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院子裡,安王坐在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王爺?”
“怎麼樣了?”安王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放鬆和失望。
“爺已經回去了,應該沒有被發現。”接着,那人有些爲難的說道:“過宮門口的時候,佟大人並沒有從車上下來。”
“我知道了。”安王擺手讓那人退下。
因爲經過了打點,馬車一路上都沒有碰到巡邏的侍衛,靠近東暖閣的時候,連太監宮女的影子都沒有。
看樣子都被知會開了。
萬全和佟日禮支撐着皇甫覺下來,桀驁挺拔的身體勉強的走進宮門口,進了內殿的時候,就再也無法僞裝下去,身體一歪,就栽倒在牀榻上。
馬車裡光線晦暗,東暖閣裡點着燭盞,佟日禮看清楚了。
蒼白的臉色,不正常的紅起來,冒着虛汗的額頭,滾燙一片。
皇甫覺發燒了。
那樣的傷口,只經過了簡單的處理,會這樣,也是正常的吧。
佟日禮平復了一下呼吸,一轉身,手掌被握的更是生痛。
佟日禮看着皇甫覺那緊閉的眼瞼,“我去打水……。”
手上的力道鬆了鬆,突然又緊緊的握住。
水,是萬全打來的,連着準備了酒精和乾淨的衣服,還有大內上好的金創藥。
脫下皇甫覺的早已經被汗水淋溼浸透的衣服,佟日禮一整個晚上,都在給皇甫覺擦汗,擦酒精,幸好皇甫覺意識是昏沉的,所以,佟日禮做起來,纔沒有尷尬。
到了天已經矇矇亮的時候,燒終於退了一些。
皇甫覺額頭也沒有那麼滾燙。
佟日禮終於舒了一口氣。
等到門外有清脆溫柔的宮女詢問皇上是否起來的時候,佟日禮才知道,事情還遠沒有結束。
除非病入膏肓,早朝是不能缺席的。
昨天還神采奕奕的皇甫覺,今日突然不上朝,恐怕會引起諸多猜疑吧?
佟日禮可以想象,皇甫覺要是今天不去照面,東暖閣的門檻,會被大臣們一腳一腳的給踩爛。
“不用擔心,朕還沒死…….”
回頭,眼底是隱隱的黑影,佟日禮唯一熟悉的,是皇甫覺蒼白的臉上那一雙依舊犀利的眼睛。
這時候,萬全從門外進了來,“皇上,東西拿過來了。”
小小的瓷瓶,晶瑩透綠,皇甫覺拿過來,就要喝到嘴裡,被萬全一把給攔住,“皇上,黃太醫說,這個東西還是不喝爲好,這個副作用…….。”
萬全根本就沒有說完,皇甫覺已經將一瓶都送入了口中,“管不了許多了,先把今天過過去。”
洗漱、穿衣,原本蒼白的臉色,竟然在一炷香不到的時間裡竟然恢復的有七八成,冷眼厲目,金黃色的龍袍掩住了那猙獰的創口,穩步走出東暖閣的,還是那個讓衆人膽顫景仰的一國之君。
那種藥,到底行不行?雖然能支撐人,但是其實只是讓人的精力強行集中,藥效過了會更累吧?
皇上能不能支撐住,會不會讓人發現,要是那樣……佟日禮在東暖閣裡心思不寧。
好似過了不知有多久,東暖閣的門終於開了,佟日禮猛的從椅子上站起,原來皇甫覺已經下了早朝。
他眼睜睜看着皇甫覺一步一步的踏進來,若不是早就知道皇上受了傷,那麼他恐怕也不會懷疑到這個步伐矯健,挺拔有力的人,會是重傷在身。
“皇上,您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萬全在後面,憂心忡忡的跟着。
“不用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吧!”說着,皇甫覺已經坐到了御案前,雖然有些疲憊,但是因爲藥物的關係,他的精神一直處於清醒甚至是亢奮的狀態,坐着和躺着,其實沒有什麼分別。
“那奴才給您倒水。”
然後,佟日禮就不知道爲何萬全把一杯水給遞到了自己的手裡。
不是應該直接送到皇上面前去嗎?怎麼就遞給了他?
但在萬全的擠眉弄眼下,佟日禮只得將茶水遞了上去。
“磨墨!”
一聲令下,喝住了佟日禮就想往回走的腳步,佟日禮偷偷朝皇甫覺看了看,皇甫覺正在神情專注的看着奏摺,伸手摸過茶杯就喝,連看都沒看,估計以爲站在旁邊的是萬公公。
而且,佟日禮朝着另一頭看,這御書房裡,好像除了他就沒有一個奴才了,連萬公公都不見了。
挽起袖子,佟日禮站在旁邊,安靜的替皇甫覺磨着墨,茶香中夾雜着越來越明顯的墨香。
也許,皇上根本不知道他還在這裡,剛剛皇上進來時,連看都沒有朝他看過一眼。
這麼想着的佟日禮,規規矩矩在那裡盡着一個奴才的本分。
只是佟日禮漸漸發覺,皇上看摺子的速度是越來越快了,可是動作泄露了內心的急躁,眼看着面前已經空了的杯子,他突然一驚,這是第幾杯了?
佟日禮努力回想,好像是他一發現杯子空了就直接去添茶,未細數過的他不知道到底是添了幾杯,可是那水壺好像快空了,難道皇上已經喝了這麼多了?
這麼一想,再一看,皇上真的不太對勁,那額頭上全是細汗。
“添水。”低啞着嗓子,皇甫覺又吩咐。
佟日禮只得又去倒了一杯水,皇上該不會是發燒了吧?萬公公呢!他不是不離皇上身邊的麼?怎麼這麼久都沒看到人。
衝着門口看去的佟日禮,連人帶茶就直接撞到了皇甫覺的懷裡,兩人的手剛觸到一起,佟日禮就被皇甫覺抓住了。
這麼長時間第一次對上皇甫覺的目光,其中有陰黯,有深沉,還有他不會錯辯的一絲,晴欲。
那抓住他的大掌,掌心裡已經滿是細汗。
四目相對,佟日禮的眼裡閃過驚慌,手卻被皇甫覺緩緩放開了,那噬人的視線又回到了摺子上,似乎要把那薄薄的紙鑽出一個空來。
臉上帶着薄紅,皇甫覺的手已經抓皺了那摺子卻渾然不覺:“不用伺候了,出去。”
佟日禮默默退下,纔出門,就看見萬公公焦急的站在外面,看見他出來了,楞住了。
“你怎麼出來了?”
“我。”佟日禮沒有理會這個問題:“皇上好像發燒了。”
才一說完,萬公公確實露出了一些着急擔心的神色,但更多的卻是對他的不滿。
“你怎麼就?”萬公公一跺腳:“你出來了,皇上可怎麼辦!”
應該叫太醫……
話還沒出口,佟日禮突然明白了,爲什麼皇上發燒了,那麼要喝水,爲什麼萬全把他一個人留在了皇上身邊,如今看到他出來卻那麼生氣。
……皇上,黃太醫說,這個東西還是不喝爲好,這個副作用……
藥的副作用,佟日禮終於明白是什麼了?
可是他和皇上確實不宜再這麼下去,也沒有關係,萬公公這副託付,只能辜負。
“那找娘娘們來。”佟日禮提議道。
“那些娘娘哪個是省油的燈!要是她們知道皇上受傷了,那還不把根由刨個稀爛。”
“那朱婕妤?”
“朱婕妤是好。”萬全搖了搖頭:“奴才剛剛去朱婕妤那裡看過了,朱娘娘。”說到這裡,萬全爲難的看了佟日禮一眼才道:“她不方便。”
隱晦莫深的四個字,但是佟日禮懂了。
“……..”
“佟大人,您要是不願意就算了,皇上會讓您出來,甚至連提都沒提,肯定也是不想。”
佟日禮站在門外,風乍起,吹亂了那一頭烏黑的青絲。
清明的眼,不知望向了何處,是那悠遠的天、不盡的蒼穹,還是紅紅的瓦、高高的牆?
“要是沒有人去,皇上他怎麼撐過去?哎……真是造孽啊。”
萬全也安安靜靜的站在門邊,一句多餘的話都不再說,只是守着門。
佟日禮在那裡徘徊了一會兒,打開門,又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