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六郎夜裡睡得不甚安穩,翌日便比以往晚起了一刻鐘。
僅僅是一刻鐘而已,就被告知顧嬌已經出門了。
顧嬌是去探望姑婆了。
一如皇帝看見莊太后生病會想起靜太妃會不會也身體抱恙一樣,顧嬌看見靜太妃生病,也想起了姑婆曾徹夜守着皇帝,姑婆上了年紀,一夜不眠對身體的傷害是很大的。
顧嬌的身上不僅有莊太后的令牌,也有皇帝御賜的令牌,她隨手掏了一塊令牌出來,直把宮門外的侍衛驚呆了。
不是。
你前幾回拿的不是仁壽宮的令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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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今兒就換成了華清宮的了?
“不對嗎?”顧嬌翻了翻,又拿出一塊牌子。
侍衛接過一看,差點沒暈過去!
這特麼是先帝的令牌!
……呃,那塊好像是姑爺爺給她的。
顧嬌又在兜裡翻了翻,好像還有的。
侍衛臉都白了,你別翻了!鬼知道一會兒你翻出個什麼東西來!你趕緊進!趕緊進!
侍衛把令牌還給顧嬌。
顧嬌去了仁壽宮。
秦公公見她過來,驚訝之餘又有些如釋重負:“哎呀,顧姑娘你可算過來了,再不來奴才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怎麼了?姑婆生病了嗎?”顧嬌看着秦公公擔憂的神色,問。
秦公公嘆氣點頭:“病了有幾日了,一直不肯往外張揚,也不肯讓奴才去將顧姑娘請過來。太后說是小病,養養就沒事了。”
這個年紀小病也難受,也危險的。
顧嬌忙去了姑婆寢殿。
莊太后只是勞累過度染了風寒,然而誠如顧嬌所說的那樣,這個年紀的病不是病,是隨時可能要人命。
莊太后形同枯槁地躺在鳳牀上,一夜之間彷彿被抽走了大半生機。
“姑婆!”顧嬌上前,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之後坐在牀邊開始給姑婆把脈。
莊太后虛弱地看看顧嬌,又看看跟在顧嬌身後的秦公公,白眼一翻,說道:“誰讓你把人叫來的?”
秦公公訕訕。
顧嬌給姑婆拉了拉被子,道:“不是秦公公叫的,我自己來的。”
莊太后:“哼!”
“早上喝過藥了嗎?”顧嬌問。
秦公公道:“還沒,御醫叮囑飯後喝,可太后她……”
莊太后涼颼颼地看向秦公公:“嫌命長了是吧?”
都敢告她的狀了!
秦公公悻悻地縮了縮脖子。
顧嬌道:“我帶了吃的。”
“對對對!”秦公公忙來到桌邊,打開顧嬌帶來的食盒,一股熟悉的蔥花香氣飄了出來。
是蛋花小米粥、紅糖餈粑、豌豆黃與一些自家醃製的果乾。
豌豆黃是姚氏做的,其餘三樣是老祭酒做的,都只放了一半的糖。
莊太后原本沒什麼胃口,可嚐了一口就有點停不下來。
顧嬌沒讓她吃太多,一樣幾筷子就讓秦公公撤下了。
莊太后幽怨地砸砸嘴:“哀家病了,都不讓哀家吃飽!”
顧嬌道:“還要留肚子喝藥。”
她不要喝藥,她要吃飽!
約莫過了兩刻鐘,顧嬌才讓人將湯藥端上來,顧嬌先嚐了嘗,是對症的藥,藥性很溫和。
莊太后一臉拒絕。
顧嬌拿了三顆蜜餞出來。
“原本也能吃三顆……”莊太后撇嘴兒。
顧嬌就道:“這三顆是額外的,要是……”
話未說完,莊太后端起藥碗,咕嚕咕嚕地喝完了,隨後在衆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果斷收走了那三顆蜜餞!
昨夜夜裡下了會兒雨,消了點暑氣,今日天空放晴,很適合到外頭走走。
“姑婆,我陪你去御花園走走吧。”顧嬌對莊太后說。
莊太后懶得動。
顧嬌:“明天還來看你。”
莊太后:成交。
一行人去了御花園。
顧嬌很喜歡坐莊太后的鳳攆,可莊太后嫌悶不願意坐,於是皇宮就出現了十分詭異的一幕——莊太后扶着秦公公的手臂在前頭慢悠悠地走着,顧嬌坐在莊太后的鳳攆上一臉享受地跟着,小腦袋還晃呀晃的。
所有宮人:“……”
一行人來到御花園。
御花園有個涼亭,也有一大片樹蔭。
莊太后與顧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那片樹蔭,秦公公會意,忙讓人搬來桌椅板凳,莊太后與顧嬌坐下後,秦公公又在桌上擺上茶水與新鮮的瓜果點心。
點心是給顧嬌的。
顧嬌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餓得快。
顧嬌拿起一塊桂花糕,很是認真地吃了起來。
吃着吃着就出了汗,莊太后給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忙拿着扇子來到顧嬌身後,輕輕地爲她打起扇來。
微風徐徐,滿園飄香。
一樣的風景,卻因爲有了不一樣的人,莊太后也有了不一樣的心境。
秦公公看着吭哧吭哧吃點心的顧嬌,又看看靜靜品茶的莊太后。
太后她老人家需要的是什麼?
其實就是陪伴呀。
顧姑娘啥也不用幹,只陪在太后身邊,太后就會很開心了。
也就是這一刻,莊太后才並不厭惡這個深宮。
然而平靜的時刻總是短暫的,莊太后沒享受多久的閒暇便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攪了。
“朕遠遠地瞧着像是母后,過來一看,果真是!”
沒錯,不速之客就是皇帝。
莊太后的臉瞬間黑了黑。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衝莊太后拱手行了一禮:“兒子給母后請安。”
安你個大王八!
莊太后白眼翻得嗖嗖的!
與嬌嬌的美好時刻,一點兒不希望被這個討厭的傢伙打斷!
皇帝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跟着寧王。
寧王也衝莊太后行了一禮:“見過皇祖母。”
莊太后對寧王總算是有了點好臉色。
“嗯。”她應了一聲。
秦公公等人紛紛向他二人行禮。
“見過陛下。”
“見過寧王殿下。”
寧王又看向莊太后身邊的顧嬌。
顧嬌吃點心吃到一半,嘴角還沾着點心沫沫,她淡淡地擡起頭,與皇帝與寧王頷首打了招呼:“陛下,寧王殿下。”
她神色是清冷的,可那嘴角的沫沫太吸睛了,看上去有些小大人的可愛。
寧王想笑。
對於顧嬌沒給皇帝與寧王行跪禮的事,皇帝一臉的不介意,寧王自然也不會介意。
“吃你的。”莊太后對顧嬌說。
“哦。”顧嬌埋頭繼續吃。
對於顧嬌能準確地喊出寧王殿下四個字,莊太后與皇帝都沒想到二人見過面這一茬兒上,只以爲她是聽宮人行禮於是才知道寧王的身份。
皇帝自動忽略莊太后臉上的嫌棄,走過去在顧嬌的另一側坐了下來,恰巧與莊太后對着。
莊太后連給他一個眼神都嫌多餘。
皇帝看了看盤子裡的點心,道:“桂花糕有什麼好吃的,仁壽宮的廚子都如此怠慢了嗎?母后若是缺廚子,朕可以給母后送幾位過去。”
說罷,不等莊太后反駁,緊接着對顧嬌道,“朕那裡新來了個江南的廚子,做的荷花酥好吃極了,比這個好吃。”
一副要把小孩子拐回家的人牙子做派。
莊太后沒好氣地說道:“嬌嬌不愛吃荷花酥!”
寧王聽到這聲稱呼,錯愕地朝顧嬌看了一眼。
皇帝繼續對顧嬌循循善誘道:“那還有別的酥,那個廚子做的點心可好吃了,你看看淨空他們喜歡吃什麼,也給他們帶一點回去。”
這話直戳顧嬌的心窩窩。
顧嬌自己對吃的沒多大執念,家裡幾個弟弟卻一個賽一個的吃貨。
莊太后危機感爆棚,使出絕招:“哀家病了,嬌嬌要給哀家治病!”
皇帝哦了一聲:“可巧,朕有傷在身,小神醫來得正好。對了,還有魏公公,他的胳膊也不知怎麼樣了。”
魏公公:奴才胳膊好得很吶……
皇帝一記眼刀子甩過來。
魏公公求生欲滿滿地說道:“哎喲,疼!疼死了!”
顧嬌:“……”
寧王:“……”
莊太后:“……”
皇帝與莊太后的殺氣溢滿了整個御花園,彷彿下一秒倆人就要拔刀相向!
顧嬌看了看姑婆,又看了看皇帝:“呃……要不猜拳?”
哈。
衆人都笑了。
姑娘你還是太天真啊,你知道這二人是誰嗎?一個是昭國的九五至尊,一個是權傾朝野的無冕霸主,他倆會給你猜拳?
呵呵呵!
下一秒,所有人被啪啪打了臉。
兩個昭國的頂級大佬,居然當真捋起袖子在御花園猜起了拳拳。
結果自不必說。
莊太后穩贏。
皇帝咬牙:“三三三、三局兩勝!”
皇帝再度咬牙:“五五五、五局三勝!”
莊太后用關懷智障的眼神關懷了他一下:“哀家已經連勝你三局了。”
內心中了一萬箭的皇帝:“……”
碧水衚衕第一賭神不是隨便叫的,猜拳這種小伎倆莊太后就沒輸過。
“哼!”莊太后雄赳赳地帶着顧嬌回了仁壽宮。
皇帝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咳!”寧王清了清嗓子,問道,“父皇,那位顧姑娘是……”
“是朕的貴人。”皇帝嘆息着說,心裡仍爲輸給莊太后扼腕不已,“她醫過朕的病,這次的行刺也多虧了她出手相救。還有。”
皇帝頓了頓,說:“糯米砂漿與風箱也是出自她的手。”
寧王的俊臉上閃過驚詫:“啊……竟然是她?這麼說,她是定安侯府的千金?”
有些事民間不知道,在皇宮卻是傳開了的,寧王雖早已在宮外另立府邸,可他時常出入皇宮,對於顧瑾瑜冒領真顧小姐功勞的事還是並不陌生的。
寧王滿臉的恍然大悟:“兒臣在事故現場見過她,她爲病人搶救,爲了救一個病人還差點被爆炸波及,顧都尉挺身而出。難怪她與顧都尉十分熟稔的樣子,原來是兄妹。兒臣聽聞她在民間長大,不料她竟有如此本事。”
皇帝道:“朕也曾問過她師承何處,本欲請她師父出山,奈何她恩師已辭世。”
寧王惋惜一嘆。
“對了,讓你查的事查得怎麼樣了?”皇帝問。
寧王明天皇帝問的是瑞王妃遇刺一事,他今日進宮也正是要向父皇稟報結果,他說道:“兒臣查過了,不是陳國質子。”
“不是他?”皇帝將信將疑。
寧王點頭:“陳國質子剛折損了一員大將,不敢再這麼短的時間內再度興風作浪,他與手下這幾日都十分安分地待在宮裡。”
皇帝的眸光冷了冷:“不是陳國質子,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寧王看向他:“父皇是懷疑……”
皇帝冷聲道:“還用懷疑麼?擺明了就是她!朕明白她是你的皇祖母,也是你的姑婆,你心裡多少向着她,可這件事除了她,也沒別人幹得出來了!”
寧王夾在皇帝與莊太后之間,其實也是挺爲難的,宮裡那麼多皇子,只有他的身份如此尷尬:“瑞王與兒臣交好,也頗得皇祖母疼愛。”
瑞王是寧王一脈的人,莊太后沒理由出手對付他們夫婦。
皇帝冷冷一哼:“你忘了老三兩口子有多親近靜太妃了?她就是嫉妒靜太妃!見不得任何人對靜太妃好!”
寧王卻搖頭:“皇祖母不會這麼做。”
皇帝淡道:“你忘記她當年毒害阿珩的事了?不是宮人發現得早,阿珩已經死了。”
皇帝在太子面前不曾說過莊太后半句不是,反倒在寧王面前毫無包袱。
寧王何嘗不明白,這是一種器重,也是一種試探。
皇帝在試探他的感情,也在試探他的孝心與衷心。
寧王堅持道:“不是皇祖母,兒臣可以確定。”
皇帝不悅:“何以見得?”
寧王拱了拱手:“因爲,三弟妹遇刺時,定安侯府的千金也在,她差點死在刺客的箭下。皇祖母這般疼愛她,不會讓人傷害她的。”
皇帝蹙眉看向寧王:“你昨日怎麼不說?”
寧王慚愧道:“兒臣不知她與皇祖母和父皇的關係,以爲她只是普通的醫女,不足爲道。”
皇帝對莊太后的成見再深也不得不承認莊太后對小神醫是真心疼愛的。
她不會選擇小神醫在場的時候進行行刺。
可是,不是陳國質子,也不是莊太后,還會是誰?
誰會針對瑞王妃?
想到了什麼,寧王道:“父皇,既然小神醫的身份如此特殊,那麼昨日的刺客會不會不是衝着三弟妹,而是衝着她去的?”
衝着小神醫去的?
皇帝的神色瞬間冷了下來,冷得有些可怕,比寧王與他說瑞王妃遇刺時還要可怕。
寧王暗驚,那位定安侯府千金在父皇心裡竟然如此重要嗎?比自己兒媳以及未出生的皇孫更重要?
顧嬌在仁壽宮吃過午飯才離開。
臨走時,顧嬌問莊太后:“姑婆,你可聽說過仙樂居?”
莊太后皺着眉頭想了想:“想不起來。”
莊太后的記憶恢是恢復了,就是隻恢復了大半,還有一些記憶是缺失了。
因此莊太后不能保證自己是沒聽過,還是聽過之後忘記了。
“嬌嬌要打聽這個嗎?”莊太后問。
顧嬌道:“沒有,就隨便問問,姑婆不用去打聽。”省得打草驚蛇了。
仙樂居能知道陳國人刺殺皇帝的事,就說明元棠與仙樂居有所來往,元棠對皇帝的行蹤瞭如指掌,他在皇宮必定有眼線。
可眼線是元棠自己佈置的還是通過仙樂居佈置的,不得而知。
等風頭過去,她會再去仙樂居一次。
顧嬌回到醫館。
柳一笙也在。
“他等好久了。”小三子小聲說,“專程等你的。”
“知道了。”顧嬌頷首,將柳一笙叫進了診室。
柳一笙道:“我不是來求醫問藥的,我是來告訴你,昨日的刺殺與元棠無關。”
“好。”顧嬌點頭。
柳一笙愣了愣:“你……不問我怎麼知道與他無關的?證據?證明?”
顧嬌哦了一聲道:“你說了與他無關,我相信你。”
僅此而已,不用證據,也不用解釋別的原因。
柳一笙忽然哽住了。
我相信你。
自打柳家覆滅後,他再也沒聽到這句話了。
“爲什麼?”
爲什麼相信他,爲什麼從不懷疑他?
顧嬌沒說話。
他起身離開,人都走出去了,又頓住步子:“你,自己當心。”
顧嬌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想到了那個回到侯府的夢境。
爲什麼相信你啊……
因爲我只是舍了你一碗水,你卻爲我收了屍、埋了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