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後,太子妃也回到了東宮。
太子的神色有些悶悶。
“殿下。”太子妃走上前,“你在想什麼?”
太子嘆道:“老三最近出的風頭有點多。”
其實不是老三出的風頭多,是他出的風頭少,瑞王本人不足爲懼,沒大野心,只一門心思跟着寧王。
可老三越受寵,會連帶着讓寧王也多獲得皇帝的關注。
原本就是長子,與其餘幾位皇子不一樣。
下江南皇帝帶上寧王,留了他在朝中監國,看似是他獲利了,可一路上父慈子孝,誰又能說皇帝的心不會更偏向這個長子?
太子妃虔誠地看着他:“殿下不用擔心,樑國使臣到了,這是殿下在父皇面前大放異彩的好機會,殿下一定會比任何人都得父皇歡心,我會幫助殿下的。”
卻說瑞王妃離宮後本是打算去顧嬌那兒的,可天色這麼晚,她尋思着顧嬌應該已經回去了,於是決定白天再去找她。
顧嬌這頭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不過她也確實不在醫館了,她這會兒站在國子監大門口的那棵槐樹下,靜靜等蕭六郎放學。
晚課主要是夫子答疑解惑,學生自習,有問題就去講臺上問夫子,沒問題就自個兒在座位上做題。
這會兒下晚課了,陸陸續續有監生從國子監出來。
不少人對顧嬌並不陌生。
顧嬌不忌諱自己的容貌,時常送小淨空與蕭六郎上學,而小淨空與蕭六郎更不忌諱她的容貌,很大方地讓人知道她是他們的姐姐和娘子。
起先衆人看到顧嬌都只是好奇她的長相,偶爾多看兩眼,但不會主動與她打招呼。
然而隨着蕭六郎在國子監聲名鵲起,與顧嬌點頭示禮的人越來越多。
顧嬌明顯感覺自己的地位發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不是通過自己給人治病帶來的,是蕭六郎唸書念出了名堂,國子監這羣高高在上的天子驕子們纔會願意拿正眼去看她這個鄉下來的小農婦。
別看只是一個簡單的招呼,卻是跨越了階級的。
有多少人終其一生都打不破頭頂的階級壁壘?
所以在古代,讀書確實是最容易改變一個人命運的。
倒不是說務農與經商不好,可真正鯉魚躍龍門,還得靠唸書。
“率性堂已經放學了,但是有好幾個監生在向蕭會元請教,你可能要再多等一會兒。”一個監生見顧嬌等了許久,好心對顧嬌說,“要不我去通知蕭會元一聲?”
顧嬌客氣說道:“多謝,我不着急的。”
“那、我先走了!”監生說完就離開了。
顧嬌繼續等蕭六郎。
蕭六郎不知顧嬌在外頭等他,他正在給幾個監生講解今天課上沒聽懂的重點,有不是率性堂的監生也過來聽他講。
每個年級的進度都是不一樣的,可蕭六郎講的他們都能聽懂,高年級的不會覺得太淺顯,低年級的不會覺得太高深,都能有所收穫。
蕭六郎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厲害。
他既要給小淨空這種什麼都懂的小學霸輔導功課,又要給顧琰與顧小順這種什麼都不懂的小學渣輔導功課,於是漸漸練出了把簡單的課題深入化、複雜的課題簡單化的強悍技能。
臨近殿試,大傢伙的時間夠不夠用不提,參加殿試的都是對手,這個節骨眼兒是沒什麼人願意幫同窗提高成績的。
蕭六郎起先只是教林成業與馮林,偶然他倆身邊的同窗又請教了蕭六郎問題,蕭六郎耐心答了,漸漸的,來找蕭六郎的人越來越多,就連本班率性堂的老生都會來向他請教。
蕭六郎有個優點,講課時不夾帶私心,從不擔心餵飽了徒弟餓死師父。
他還沒架子。
當然人也好看,賞心悅目的,聲音又好聽。
總之,來聽蕭六郎講課的人越來越多。
那些認爲他是憑走狗屎運走到今天的人則是越來越少,他的學問、爲人、品性都十分令人欽佩。
當然,他也不是什麼人都搭理的。
有女學的學生慕名前來求教,被他毫無風度地甩了臉子,當場氣哭的不在少數,併發誓再也不來找他了。
“哼,一個鄉下的窮小子有什麼好嘚瑟的?來找你請教是看得起你!真把自己當香餑餑了!”
“就是!人家安郡王都沒你這麼自傲!”
安郡王最近出現在醫館的次數多了,被女學的千金們碰上好幾回,有人向他請教學問,他能解答的就儘量解答,不能解答的也會客氣地說聲抱歉不方便。
二人在春闈名列第一,不免被世人拿出來作比較。
“瞧瞧,這纔是世家公子該有的修養!”
蕭六郎在京城的口碑出現了兩極化,國子監的監生認爲他平易近人不藏私,女學的學生則罵他是沒見過世面有了點成績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瘸子。
“今天就到這裡,我該回家了,大家也回去歇息。”蕭六郎又講完一個重點,合上了書本。
大家都知道他家裡有個小娘子,他是怕小娘子等急了。
大家都不是太自私和不知趣的人,蕭六郎願意花時間給他們講題已經很給面子了,沒道理把蕭六郎一直一直拖在這裡。
“蕭兄,多謝。”
“多謝了,蕭兄。”
衆人都向他道了謝。
他年齡最小,叫一聲兄是敬稱。
蕭六郎頷首,拿上柺杖出了國子監。
他一眼看見顧嬌,眸光一動,走上前道:“你怎麼過來了?等很久了嗎?”
“沒有,剛到。”顧嬌搖頭。
蕭六郎看着地上被她踩出來的幾個小土坑,假裝自己信了。
他把她的小揹簍拿過來,背在自己背上。
這若是在前世,約莫就是幫女朋友揹包了吧?一點也不擔心有人笑話他。
顧嬌想想還挺樂。
“給。”
蕭六郎突然遞過來一個牛皮紙包着的東西。
“什麼?”顧嬌接過來,打開一層層的牛皮紙,發現裡頭是一塊裹了糖漿的肉乾。
顧嬌愣愣地看着他。
“給你的。”蕭六郎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不是喜歡吃嗎?”
肉乾是率性堂的一個監生送的,這種裹了糖漿的肉乾是他們家的獨家秘方,有真肉和素肉兩種,不做生意,就家裡的幾個孩子吃。
幾天前,蕭六郎給他講課,爲表示感謝,他送了蕭六郎兩塊肉乾,真肉素肉各一塊。
蕭六郎拿回去給了顧嬌。
顧嬌分給了姑婆和三個弟弟,自己只嚐了一小口黏在牛皮紙上的糖漿和肉碎。
唔,怎麼這麼好吃?
對吃食沒多大興趣的顧嬌都被這股味道驚豔了。
不過顧嬌沒說,沒想到他會發現。
“哪裡買的?”顧嬌問。
“同窗給的。”他說。
其實是他問同窗要的。
這種肉不大好做,上次就要了,今天才做出來。
堂堂蕭會元居然會貪圖口腹之慾,找自家同窗要肉吃,也真是不怕傳出去了讓人笑話。
是別人給的,顧嬌就不大舍得吃了。
蕭六郎就知道會這樣,對她道:“我給他們留了,這一份是你的。”
顧嬌看了他一眼,突然用兩隻手捏住牛皮紙,將肉乾掰成了兩塊,大的那塊遞給他:“你也吃。”
蕭六郎沒拒絕,捏着牛皮紙把肉乾拿了過來。
顧嬌開始享受自己的美食。
肉乾本身是麻辣的,可外面那層糖漿又十分甜膩,應當不是普通的白糖,更像是蜂蜜,所以又有一點微酸的口感。
真是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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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嬌捧着肉乾,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像只覓食的小松鼠。
蕭六郎走在她身邊,看着她,一直到她吃完,意猶未盡地砸砸嘴,才把手裡根本就沒有動的那半肉乾遞給她。
似是怕她拒絕,他道:“我吃不下了,你吃。”
“哦。”顧嬌沒說什麼,從他手中接過那塊肉乾,不過在吃之前,她先掰下一小片喂進了他的嘴裡。
樑國的使臣雖是入京了,但和底層的老百姓沒多大關係,大家該幹嘛還是幹嘛。
小淨空一大早起來練功,顧嬌今天不用做早飯,房嬤嬤做,顧嬌陪小淨空練了會兒基本功。
給小傢伙擦汗時,顧嬌道出了心裡的疑惑:“你爲什麼總是練這些?”
小淨空歪着腦袋道:“我只會這些呀!”
顧嬌:“……!!”
糟糕,只顧着孩子學習,忘記武功也是要層層遞進的了。
寺廟的頭幾年應該是以教基本功爲主,基本功練紮實了,纔會慢慢地教授一些拳法與武術套路。
小淨空下山早,還沒來得及學武。
顧嬌倒是會點太極和五禽戲,但並不精,她前世在組織力學的都是些殺人越貨的本事,教給小孩子不合適。
看來得給小傢伙請個武術老師了。
顧嬌第一個想到的是顧承風,最近壓榨他比較多,就更容易想起他。
可那傢伙是個賊,萬一一不留神讓他把小淨空教成了小賊——
顧嬌腦海裡閃過小淨空戴着面具做個忍者神偷的畫面,果斷搖了搖頭!
顧嬌又想到了顧長卿,顧長卿倒是不錯,可他太忙了,常年在軍營,平日裡幾乎很難見到他。
顧嬌把這事兒暗暗記在了心上。
吃過早飯,蕭六郎與小淨空去國子監上學,顧琰與顧小順去清和書院上學,顧嬌去了醫館。
她剛到醫館沒多久,瑞王妃便來了。
她手裡抱着那個琴盒。
其實昨天彈奏完她就知道這把琴很貴重了,之所以沒當衆表現出來是不希望太引人注目。
二人來到顧嬌的院子。
瑞王妃將拿錯琴的事說了:“我的小太監辦事不力,抱歉。”
顧嬌已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她搖頭:“是我這邊的疏忽。”
小江梨畢竟是小孩子,她應該檢查一下琴盒的。
瑞王妃握住顧嬌的手:“那我真該多謝你的疏忽!昨天要不是你的琴,我就給人作配了!”
瑞王妃也是有好勝心的,尤其在音律上,她絕不甘心給人作配。
“溫琳琅一定是知道這一點,所以纔沒有提前告訴我,我是要與人合奏!還有謝樂師,什麼突然摔傷了?我看根本是她不讓謝樂師上場!”
她已經打聽過了,謝樂師沒受傷。
“哼!她就是要犧牲我討好那些樑國使臣!”
昨晚瑞王回府後,已經安慰過瑞王妃了,說從外交手段上來看,太子妃這步棋沒有走錯,只是委屈瑞王妃了而已。
公主爲了兩國交好可以與遠嫁和親,作爲皇室王妃,爲大局犧牲一下似乎也沒什麼。
說到底,太子妃是政客,瑞王妃卻不是,所有倆人的觀念有衝突。
瑞王妃氣死了,連他男人都爲那個女人說話!
“怎麼就是沒人覺得她做錯了呢?這種事,難道不該先和我打個招呼嗎?難道不覺得這樣不夠尊重我嗎?”
瑞王妃的觀念在古代算是很超前的了,她覺醒了一部分女權意識。
“那,你彈得好嗎?”顧嬌問。
瑞王妃揚了揚小下巴,得意地說道:“當然好了!”
在府裡她還是很矜持的,不敢太張揚,在顧嬌這兒她很放鬆,壓抑了一晚上的小興奮、小得意統統表現了出來。
“你沒看見他們的眼睛都直了!”
“裕親王還爲我鼓掌了!”
“那個什麼月影大人的嫡傳弟子,也不過如此嘛!”
瞧瞧瞧瞧,這小尾巴翹上天了。
方纔的鬱悶也統統消失不見了。
不過瑞王妃嘚瑟歸嘚瑟,沒忘記好賴:“其實是多虧了你的琴,以我本身的琴技,是很難在那首曲子裡佔到便宜的。”
顧嬌不算太意外。
在見識了小淨空的金算盤與房契後,顧嬌早就沒把這把破琴當成一把普通的破琴來對待了。
“那個樑國的樂師,居然要出錢買你的琴,我拒絕了。”瑞王妃說着看向她。
“嗯。”顧嬌贊同地點點頭,“琴是小淨空送我的,我不賣。”
瑞王妃鬆一口氣,看來自己昨天拒絕無名是對的。
她的目光落在古琴上:“話說回來,這是什麼琴啊?它上面刻着伏羲,不會真就是那把伏羲琴吧?”
瑞王妃本以爲顧嬌會否認,不料顧嬌想了想,唔了一聲,認真道:“也說不定。”
瑞王妃:“……”
醫館早上的生意並不忙,瑞王妃在顧嬌的院子坐了半個時辰,又與她聊了會兒天。
關於使臣的事,瑞王妃只說了這麼一件,畢竟一來她不是政客,二來她也沒什麼野心,因此對使臣來訪一事並不太上心。
反倒是因爲瑞王妃與姚氏都懷了身孕,顧嬌對這個話題也算感興趣,二人聊了些孕期與寶寶的事情。
之後醫館忙碌了起來,瑞王妃也回了府。
而另一邊的皇家園林之中,一座富麗堂皇的院落,不時有低低的咳嗽聲從裡頭傳來。
守在門外的下人一個個神色凝重、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屋內,裕親王妃抱着咳得面色漲紅的兒子,心疼又焦急地問道:“王爺什麼時候回來?”
隨行的內侍道:“回娘娘的話,王爺與昭國的大臣吵得厲害,奴才壓根兒見不到王爺!”
雙方談判就是這樣,總是吵來吵去,嚴重時還會掀桌子。
裕親王妃不關心他們吵了什麼,她只擔心兒子的病情。
兒子咳嗽已經有十天了,他們帶的太醫一直在用藥,但顯然他治不好她兒子的病。
內侍猶豫了一下,問道:“要不……奴才進宮去見蕭皇后,請她派一名昭國的御醫過來吧?”
裕親王妃想了想:“慢着,先不要進宮。”
雙方談判的重要時刻,她不放心把兒子的命交到對方手裡。
雖說昭國皇室一定不會害了她兒子,可萬一有人想借昭國皇室的手作亂,她兒子就危險了。
再就是即便沒人作亂,昭國藉着給她兒子治病坐地起價,也不利於樑國的談判。
畢竟做了這麼多年王妃,她的心思總是比尋常人多一些的。
裕親王妃吩咐道:“你去打聽一下,京城有哪幾間比較出名的醫館?注意別讓人發現。”
“是!”
內侍換上普通小廝的衣裳,避開人的耳目出了園林。
一個時辰後,他回來了:“王妃,奴才打聽過了,京城最大的醫館有三家——靈芝堂、同德館與回春堂,再還有一家妙手堂,據說醫術也不錯。”
裕親王妃問:“最近的醫館是哪一家?”
內侍道:“妙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