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洞裡燭(下)
在他詫異的目光裡,她小小的臉孔又笑起來,看上去更像只小猴子。
她將那銀色殼子,綠色鑲邊的東西放到脣邊去,眼睛促狹朝他眨了眨,微微用氣,那玩意兒竟然吹出悠揚的樂音來!
音部齊整,樂音悠揚,絕非從前那幾根草葉能比。如果說草葉只是小玩意兒,她手裡的這一個儼然已是正經的樂器了。
她眨着眼睛,慧黠地引導他看天上星星,再聆聽那樂音靈巧的頓挫——他兀地明白,她樂音中吹奏的正是一閃一閃的小星星!
一曲吹罷,她開心地向他笑。雖然不會說話,可是她用她吹奏的樂音,換來了他的眼波流動。於是該說,此處無聲勝有聲吧於?
他的眼睛忍不住黏在她手裡的物件兒上。她便搖晃了搖晃那物件兒,扯着他手臂坐回來,將那物件兒塞在他手裡,託着他的手,送到他脣邊。
“讓我吹?”他有些愕然。
她點頭,甜甜蜜蜜地笑鑄。
他也好奇,便嘬起嘴脣,嘗試着朝那綠色一個一個小方格里吹了口氣,裡面嗡嗡淙淙響起回聲鳴唱!
他驚喜地瞪大了眼睛望向她,她則開心地拍着巴掌。
她不會說話,洞裡的時光又是這樣寂寞,她終於找到了個好法子,她可以用樂音代替交談,她可以教他吹奏啊!
初一十五,月晦月圓的夜晚,他總要依賴她吹奏的樂音尋回寧靜;倘若她有一天不在他身邊了,那他自己也可以自己吹給自己聽啊,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打定主意,她便在那個夜晚剩下的時間裡,專心致志地教他吹奏。
努力忽略掉,一把琴子兩人吹,從她的脣移開又捱上他的脣,這意味着什麼事兒——好在他是狼,生冷不忌,沒工夫想到人類心思裡這些小鬼道;她便也只當成是自己的小秘密。
錚淙樂音裡,洞裡歲月變得不再難熬。她的傷爭氣地迅速痊癒,而他也天資極好地學會了吹奏。
那天清晨,她翻了個身醒來,只覺頸側微微一涼。起身望去,竟然是痂皮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凋落。
她知道,分別的時間,終是到了。再沒有任何藉口,獨霸着他留下來。
她便小心藏起難過,扯着他,帶他到了荻花水畔。
那天的晨光,一如曾經分離的早晨,幽藍碧透得讓人心傷。她扯着他在水畔大石上坐下來,將那樂器取了出來。她閉上眼睛,凝心會神,朝着一池碧水吹響樂音。
彷彿山間起了風,水面隨風粼粼層層起了波紋。她便睜開眼,乜斜了眼睛,瞄着他笑。
他先時也只以爲是微風起浪,及至看見那波紋從東向西,又從西向東倒涌回來,他才猛地明白,這水中的波紋不是源於風——或者說,那帶動了水波的風不是自然來風,而是被她控制着!
“是你做的?”他驚愕求證。
她笑了,輕輕點頭。再吹動樂音,將頻率加快,於是那水上的波紋便也隨之變快,時而會聚,時而散開,像是一朵倏然開合的花!
“怎麼做到的?”他驚問。
她停了吹奏,目光寧靜地望向他。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空中輕輕揚起的風。
“你是說,因爲你是風家的後代?”
她點頭,繼而再嘬脣吹向琴格,再擡眼瞄向他。他便領悟,“你是說,你吹響這琴,琴聲所起也是因爲口中吹出的風!”
那一刻山中寂靜,水波無聲,只有他們兩人彼此凝望的眼睛。他看得見她頰邊涌起的桃紅,而她也收穫了他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正面對她的、毫不遮掩的凝視。
足矣。
天光漸亮,山中自然亦起了風。風動水波,心便難靜。
她知道,該走了。
放下心的躁動,再將那琴送到他脣邊,他指尖點着琴的邊緣,指引他循着吹奏下來。
曲子不長,她含笑伸手點了點他的心口。
他迷惘地望向她,不知道此時爲何會這樣無法從她面上移走目光,“你是說,要我記住這曲子?”
她用力點頭,伸手收回那琴,轉身便走了。
踏過水畔,不起眼的緇衣裙裾掠過水麪,帶起微微的水紋。他站在大石上,望着她的背影,心跳如鼓!——眼前的一幕,像極了那一次分別!
那一次他再轉頭回來,卻已經只剩空空水面,找不見了伊人的身影!
“誒,你站一站!”他情不自禁地喚她。
她凌波回眸,淡然一笑,揮手告別。卻沒回來,而是堅定地離開。
“哪兒來的口琴聲?”
天光大亮,賓客漸漸趕到,距離行禮的時間越來越近,紈素卻反倒越來越煩躁。化妝師爲莫邪上妝的過程裡,她不斷繞着病房一圈一圈地踱步,不安地挑剔這裡,指責那裡。
到後來,一縷不知從哪裡飄進窗口的口琴聲,也引得她暴怒!
春嫣然觀察紈素許久了,看見紈素又發脾氣,這才走過來,“總歸是辦婚事,外頭也請了個小樂隊。因是在醫院裡不能用太吵的樂器,口琴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要口琴,今天都不准他們吹口琴!”紈素忽然爆發開,整張臉都呈現出一種驚恐的神色。
“紈素,你這是怎麼了?”春嫣然望向紈素,“一枚小小的口琴,何至於讓你動了這麼大的氣?”
紈素極力剋制,兩拳握在身側,“拜託,什麼琴都行,就是別用口琴!我就這一個小小的要求,你們總不至於非要逆着我吧?”
春嫣然跟守在門外的莫愁對視了一眼。莫愁便垂下頭,無聲轉身而去,彷彿是去吩咐撤掉口琴的事了。
紈素卻彷彿一時間還是放鬆不下來,繼續握緊着雙拳,微微聳着肩頭,問春嫣然,“找見那塊紅蓋頭了吧?莫邪說好的,希望我有朝一日爲他蓋上的。你們找見了吧?”
春嫣然作難,“翻遍了莫邪的屋子也沒找見。紈素,不如不用那塊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都是千年前的東西,一塊布料而已,說不定早就隨風化了,未必能保存到今日的。”
“再說現今時代,沒人興再蓋紅蓋頭了,都改成這樣的西式婚禮……”
紈素卻面色煞白,紅脣刺目地紅,“不行,我就要找那塊!時間不多了,快去給我找!”
她像個強迫症病發的患者,渾身不由自主地冷戰,“我答應過他的,千年前就答應過他的,我一定會爲他蓋上那塊喜帕,我答應過他的……”
春嫣然垂下眼簾,“好,我儘量去找。不過紈素,時間已經不多,總不至於爲了一塊布料而耽誤了吉時吧?”
紈素壓抑不住地吼出來,“快去啊!我叫你快去啊!”
口琴,口琴!
依舊在沉睡裡的莫邪,也聽見了那意外從窗口飄進來的口琴聲。
夢中彷彿揚起一片清風,倏然吹散了包裹住他的迷障!
眼前又是雪頂青山、清水如璧!
他終是想起來,那小丫頭手裡握着的奇怪樂器,就是口琴!
沫蟬曾經好奇地問過他,說怎麼會看見古代的他手裡拿着一枚口琴?他自己竟然也說不清,他手裡的這枚口琴是從何得來,而且爲何擁有可以催眠的力量。此時夢醒方纔省得,那竟然是從前蟲生那個小丫頭教會了他吹奏那神秘的曲調,而且最終是她送給他的!
可是,夢裡,分明是蟲生拿走了那口琴啊,她又是什麼時候送給他的?
他用力地想,卻只覺頭痛如裂,彷彿有人在用巨斧在狠狠劈斫着他的頭!
隨着腦殼被劈開,那麼多的記憶,活色生香地浮生而起。宛若一直藏在水底的蓮,終有一日鑽出水面,開出豔麗的花朵!
那俏麗耀眼的容顏,那熨帖在記憶最深處的氣息,那風動過耳的天籟綸音,那無言自通的心尖悸動,一一都彙集在了一處,華光大展!
莫邪忽地一聲痛呼,“……蟲!”
“妖女,妖女!”
蓮花山上,日光如細細的刀鋒,一刀一刀剮在沫蟬身上。驟然的劇痛,讓她滾倒在地;喉頭彷彿被誰生生扼住,喊也喊不出聲。
失去自控能力的她,沿着山坡一路滾了下去,無法停下來。
她想喊空了救命,可是無論用了多大的力氣,卻也喊不出來。
身子沿着山坡一直滾落,滾落,隨即劇烈的一個撞擊,她只覺眼前驟然一黑,耳邊卻響起了鋪天蓋地的喊聲,“妖女,妖女;殺了她,千刀萬剮!”
隨着人聲,彷彿還有無數面牛皮大鼓隨之一同震鳴,鳴聲驚天動地、響徹山林!
她好疼,好疼。
在震耳欲聾的鼓聲與人聲裡,她終於被劇痛喚醒,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火光,亮在沒有星月的夜色裡。她努力調整焦距,纔像是雨天裡蒙滿了水霧的風擋玻璃被雨刷一蕩一蕩地刷開迷濛視野。
原來是在山林裡,四壁青山此時都變成了黑黢黢的嶙峋背景,眼前的樹林裡,則站滿了人。人們手裡擎着火把,或者是提着大鼓,個個面上都是嚴峻,每個人眼裡都寫滿了痛恨。
她再小心地轉了轉手腕,動了動僵硬了的脖子,看向自己——她竟然像一顆糉子一樣被五花大綁着倒吊起來。
而身上的疼痛,也並不是來自幻想,而是真的——原來她身上已經被一條一條割開,割掉的皮肉一條一條整齊地被擺放在樹下香案上的銀盤內。她的血,沿着每一條刀口流下,滴在樹下襬放着的一排白瓷碗裡。
那個乾巴瘦小的劊子手,正在研究着下一刀應該選擇哪一把刀。
這樣的場景,陌生卻又熟悉,她從前可是從網上特地查過圖片的:這就是古時候最殘忍的刑罰之一,凌遲處死;或者俗稱千刀萬剮!
她曾經上網查這條,是因爲學歷史的時候學過袁崇煥,忠臣名將就是死於這條慘烈刑罰。卻沒想到,原來這樣的事情,也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嗓子痛得彷彿被什麼生生扼住,只能用力從倒吊着的姿態裡仰起了頭。
她做了什麼事情?爲什麼被這麼多人痛恨地望着,以至於要將她凌遲處死?!
這樣的時候,姐姐呢?白狼呢?莫言呢?還有青巖狼族呢?他們,是否得安?
她沙啞着低吼,“爲什麼?”
“爲什麼?”
遠處正中有一張堂桌,桌子後頭坐着三位官袍的大人,爲首的那一個聽見她問,便冷笑了,“妖女,你今日受死,難道還不知道爲什麼?”
他下首的官員拱手,“大人明鑑,妖女這是垂死掙扎,執迷抵賴。”
“告訴我!”她嘶吼。隨着她的吼聲,口中竟然噴出血沫子來。血沫子濺上樹下的火把,火光妖異地猛然竄起兩丈高!
“啊!——”衆人皆驚,官員更是大喊着,“衛兵!衛兵!”
她聲嘶力竭,“就算要我死,至少要給我個理由!”
那爲首的官員以袍袖遮着面頰,色厲內荏地堅持,“妖女,你膽敢護着青巖妖孽,阻擋朝廷圍剿的大軍,你難道還不該死麼?”
另一個官員也跟着喊,“不光阻擋朝廷大軍,你竟然還擅自在青巖修建九寺、八廟!你在妖孽縱橫之地修建廟宇,你這就是不敬上天,褻瀆神明。你還不乖乖受死?!”
第三名官員也跟着啪地一拍桌子,“妖女,還不速速招來,你將那羣妖孽藏到哪裡去了!倘若招供,朝廷和本官仁慈爲本,說不定會讓你死個痛快的!如若不然,哼哼,定要讓你嚐遍所有的苦頭,死也死得艱難!”
原來,是這樣……
她再微微動了動眼珠,卻放下心來。
這樣的死,即便痛楚難當,卻是死得值得。
劊子手又走上前來,換了一柄細如柳葉,上頭帶鉤的尖刀,朝着她舉了舉,“看見了沒?這鉤子就是鉤開你心的。那疼,在心上,嘖嘖,無法言喻。”
她聽着反倒笑了,“照你的法子,是準備讓我熬過多少個時辰才能死去?”
劊子手眨巴眨巴眼睛,“總歸要三個晝夜,嚐遍了所有不能忍的苦頭,才能讓你斷了這口氣。誰讓你是妖女,就要讓你死得百般痛楚。”
“哦。”她垂頭望下面接着她血的白碗,“敢問這些血,你們接了幹什麼用?”
那劊子手冷笑,“以你妖女,百姓無不痛恨,恨不得撲上來生生咬掉你的肉,將你活活咬死!於是你這些血,要蘸了麪餅分給百姓的,也讓百姓們痛快地除了此恨!”
“他們也這樣恨我?”她痛楚地闔上眼簾。
“當然!你可知道,多少百姓死在契丹鐵蹄之下;又有多少人,被那些狼變的妖孽生生死成碎片!而妖女你,竟然敢護着它們,讓朝廷大軍尋不到它們,那你就得以一人之身,代替它們所有,嚐遍千百道痛楚!”
昏昏沉沉被切割着,她不知自己又有多少片肉被割掉,彷彿身子裡的血已經快要流乾,於是到後來反倒麻木得都不知道疼了,只等着死亡最後一刻到來,方是解脫。
天將破曉,夜空中星子全都隱去,偏有一輪白月妖異地獨明,絕不退去。她心裡一晃,隱隱有不祥預感。
果然,就在這陰陽交替的一刻,遠處山巒忽然揚起悲憤的狼嘯聲!
忽然天月隨之振顫,遙遙的黑色山巔,忽地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彷彿風縱,那白影極快地奔下山巔,彷彿能御風而行,轉眼間已經到了林外!
蟲生大驚,拼盡了所有的氣力大喊,“誰準你來的?回去!掙脫封印,擅出結界,你這是大罪!聽我的話,回去;不必管我,我沒事的!”
衆人都驚懼狂呼,“妖孽來了,妖孽來了!”
衛兵急忙圍起戰陣,弩箭齊發!
忽然在暗夜之中閃出一個火紅身影,原來是太常寺巫女們趕到!爲首的舞雩凜然喝止,“你們都不是妖孽的對手,交給我吧!”
蟲生緊張地遙望林外,紅裙巫女與白狼的纏鬥。她聽見舞雩心痛的低呼,“孽障,你瘋了麼!怎麼會爲了她,來與我搏命!”
“我縱然不答應隨你遠走高飛,我縱然沒辦法成爲你的妻,可是我對你的心,你總該明白;怎麼會爲了她,而這樣對我!”
蟲生難過地閉上了眼睛。
她不願看見這一幕的發生,她情願看見他們兩個在她眼前相親相愛!雖然那也會很痛,可是至少能讓她放下心來;如何能這樣,看見他們兩個自相殘殺!
她疼痛得已經說不出話,便嘬起嘴脣,吹響他熟悉的曲調,讓他平靜下來。
而林外乍然聽見這曲調的白狼,猛地停住身形,驚愕向她望來——他不知這個小尼姑,就是從前的蟲生啊;冷不防聽見那熟悉的曲調,如何能不讓他心魂巨顫!
舞雩則沒想到他會驟然停住身形,手中長劍一個收束不及,竟然直直朝着他刺了過去!
嗤的一聲,清冷寂寞,劍尖雖經舞雩的急速偏轉,卻還是刺.進了他的肩胛!
血,像是綻放的花朵,紅豔碩大,沿着他純白的身子綻開。
舞雩也是大痛,“倉啷”一聲長劍墮地!
舞雩連忙就地催動咒語,畫地爲牢,將他暫時圈在其中。
趁着人們驚魂未定,舞雩含恨走向她來,隔開衆人,只與她四目相對,“你連我都騙過了,就連我也以爲你不過是陌生的小尼姑。如果不是你方纔那段口哨,連我也不知道你是誰!”
她自知,已經時辰不多。於是面對舞雩,她只能儘量簡短:
“姐姐,我用‘莫邪劍’將青巖山口封住,朝廷官兵才找不到進山的路。”
“用劍封山,也是讓狼族不準再擅出青巖。經過這一大戰,它們傷亡慘重,且讓它們在山中獨闢桃源,休養生息。”
舞雩眼眉一挑,“你想寬縱了它們!”
她搖頭,“山中,我已修建九寺八廟,震住妖氣;我已囑咐他,帶領族人跪伏教化……狼還是狼不要緊,只要他們有了人心,懂得了人的情感。終有一日,人與狼不再彼此隔膜,不再彼此爲敵。”
舞雩咬着銀牙,“我憑什麼,要順遂了你的意願?你明知道,我是要除盡了它們!”
又一波黑暗的昏迷襲上頭頂,她知道,死亡已經來叩門了。
她懇求,“姐姐想要我的靈力吧?姐姐若肯答允,小妹魂飛魄散那一刻,便來找姐姐!”
舞雩也是驚訝,“你將魂魄給我?你卻要明白,沒有了魂魄,你便不能轉世輪迴!”
“我不要來世,只要他們好好活下來。”她的視野已經開始模糊,她迅速說完,“我心甘情願將魂魄交給姐姐!”
舞雩思忖着,終於點頭,“好。”
巨大的黑暗,宛如是誰在天地之間罩上了一塊巨大的黑幕,將她包裹在其中。她再也看不見眼前的紅裙,再也看不見林外那純白如月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天,看不見地,看不見擎着火把的百姓,看不見——他們眼中的怨恨。
耳畔只有悠揚的口琴聲,靈動清晰地跳過:一閃一閃,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她悠然一笑,闔上了眼簾。
三股清氣從四肢百骸涌起,擠擠挨挨排着隊,等待着衝出頭頂……
別了,這個世界。
她不知道的是,那被困在林外結界裡的白狼,驟然張開雙眸,冰藍雙瞳裡積滿血色,狂怒地撞向結界,不顧一切衝破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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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這6000字,偶白天出門一下,晚上回來給大家加更哦~~~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