有……”
寧清夜本就臉皮薄,不願意說這些不知羞的事兒,乾脆岔開了話題:
“滿枝,你放心,你不會是老幺的。”
祝滿枝頗爲掃興,在旁邊側躺,看着寧清夜的臉蛋兒:
“爲什麼?”
寧清夜想了想,認真道:“我們在南越,又遇見了個女人,和我們年紀差不多,現在八字沒一撇,肯定最後進門。”
祝滿枝聽見這個,來了幾分興趣,下意識挺了挺胸脯:“什麼樣的女人,比我大還是比我小?”
寧清夜回想了下:“肯定比你大,武藝比你高,個子也比你高,嗯……還比你能說。整天叨逼叨叨逼叨,只有在嘴被堵着和睡覺的時候纔會閉嘴。”
??
祝滿枝小眉毛一皺,又爬起來,把清夜的臉蛋轉過來面向自己:
“小寧,你會不會說話?我很矮嗎?武藝很低嘛?”
“嗯。”
“嗯??”
“我說真的,那女人比你還能說,不過說得沒你好聽就是了,你不用擔心。”
祝滿枝見清夜不是逗她,危機感頓時就來了:
“那女人現在在哪兒?我去會會她。”
寧清夜搖了搖頭:“被扔在南越了,不過許不令留了一封信,看起來以後肯定會再見,你可得加把勁,別到時候又被人後來居上反超了。”
祝滿枝若有所思地點頭,平躺在旁邊,稍微琢磨了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引以爲傲的資本,小聲詢問:
“那女人真比我大?”
“嗯,比你大,和我差不多。”
“……”
切~
祝滿枝翻了個白眼,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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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行軍不易,各地傳來的消息也銳減,樓船上很清閒。
許不令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開始守在了崔小婉跟前,和往日一樣講故事、詩詞,提起小婉的興趣,讓她心情放開些。
不過,許不令不是詩仙詞聖,知道的詩詞歌賦,基本上都給小婉講過了,比較悲劇的故事小婉也不喜歡聽,肚子裡也沒了存貨,只能絞盡腦汁現編一些故事。
好在崔小婉不挑,只要是許不令講的故事,都喜歡聽,哪怕已經聽了很多遍的也一樣。
修養身心必然是個漫長的過程,光靠陪着聊兩天,沒法立竿見影地恢復如初。長時間躺在被窩裡對身體不好,許不令便想着等天氣好些,帶着小婉出去散散心。
只是剛剛回船三天,大雪尚未停,一封信倒是先送到了許不令面前。
中午時分,船上的姑娘們都躲在房間裡禦寒,許不令坐在湘兒的房間裡,講述着自己改編的‘阿白傳奇’。
崔小婉側躺在牀榻上,兩隻白皙玉手從被窩裡伸了出來,幫許不令撥着瓜子,和往日一樣,時不時問上一句:
“不是法海鎮妖嗎?怎麼變成女的了?”
“嗯……法海投胎轉世,變成了公主……”
“不是在斷橋上遇見許仙嗎?怎麼變成屋檐下了?”
“那邊沒有斷橋。”
“法海轉世遇上許仙,那許仙該娶阿白還是法海?”
“嗯……一起娶?”
……
就這麼亂七八糟聊着,房門忽然被敲響,繼而鬆玉芙的聲音傳來:
“相公!”
許不令停下話語,回頭看了眼後,讓小婉把被子蓋好,起身來到了外屋,打開了房門。
房門外,鬆玉芙眼神帶着幾分喜意,手裡拿着一封信封,明顯是剛剛送來的。她把信封遞給許不令,輕聲道:
“相公,我前些日子給外公寫了封信,問他老人家有沒有法子,本以爲外公不搭理來着,沒想到剛纔讓二黑把信送過來了。外公他神通廣大,肯定有辦法,我還沒來得及看。”
許不令接過信封,稍顯意外。嶽麓山其實就在一百里開外,來回也就一天的路程,只是老夫子行事難料,他纔沒登門拜訪過。
雖然不太喜歡老夫子的行事風格,但對於老夫子的神通廣大,許不令還是有所瞭解。他關上房門,和玉芙一起來到了蕭綺的書房裡,打開仔細看了一遍。
可能是如今局勢已經逐漸明朗,老夫子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神神叨叨,給個隻言片語讓人猜了,信上明明白白寫着兩件事:
一是老夫子不會治病,但知曉前朝大齊的皇城裡,有一塊千年沉香木,是大齊開國皇帝晚年身體不好,國師左哲先找來給大齊皇帝調養身體的的,出自春秋楚國屈氏一族。沉香木刻成了鎮紙,在長安皇城放了三百年,甲子前破長安時,被宮人帶走送去了北齊,對崔小婉的病有沒有用,不得而知。
第二件事則比較鄭重,是老夫子對如今天下局勢的推測。
南越納土歸玥,將千里疆域獻給了許家,導致了局勢失衡,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許家一家獨大。
東玥只有遼西軍爲主力,西擋西涼軍、北御北齊,根本無力招架;北齊連續征伐一年,雖有黃河以北大片疆域補充糧草輜重,但以復國爲名起勢不能失民心,只能徵召而不能強擄,積蓄六十年的家底,很難支撐北齊繼續渡黃河南下。
在這種局面下,老夫子推測北齊和東玥,必然化干戈爲玉帛,彼此聯盟,先討伐許家掌控的西玥。
以北齊的強橫兵力和江南富甲天下的財力,許家想平滅兩國代價巨大,老夫子觸手伸不到左清秋的手底下,沒法幫忙,讓許不令自己去破局。
許不令仔細看完了信封,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鬆玉芙站在旁邊,踮起腳尖張望,可惜看不太清,柔聲詢問道:
“相公,外公說什麼?有沒有辦法?”
“有倒是有,不確定。”
許不令把信紙遞給在旁邊等待的蕭綺,詢問道:
“近日東部四王和北齊,彼此可有來往?”
蕭綺接過信封,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臉色也嚴肅了幾分:
“南越歸順是十幾天前的事兒,消息恐怕才傳到東部四王和北齊手裡不久,如果玉芙外公的猜測屬實,現在應該在謀劃的階段,還未正式接觸。雙方聯盟得想辦法阻止,不過這種級別的交涉,埋下的暗樁根本接觸不到。”
許不令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琢磨許久,看向了窗外的飛雪:
“開春才過江打東部四王,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
蕭綺眨了眨眼睛:“你準備怎麼應對?”
“準備帶小婉出去散散心。”
許不令來到書桌前,拿起筆墨,在宣紙上開始寫信。
信顯然不是給老夫子的回信,蕭綺偏頭仔細看了幾眼後,微微愣了下,繼而眯起雙眸,顯出了幾分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