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到顧嬌舉起剪刀朝自己磨刀霍霍的樣子,臉色一變:“朕不要!”
不要也得要。
就聽得咔嚓一聲,皇帝的褲子被剪開了,血淋淋的布片被顧嬌從他傷口處撕了下來。
皇帝只感覺腿間一涼,心底升騰起了無盡的尷尬。
這股尷尬甚至蓋過了傷口的疼痛,令他整個人羞惱不已。
皇帝失血過多,十分虛弱,難以反抗,他咬緊了嘴脣,渾身上下每根頭髮絲都在無聲地表達着自己的拒絕!
顧嬌:看不到看不到!
皇帝咬牙:“你……”
顧嬌放下剪刀,換了一副乾淨的手套,從小藥箱裡拿出了吊瓶與靜脈穿刺針。
皇帝看到寒光閃閃的針頭的一霎,被打針支配的恐懼涌上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整個人都慌了:“朕不要打針!”
乖啦。
打了針病纔會好嘛。
顧嬌捏住他的手,沒有壓脈管便將針扎進了他的手背。
果然越來越熟練了呢。
皇帝看着那個冷冰冰的東西紮在自己的手背上,真是嚇得整個人都在哆嗦,被刀砍都沒這麼可怕。
他掙扎。
顧嬌板着小臉道:“不許動,漏針了就給你打第二針!”
我認真的,我超兇!
皇帝:“……”
皇帝堪堪壓住了掙扎的衝動,委屈巴巴地撇過臉,不去看手上的針頭。
從前顧嬌給皇帝打針都是肌注,靜脈滴注是第一次,爲了防止他亂動漏針,顧嬌拿來了只給小淨空打針時纔會用到的小木板。
顧嬌將小木板綁在皇帝的手下,用繃帶固定好。
之後顧嬌拿出了剃刀。
皇帝的臉色再次一變:“那還要給朕剃毛?!”
顧嬌道:“一點點就好。”
皇帝面色漲紅:“不許動朕的仙鶴之毛!”
顧嬌正色道:“是腿毛!”
脛骨外也受了點皮外傷,傷口有點深,也得縫合。
當然大的傷口在腿根處,只是這裡就不用剃毛了。
可就算是剃腿毛也沒好到哪裡去,他腿上被暗器所傷,大大小小的傷口十多處,大多不深,甚至大半都不用縫針,但總得消毒和上藥。
皇帝被擺成各種羞人的姿勢,方便顧嬌清理傷口、消毒、局部麻醉、縫針以及上藥。
光線太暗了,顧嬌有點看不清,輕聲說道:“腿分開點。”
皇帝:“……”
他沒臉見人!
嗚,太羞恥了!
顧嬌給皇帝做完手術,皇帝已經暈過去了,不知是失血過多暈過去的還是羞憤暈厥的。
顧嬌將屋子收拾了一番,拎着醫藥箱走出去。
見顧嬌出來,蕭六郎走上前,踏上廊下的臺階,從她手中拿過小藥箱:“娘說家裡來了個傷患”
蕭六郎已經在院子裡等了一會兒了,他剛去了一趟林成業家,回來就看見地上的血跡,又看見姚氏焦急地在院子裡走來走去。
問了才知顧嬌帶回一個傷患,似乎傷得有些重,顧嬌進去小半個時辰了。
蕭六郎讓姚氏去歇息,他在外頭等顧嬌。
蕭六郎是叫姚氏孃的,顧嬌是親生女兒,她有心結可以不叫,蕭六郎作爲女婿,若也不叫會讓姚氏覺得她是個外人。
顧嬌心裡是早已接受了姚氏,因此蕭六郎叫姚氏娘她聽着挺順耳,就是自己還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似乎像叫了,彼此之間那種羈絆就再也斬不斷了。
她還需要時間。
徹底從前世的陰影中走出來。
顧嬌明白蕭六郎是好奇爲何沒將傷患送去醫館,而是直接帶回了家裡,還住進了姑婆的屋子。
要知道,那可是太后的屋子,一般人住不得的。
顧嬌轉過身,輕輕推開房門,一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蕭六郎走進屋,藉着油燈的光亮看清了對方的臉。
“陛下?”他驚訝,“他遇刺了?”
難怪不把對方送去醫館了,這種情況送醫館是很危險的。
皇帝已經睡着了,傷勢也處理完畢了,可他蒼白的臉色依舊不難讓人看出他歷經了一場怎樣的兇險。
蕭六郎爲皇帝合上房門,看向顧嬌:“你沒事吧?”
皇帝遭遇行刺,她又恰巧把皇帝撿了回來,難免讓人擔心她是不是也遭遇了一波危險。
爲何會用撿這個字,主要是顧嬌太喜歡往家裡撿人了……
一不留神撿了個太后,再一不留神撿了個小和尚,又一不留神撿了個國子監老祭酒……
好叭,老祭酒不是她撿的,是姑婆撿的。
顧嬌本想說自己沒事,話到脣邊,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伸出小手:“手有點疼。”
“手怎麼了?”蕭六郎下意識地握住她的一雙素手,從手心到手背、虎口到指尖,細細地查看。
看完也不見一絲傷痕,他古怪地看向她。
“痠疼。”顧嬌面不改色地解釋。
蕭六郎:“……”
蕭六郎正要將自己的手收回來,忽聽得顧嬌哎呀叫了一聲。
她一隻手被他握着,另一隻手擡起來捂住了左眼,一副很是難受的樣子。
蕭六郎卻沒這麼容易再上當了,他淡淡地問:“怎麼?眼睛也痠疼了?”
顧嬌揉眼睛:“進沙子了。”
蕭六郎一時也不知她是真進了沙子還是假進了沙子,可見她把自己的眼皮與臉頰都揉紅了,他忍不住擡起手來,拿開她的手:“讓我看看。”
他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地落在她的眼眸上,拇指落在了她硃砂色的胎記上,胎記沒有溫度,可他指尖卻莫名有些發燙。
許是真進了沙子的緣故,她的左眼都紅了,有盈盈溼潤的水光閃動,眼尾也微微地泛着紅,透着一絲彷彿剛被人欺負過的小柔弱。
撩人得不行。
蕭六郎的喉頭滑動了一下,有些乾啞。
他緩緩低下頭,湊近她眼眸,輕輕地吹了吹。
“還有沙子嗎?”他輕聲問。
顧嬌眨了眨眼,感受了一下:“還有。”
他再次低頭,像是要吻上她眼眸。
“哎呀,我什麼也沒看見!姑爺你們繼續!”
剛收拾完竈屋的玉芽兒一出來就看見姑爺和自家小姐在廊下玩親親,嚇得趕忙捂住眼、背過身子、逃回竈屋、關上門,一氣呵成!
蕭六郎心裡一陣羞赫。
沒幹親親我我的事,卻擔了親親我我的名,着實委屈。
顧嬌的眼睛沒事了。
蕭六郎打算送她回房,可也不知是不是在救皇帝時扯動太大,她胸口的琵琶扣斷了,衣襟豁開,露出一截白色繡着粉荷的小衣來。
蕭六郎無意識地掃了一眼便趕緊將視線移開,可那粉嫩嫩的小荷尖就像釘子一樣釘進了某人的腦海,揮之不去!
可顯然顧嬌自己沒意識到自己有一顆釦子開了。
“你……”蕭六郎正要提醒她,這時顧小順與顧琰從外頭回來了。
自打有暗衛後,倆人學藝的時間便延長了一些,不擔心路上會遇上什麼危險。
“咦?姐夫?”顧小順看見了蕭六郎以及……
他目光還沒來得及落到顧嬌的身上,蕭六郎一個側身將顧嬌結結實實地擋住了,他用身子將顧嬌擋在了自己與牆壁之間,雙手撐在她兩側,不留一絲視線的空隙。
這副樣子像極了護食的獸。
他回過頭對二人沉聲道:“你們先進屋!”
考試考了全班倒數也沒被姐夫如此嚴肅對待過的二人:“……”
姐夫的眼神好凶!
二人還是乖乖進屋了。
顧嬌眨巴眨巴地看着近在遲尺的蕭六郎,相公壁咚她了。
蕭六郎清了清嗓子,抽回護在她身側的手,張了張嘴,最終沒提醒她釦子開了,而是脫下外袍裹在了她身上:“回屋吧,夜裡涼。”
皇帝是後半夜甦醒的。
麻醉藥的藥效過了,他感受到了遍體疼痛。
玉芽兒守在他屋子裡,見他醒了忙去叫顧嬌。
顧嬌對玉芽兒道:“你去歇息吧,後面不用守着了。”
“是。”玉芽兒回了自己屋。
顧嬌推門而入。
玉芽兒將皇帝照顧得很周到,沒讓他出汗,也沒令他受涼,一切都剛剛好。
“扶朕起來。”皇帝不習慣躺着與人說話。
顧嬌將皇帝扶坐起來,拿了個墊子給他當靠背。
京城白天熱,夜裡還是有些涼意的。
皇帝原先的衣裳都不能穿了,他的身形與顧琰的一名暗衛相似,顧嬌便拿了一套暗衛的新衣裳給他換上。
顧嬌將油燈調亮:“有哪裡不舒服嗎?肚子餓不餓?”
皇帝搖頭,面色蒼白,神色憔悴:“朕沒事……魏公公去哪兒了?”
顧嬌說道:“他受傷了,他讓我去救你不要管他,等我回去找他時人就已經不見了。”
“希望他是逃走了,而不是被那羣人抓了。”皇帝閉了閉眼,魏公公跟了他二十多年,早已非尋常奴僕可比。
說起來也是他大意,他出宮幾次未曾遇襲,便以爲少帶幾名暗衛也沒什麼,哪知就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爲什麼要救朕?”皇帝忽然問。
顧嬌一臉古怪地看着他。
皇帝被這眼神看得心口刺痛,他撇過臉,虛弱而又沉悶地說:“讓朕死了不是正好合了你們心意嗎?還是你們覺得……你再救朕一次,就能再次騙取朕的信任了?朕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別白費心機了,朕不會上當的。”
顧嬌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從最初的古怪漸漸變得驚訝,最後驚訝褪去,有了一絲瞭然。
她什麼也沒說。
沒爲自己辯解一句。
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在牀頭櫃上放下一粒止痛藥與一杯溫水,便起身出去了。
她開門與關門的動作都很淡很輕,彷彿沒什麼脾氣。
然而那道無聲又落寞的小背影莫名讓皇帝心口一痛。
明知道不是這樣的,他死不了才需要騙取他的信任,不是她出現,他早已喪命在那羣刺客的刀下,還用騙取他的什麼信任呢?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心底的火氣,自從寧安離開後,他已許多年沒碰到能走進他心底的人,他只要一想到本該屬於他的小神醫竟然投靠了莊太后的陣營,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其實他也明白這怪不得她,畢竟她認識莊太后在前,自己纔是後來的那一個。
可說出口的話就是這麼傷人。
或許正因爲親近,才更會出言傷害。
如此也好,長痛不如短痛。
她既選擇了莊太后,那麼他與她註定是要恩斷義絕的。
自己這一生還真是悽慘啊,在意的人一個一個都被莊太后奪走了,先是寧安,再是小神醫,也不知下一個會是誰。
不過萬幸自己也沒什麼在意的人了。
不對,還有一個。
這個人永遠都不會背棄自己,他與莊太后從先帝在世時就是死敵,他把莊太后害進了冷宮,莊太后將他流放了塞外。
誰都可能去莊太后的陣營,獨獨他不會!
想到這裡,皇帝心裡總算有了一絲寬慰。
皇帝受了重傷,沒能回宮,自然就沒去第二天的早朝,可朝堂絲毫不亂,京城也無動盪。
皇帝並不意外,畢竟有莊太后垂簾聽政嘛,她就如同一根昭國的定海神針,有她在,自己這個皇帝可有可無得很吶!
想到這裡,皇帝越發恨極了莊太后!
小淨空等人是不知家裡來了病人的,他們三個吃過飯就去上學了。
蕭六郎也去了翰林院上值,顧嬌去了一趟醫館,拿點寧神鎮定的藥材。
劉嬸兒來了家中。
她是來還碗的,路過老太太的屋時聽到裡頭有動靜,以爲是老太太回來了。
她開心壞了,把一籃子碗放在石桌上便快步走過去:“霍嬸兒,打葉子牌呀!”
結果推門一看,不是老太太,而是一個俊美倜儻的中年男子。
皇帝的容貌儘管比不上宣平侯,但也是一等一的俊美大叔。
劉嬸兒兩眼放綠光!
皇帝眉心一跳!
“你、你是霍嬸兒的兒子吧?”
皇帝眉心一蹙:“你認錯人了。”
他乃真龍天子,怎麼可能是一個隨隨便便的民間老太太的兒子?
劉嬸兒道:“哎呀沒認錯,和霍嬸兒長得這麼像,一看就是親生的!”
恰巧老祭酒去國子監,打門口路過。
劉嬸兒眼尖兒地叫住他:“霍叔!你兒子過來了!”
我兒子?
我有個兒子?
老祭酒一頭霧水,古里古怪地走過去,推門一瞧,結果看見了皇帝。
皇帝也看見了老祭酒。
四目相對,二人頭頂的天同時塌了——
顧嬌去醫館拿藥材的路上還想起了姑爺爺的事,她已經知道姑爺爺是國子監祭酒了。
她尋思着一會兒回去了要提醒姑爺爺這兩天暫時先別過來這邊,免得在皇帝跟前露了餡。
顧嬌哪裡知道,她前腳剛走,二人後腳便雙雙掉了馬。
顧嬌去醫館時碰到了江石。
江石是來看小江梨的。
江石在上個月便痊癒出院了,老祭酒在國子監上任後,動用關係給他與小江梨弄了正兒八經的京城戶籍。
老祭酒本也給江石尋了一份工部的差事——去工部做正規學徒,學徒期滿即可成爲朝廷的正式工匠。
被江石婉拒了。
他去碼頭給人做苦力,偶爾跑船帶點私貨,風險較大,但收益比做學徒可觀。
小江梨留在醫館做小藥童,平日裡打打雜、學辨藥材,不忙的時候跟着王掌櫃學認字。
“顧姑娘!”江石恭敬地與顧嬌打了招呼。
他的命是顧嬌給的,戶籍也是顧嬌幫忙辦的,更重要的是顧嬌收留了小江梨,給了小江梨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小江梨再也不用東躲西藏,他也可以放開手腳去外頭做事了。
顧嬌頷首:“曬黑了。”
江石住了那麼久的院,快和顧琰一樣白了,哪知碼頭一曬,立馬黑了回來。
江石笑着撓了撓頭。
顧嬌問道:“身子可還吃得消?”
江石笑着道:“吃得消!在醫館養得太好,都把我養胖了,我是裡頭最胖的一個!”
這年頭貧苦百姓要長胖可不容易,能胖那都是值得炫耀的事。
“那就好。”顧嬌又與江石說了會兒話,主要是問了他的身體狀況,確定他能勝任碼頭的勞力,沒再說什麼,讓他去找小江梨了。
顧嬌帶着藥材回了碧水衚衕。
她發現劉嬸兒站在她家門口探頭探腦的,一副鬼鬼祟祟好奇不已又略帶心焦的樣子。
顧嬌走過去:“劉嬸兒,你怎麼了?有事嗎?”
“哎喲,是嬌嬌呀,嚇我一跳!”劉嬸兒拍了拍心口,原本他們是聽馮林與林成業叫顧嬌嬌娘的,可老太太一口一個嬌嬌,怪好聽,他們便也跟着這麼叫了。
劉嬸兒小聲對顧嬌道:“你伯伯回來了,和你姑爺爺吵起來了,吵得好凶呢!我都聽見摔椅子了!哎呀,你姑爺爺平日裡看着那麼斯文的一個人,發起火來怎麼這麼厲害呀?我還聽見他說……‘跪下’!雖說這是親兒子吧,可都這麼大了,動不動就跪的也怪嚇人呀……”
顧嬌嘴角一抽。
你確定說跪下的是“老子”不是“兒子”麼?
劉嬸兒心疼那個俊郎君呀,被霍叔這麼一番折騰,會不會好難過、好無助、好委屈呀?
被雷霆之怒折騰得觳觫不已的老祭酒此時正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皇帝氣得渾身發抖:“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倒做起朕的父皇來了!霍弦,你這是要上天!”
老祭酒忙道:“陛下息怒,當心傷口。”
皇帝怒道:“你還管朕的傷口!你不就是想氣死朕!少給朕惺惺作態!”
皇帝簡直難過死了!無助死了!委屈死了!
小神醫投靠莊太后尚可說是莊太后手段高明,小神醫自始至終被那個女人矇在鼓裡,不知那是一個毒婦。可霍弦這個老東西與莊太后打了一輩子交道,他能不知莊太后是個什麼德行嗎!
他能不知大昭國最大的毒瘤就是莊太后嗎!
他能不知自己與莊太后勢不兩立嗎!
“陛下……”
老祭酒想解釋,卻又欲言又止。
他總不好說是莊錦瑟失憶了,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老伴,這話倒也不是不能取信皇帝。
可他就是不想這麼說,他也不知道是爲何。
皇帝:“你可知褻瀆一國太后是何等罪名?!”
老祭酒:“按律當誅。”
皇帝:“當誅?朕誅你九族!”
老祭酒忽然平靜了下來,許是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反而沒那麼害怕了。
他磕了個頭,跪伏在地說道:“老臣是孤兒,無父無母,無姊妹兄弟,孑然一身,青年喪妻,一生無子,老臣的九族……只有老臣一人。”
“你……”皇帝氣得抄起牀頭櫃上的藥碗砸過去。
老祭酒沒有閃躲。
奈何皇帝傷重力氣不夠,藥碗只是砸在了老祭酒面前的地上。
皇帝於是更氣了。
顧嬌來到門口,她不欲袖手旁觀,擡手去推房門。
突然,一隻有着歲月痕跡的手輕輕地扣住了她的皓腕。
她扭過頭,微微一愕:“姑婆?”
來人不是打扮成老太太的莊太后,又是誰?
“姑婆你怎麼來了?”顧嬌問。
莊太后威嚴霸氣地說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哀家能不來嗎?”
總不能說她是出來打牌的叭!
莊太后淡淡地說道:“你去外頭等着,哀家來處理。”
“哦。”顧嬌乖乖地去了院子裡的石凳上坐着。
莊太后推門而入。
皇帝的怒斥聲戛然而止。
原本跪伏在地上的老祭酒也一個機靈挺直了身板兒!
跪也跪得有骨氣極了!
莊太后面無表情地睨了老祭酒一眼:“你也出去,哀家有話與陛下說。”
“是,臣……告退。”老祭酒不敢直視莊太后的容貌,垂眸,目不斜視地行了一禮,隨後便起身出去了。
皇帝不可思議地看着一副民婦打扮的老太太,一瞬間竟有些語塞。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莊太后。
就算要微服出行,也不必打扮得如此寒酸吧?
他差點不敢認。
莊太后一個凌厲霸氣的眼神掃過來——
皇帝:有那味兒了。
你母后……還是你母后!
莊太后想要發光,便是披着麻袋也能發成太陽,她往哪兒一站,凌厲的氣場便充斥了整間屋子。
“哀家從麻風山逃出來,暈倒在路邊,被人救醒後不記得從前的事了。哀家記憶錯亂,認錯了些人,皇帝大可不必揪着那些不敢違抗哀家的人不放。”
這是莊太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當着皇帝的面承認自己得了麻風,承認自己流落民間。
其實本就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只不過二人在宮裡就是要互飆演技。
皇帝倒也有想過由他去說,結果卻還是莊太后先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皇帝自嘲地笑了。
論膽量,論魄力,自己還真是比不上這個母后呢!
莊太后接着道:“皇帝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是皇帝害哀家染了麻風病,又怎會牽扯出後面那麼多事情?”
又是一層窗戶紙被捅破。
皇帝羞憤尷尬地捏緊了拳頭。
“那母后呢?”他冷笑,“母后就沒想過要朕的命?”
在宮裡,他不會當着莊太后的面自稱朕,都是自稱兒子。
可她以爲只有她會捅破窗戶紙?
皇帝冷笑連連:“母后一大早出宮,不就是想確認朕死沒死嗎?昨晚的刺殺失敗了,母后是不是很失望?”
莊太后沒急着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哀家的麻風病治癒了,皇帝又失不失望?”
皇帝冷笑:“當然失望,失望極了!”
莊太后道:“那哀家也一樣。”
她說罷,面無表情地出去了。
“果然是這個毒婦乾的!”皇帝氣得一拳砸在了牀柱上!
今日秦公公也過來了,他陪顧嬌等在院子裡。
“秦公公坐。”顧嬌拍了拍一旁的石凳說。
秦公公笑了笑:“多謝顧姑娘,老奴就不坐了。”
顧嬌沒爲難他,頓了頓,問他道:“秦公公,昨晚的刺殺……真的是姑婆乾的嗎?”
二人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顧嬌與秦公公全聽見了。
秦公公執着佛塵嘆了口氣:“老奴也不是什麼都知道,不過……應當不是太后。”
“爲什麼?”顧嬌扭頭看向秦公公,示意他說下去。
秦公公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與顧嬌說。
他嘆道:“太后曾答應過寧安公主,不論如何,永遠留陛下一條命。太后可能會對付陛下、打壓陛下、軟禁陛下……甚至魚死網破廢了陛下,但都絕不可能去殺陛下。”
老祭酒被莊太后勒令退下後沒留在這邊,也就沒聽到顧嬌與秦公公的談話。
不過,他也相信昨晚的刺殺不是莊錦瑟的手筆。
並非他知道莊太后與寧安公主的約定,而是他了解莊太后的手段——她一般不出手,一旦出手便是致命一擊,若刺殺是她指使的,那麼皇帝不可能還有命。
但那人對皇帝的行蹤瞭如指掌,想來在宮裡也安插了眼線。
老祭酒在自己的宅院默默地琢磨了一會兒,想了許多,最終還是決定去給莊錦瑟道個歉也道個謝。
道歉是因爲他的不謹慎,暴露了這一段令人誤解的老伴兒關係,令皇帝與莊錦瑟本就冰冷的關係雪上加霜。
而道謝則是因爲莊錦瑟出面替他說了話。
不論皇帝信不信他其實都不在乎了。
當然了,他心裡還是效忠皇帝的。
他不會爲了莊錦瑟背叛皇帝。
可一碼歸一碼嘛。
這不影響他向莊錦瑟道歉道謝啊。
何況,被養子誤會了,她心底多少有些難過吧?畢竟是她曾用心疼過的人。
這麼一想,老祭酒就覺得更有必要去安慰安慰莊錦瑟了。
莊錦瑟去了隔壁趙家。
老祭酒在心裡打了一下腹稿,一會兒見了她該怎麼安慰最合適,可別越說越讓她難過。
這麼尋思着,他進了趙家。
可誰能告訴他,他看見了什麼?!
“二筒!”
莊太后翹着二郎腿,霸氣地打了一張葉子牌!
她臉上哪兒有半分難過與委屈之色?分明神采飛揚得不得了啊!
老祭酒嘴角狠狠一抽!
他是爲什麼要覺得她會難過的?
這個女人知道難過兩個字怎麼寫嗎?
莊太后瀟灑地將牌一撒:“胡了!給錢!”
老祭酒:“……”
皇帝的傷口隨時都有感染的危險,只能先留在碧水衚衕養傷。
皇帝要找魏公公,顧嬌通知了顧長卿。
顧長卿在一個下水道里發現了暈厥的魏公公。
原來,昨夜魏公公拼着最後一口氣去找皇帝,哪知井蓋翻了,他一腳踩空跌了下去。
他的傷勢也夠重的。
左不過老祭酒也掉馬了,顧嬌索性將魏公公安置在了隔壁。
中午,莊太后沒有回宮,留在家裡吃飯。
小淨空今天不回來吃飯,姚氏又與房嬤嬤去廟裡上香了,家裡只有顧嬌、莊太后、顧長卿、皇帝以及掉了馬的老祭酒。
皇帝的重傷只有一處,其餘全是輕傷,他還是能上桌吃飯的。
只是這麼一來,氣氛就挺尷尬了。
皇帝冷聲道:“都站着幹什麼?坐啊,朕是暴君麼?連一口飯也不給自己的臣子吃?”
老祭酒於是硬着頭皮坐下了。
顧長卿也坐了下來。
顧嬌把最後一碗玉米龍骨湯從竈屋端了過來,她習慣性地開始給大家盛湯。
盛了一碗忽然感覺不對勁。
她擡眼一瞧,就見皇帝與姑婆正齊刷刷地盯着自己……手裡的那碗湯!
顧嬌: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