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太妃的事動靜太大,不過一日功夫,闔宮上下都知道靜太妃一日之內遭了兩次暗算。
“你們說……會是誰幹的呀?”
皇宮的某個角落,一堆小宮女小太監聚在一塊兒,偷偷地議論起了靜太妃的事。
“還能是誰啊?你們就想想整個皇宮誰最不希望靜太妃回來?”
“難道是仁壽宮的太——”
“噓!小點兒聲!你想被抓去砍頭嗎!那一位的稱呼你說都不要說,死死地爛在心裡,做夢也不許說!否則,你就等着被砍頭吧!死在那一位手中的宮女太監沒一千也好幾百!”
“這麼殘暴?”
新來的小宮女嚇得直哆嗦。
其實不僅宮女太監這般認爲,就連莊太后的嫡親侄女兒莊貴妃都認爲靜太妃接二連三遇害是自家姑母所爲。
“陛下,臣妾聽說太妃娘娘又遭遇暗算了,陛下心裡是否已有懷疑的人選了?”華清宮的書房內,蕭皇后神色幽深地看向皇帝。
她內涵的意味很明顯,就是莊太后乾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卻一口否決了:“別亂猜,不是太后。”
蕭皇后簡直彷彿被雷劈中了似的,呆呆愣愣地看着皇帝。
陛下說什麼?
不是太后乾的?
陛下從何時起竟開口爲太后開脫了?
他是恨不得天上打個雷都算在莊太后頭上的好麼!
“陛下……”蕭皇后開口。
皇帝打斷她的話:“好了,靜母妃的事你就別過問了,朕自有主張。你回去約束宮人,讓他們也別亂嚼舌根。”
蕭皇后不可思議地應下:“……是。”
莊貴妃笑吟吟地去了仁壽宮,邁步進入莊太后的書房,一邊走,一邊笑着說:“姑母!你太厲害了!你是怎麼做到的?又教訓了靜太妃那個狐狸精,又沒落下把柄!我聽說,陛下根本沒懷疑到你頭上呢!坤寧宮有幾個小太監亂嚼舌根子,結果姑母猜怎麼着?全被皇后給發落了!姑母啊,您還真是——”
莊貴妃說到一半,看見了莊太后冰冷如刀的目光,她一個激靈,“姑、姑母!”
“你的嘴很閒嗎?”莊太后不怒自威道。
莊貴妃被自家姑母強大的氣場壓得喘不過氣來,她不敢直視莊太后的目光了,趕忙低下頭,行了一禮:“給姑母請安。”
莊太后沒好氣地說道:“哀家很忙,沒什麼事就別來打攪哀家!”
“是!”莊貴妃悻悻地退下了。
她前腳剛走,秦公公後腳便端着茶水走了進來。
莊太后看着手中的摺子,不鹹不淡地問道:“把人送到了?”
“送到了,在碧水衚衕門口下的馬車。”秦公公笑着說。
“嗯。”莊太后淡淡地應了一聲,繼續看摺子。
秦公公走過去將茶水放到桌上,難掩笑意。
“你笑什麼?”莊太后古怪地看向他。
秦公公道:“奴才替太后開心!”
莊太后哼道:“有什麼好開心的?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皮到沒邊了!”
顧嬌穿着小太監的衣裳投胎似的逃進仁壽宮,莊太后又怎會不清楚真相是怎麼一回事?
“下人的口風都看緊了。”莊太后吩咐。
秦公公道:“太后放心,奴才都打點妥當了——今日小川子去採買,半路馬車壞了,偶遇了蕭修撰,與蕭修撰一道回了宮,侍衛在蕭修撰的馬車上看見小太監就是小川子。”
小川子今日確實外出採買去了,只不過出了這檔子事後,不等他回來,秦公公便派去大內高手將他截住了。
顧嬌離宮時用的是依舊是小川子的身份。
理由是採買的布料出了岔子,小川子去換貨。
夜裡,真正的小川子會帶着換過的布匹回到皇宮。
秦公公接着道:“還有目擊證人,禁衛軍裡的劉侍衛與冷宮的周嬤嬤會看見一個身着青衣、揹着小揹簍的女子在附近出沒,推測對方是從冷宮越牆而入的。”
這些事並不是蕭六郎與顧嬌要求莊太后做的,他倆坑完人就屁顛屁顛地走了!
莊太后板着臉,鼻子一哼:“哼!也不怕露餡兒!真以爲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嗎?”
秦公公笑得不行。
明明心裡就很喜歡嘛,很欣賞兩個孩子初生牛犢不怕虎嘛,卻非得裝出多嫌棄的樣子。
秦公公笑道:“這還不是因爲他們知道太后會爲他們善後?太后信任他們,他們也將後背交給了太后啊!”
“哼!”
也不知是第幾次哼哼了。
人與人的信任從來不是用嘴說出來的,是行動上的默契,是信任一個人的真心,也信任一個人的能力。
就是……還挺爽的。
莊太后哼哼。
顧嬌與蕭六郎回到碧水衚衕。
今晚果園的主人請了戲班子,在果園內搭了個戲臺子,街坊鄰居都去聽戲了,姚氏與家裡的幾個孩子也去了。
家裡空蕩蕩的。
雖是吃過晚飯,可在皇宮鬧騰了一場,這會兒二人的肚子都有些餓了。
“出去吃吧。”蕭六郎說,到底不忍心她大晚上的再去下廚,何況這裡離繁華街道也近,想吃什麼都很方便。
“好。”顧嬌應下。
他們去的是玄武大街。
夏夜的京城總是格外熱鬧,商鋪鱗次櫛比,小販的攤位林如長龍,街道中央不時有馬車與駿馬緩緩駛過,兩旁的行人川流不息、摩肩接踵。
以往都是顧嬌走在外側,她要保護自家相公,今日她卻被蕭六郎放到了裡側來。
蕭六郎拄着柺杖,比去年明顯多了一絲男子力量的身軀替她擋住洪流一般的人羣。
然而偏生有個挑着擔子的貨郎放着中間的路不走,非得從裡頭插過去,差點撞上顧嬌。
蕭六郎拉了她的胳膊一把,隨後他的手沒有立刻鬆開,猶豫一下滑下來牽住了她的手:“不要走丟。”
顧嬌愣了愣,莞爾一笑:“好。”
相公不要走丟。
蕭六郎險些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他望向前方,問道:“想吃什麼?”
“嗯,都可以!”她說道,“你想吃什麼?”
他道:“我也都可以。”
二人都不是挑食的人。
蕭六郎往東面看了看,說道:“那邊新開了一家麪館,要不要去嚐嚐?他家的打滷麪很好吃。”
“你吃過?”顧嬌扭頭看向他問。
“嗯。”他點頭,“小時候吃過,那時他們家還沒開到這麼繁華的地段,要去很偏遠的郊區纔可以吃到。這幾年像是發跡了,開了好幾家分店。”
有關他從前的身份,他不會主動說起,但若是被提到了也不會再刻意避諱。
只是,他始終沒有承認過自己究竟是誰。
宣平侯的私生子——蕭六郎,是他如今能夠對親近之人公佈的身份。
知道這個身份的人也並不多,家裡就顧嬌與姚氏以及小和尚知道,顧琰那個小人精可能猜出什麼了,但應該還沒猜到蕭珩那一步。
至於說顧嬌,她猜到了哪一步,蕭六郎沒問。
而顧嬌似乎也並不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尊重他,信任他,無關他是誰。
顧嬌彎了彎脣角:“好,那就去吃打滷麪!”
別看這家麪館新開的,可樓上樓下都坐滿了。
“唔,這麼晚了還這麼多人吃麪嗎?”顧嬌古怪地問。
店小二抱歉地笑道:“新開張,大多是熟客捧場,再者咱們店也不僅僅是有面,咱們的涼菜與燉湯也是一絕!這會兒天熱,屋裡吃熱,要不小的給二位在院子裡擺一桌,涼快!”
店鋪前面也擺了好幾張,一眼看去,活像前世的大排檔。
顧嬌有了點親切感。
蕭六郎看了她一眼,對店小二道:“好,你去擺吧。”
“誒!二位客官,這邊請!”店小二笑容滿面地將二人迎入麪館,走過大堂,來到寬敞的院落中。
院子很大,也很幽靜,但視野並不受阻,坐在這裡能將酒樓中的景象盡收眼底。
有種看盡人間千帆之感。
店小二搬來桌子與長凳。
二人坐在了一條長凳上,各自點了一碗打滷麪,又要了兩碟涼菜,燉湯就沒要了,吃不完會浪費。
等待打滷麪的功夫,店小二笑着走來,問道:“二位客官,咱們店的桌子用完了,又來了兩位客人,可否和你們坐一桌啊?”
二人都沒意見。
店小二將人引了過來,誰也不會料到來的居然是太子與太子妃。
二人是微服私行,沒帶宮女太監,只有一名大內高手做車伕。
太子與太子妃儼然也沒料到會在這裡碰到蕭六郎和顧嬌。
太子如今看見蕭六郎便會想起那厚厚一沓算術題,腦殼瞬間疼了!
太子沒見過顧嬌,只是見到蕭六郎與一個女人坐在一塊兒,頗讓他感到詫異。
聽說蕭六郎是成了親的。
這個女子是蕭六郎的妻子還是他在外頭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太子沒在意,女子本就是男人的附庸品,這個女人是不是蕭六郎的妻子太子都不會拿正眼瞧她。
太子蹙了蹙眉,有點不願意在這兒吃東西了。
畢竟,任誰對着蕭六郎這樣的老師都會沒心情吃飯的,滿腦子都是他出的題好麼?
可太子又不能把蕭六郎趕走,那也太囂張跋扈了,與他這些年在民間樹立的聲望不符。
他想走。
太子妃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輕言細語地說:“殿下,這裡有位子。”
“他……”太子心說,你難道沒認出那傢伙是誰嗎?蕭六郎啊!我舅舅的私生子,我父皇的心腹臣子,我的翰林院老師!
太子妃溫聲道:“好像是蕭修撰,這麼巧啊。”
她說着,目光落在蕭六郎俊美無雙的臉上。
恰巧此時,店小二將打兩碗打滷麪端上來了:“二位客官,您的打滷麪!”
蕭六郎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彷彿是店小二聲音太大,所以他並未聽見太子妃的話。
太子妃微微尷尬。
太子卻以爲她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無奈地嘆了一聲:“是啊,是他,真夠巧的。”
太子妃的睫羽微微一顫,她笑道:“京城這麼大,吃個宵夜也能遇見,是太子與蕭修撰的緣分。”
這話聲音不大,卻剛好夠蕭六郎與顧嬌聽見。
二人誰也沒理她。
太子不屑道:“誰要和他有緣!”
“我餓了。”太子妃說。
“那、那就坐下吧!”太子勉爲其難地拉着太子妃在二人對面坐下,對店小二道,“把你們這兒好吃的菜式全上一遍!”
“太子吃得完嗎?”蕭六郎終於理他了,卻不是什麼好語氣。
太子掃了眼二人面前兩碗打滷麪,心道這也太寒酸了,他大方地說道:“今晚我請客,蕭修撰隨便吃,不用和我客氣。翰林院的俸祿若是不高,蕭修撰可以來我府上掛名做個幕僚。”
蕭六郎淡淡地看着他:“結黨營私是重罪,太子確定要這麼做嗎?”
在府上養幕僚與食客並不罕見,皇帝一般睜隻眼閉着眼,可若是養到天子門生的頭上就觸碰到皇帝的底線了。
蕭六郎不冷不熱地說道:“我乃天子門生,當全心效力陛下,太子讓我掛名去你府上,將陛下置於何地?”
太子一噎,吭不出聲了。
方纔只顧着揶揄蕭六郎,都忘了這傢伙是兩榜進士,得過父皇召見,吃過鹿鳴宴,是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
自己這是在挖父皇的牆角麼?
傳出去別人要怎麼看待他這個太子?
“咳咳咳!”太子正色道,“孤方纔只是試探你,你記得自己的身份就好。”
很快,二人的涼菜也上了,是一碟涼拌三絲與一碟滷水羊肉。
蕭六郎夾了一片最嫩的羊肉放到顧嬌碗裡。
太子妃看了看蕭六郎,又看了看顧嬌。
這是她第一次如今近距離地與二人相見,蕭六郎的模樣與印象中那張充滿少年稚氣的臉不斷重合,但又反覆剝離。
那個陽光率性的小少年,眼神天真無邪,溫暖而澄澈。
眼前的蕭六郎卻多了好幾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與冰冷,他的五官少了當年的稚氣,多了幾分男子的內斂與英氣。
然而他看向顧嬌的眼神卻是與衆不同,有着連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溫柔。
他曾經也這樣看她,彷彿一雙眼睛裡只有她。
太子妃暗暗捏緊帕子。
我在想什麼?
怎麼又把他當成了阿珩?
這家的羊肉很對顧嬌的胃口,她吃得很香。
太子原本沒打算搭理她的,可蕭六郎噎了他一把,他還不上嘴氣氛着實尷尬,不自覺地便將目光落在了顧嬌的臉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她的臉怎麼——
“客官!您的菜來了!”
店小二將店裡的招牌菜上了滿滿一桌。
雖是琳琅滿目,可也不知怎的,他總覺得蕭六郎他們的那盤羊肉最好吃!
顧嬌與蕭六郎差不多吃完了,正打算離開,顧嬌忽然吸了吸鼻子:“小二,什麼這麼香?”
店小二笑道:“是咱們店裡的桂花釀,客官若是喜歡,我送你們一罈!新店開張,歡迎日後常來!”
“這個是酒嗎?”顧嬌看着店小二遞過來的瓶子問。
店小二道:“不算酒!喝不醉的!姑娘家最喜歡——”
顧嬌喝了一口。
下一秒,嘭的一聲,小腦袋砸在桌上醉倒了!
也虧得蕭六郎眼疾手快,及時將手背墊住了她額頭。
店小二訕訕:“客官還真是……不勝酒力啊……”
太子妃輕聲道:“我們有馬車,讓車伕送你們回去吧。”
太子暗暗撇嘴兒,幹嘛對他們這麼好?
蕭六郎面無表情道:“不必了。”
太子呵呵道:“你看,人家還不領情。”
蕭六郎沒理會太子,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怕顧嬌的小肩膀,在她耳畔輕輕地喚道:“嬌嬌,該回去了。”
“嗯?”顧嬌星星眼。
“該回家了。”他不無溫柔地說。
顧嬌騰的坐直小身子,一雙鳳眸睜得又大又圓,表情正經得不得了:“我沒醉!”
“嗯。”他輕哄着她,脣角微勾,“嬌嬌沒醉。”
那乾淨的少年嗓音,帶着一絲男人的磁性,直直酥到了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