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倒是頭一回聽說這種事,她對先帝與姑婆之間的傳聞主要來自於瑞王妃,不過瑞王妃提的最多的也大都與靜太妃有關,譬如靜太妃心有所屬,是心甘情願遷入庵堂云云。
瑞王妃所言未必就是事實真相,至少她心甘情願入庵堂這一項就是假的。
秦公公已經給顧嬌闢謠了,就是莊太后一道懿旨把人整去庵堂的。
莊太后爲何沒直接下旨殺了靜太妃,顧嬌曾經認爲關鍵因素在皇帝身上,姑婆明着下懿旨,皇帝會不惜撕破臉下聖旨阻攔;姑婆若陰着來,又有皇帝送的龍影衛阻攔。
不過,若顧承風所言是真,靜太妃當年爲姑婆燒過一道賜死她的聖旨,那姑婆就算欠了她一條救命之恩。
但顧嬌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
靜太妃都給姑婆與皇帝下藥了,她會這麼好心爲姑婆燒聖旨?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那道讓姑婆殉葬的聖旨確實沒被靜太妃燒掉,而是被靜太妃作爲把柄握在手中。
在得到那道聖旨之前,姑婆不能讓靜太妃死掉,否則誰也不能保證靜太妃會不會留了後手——她一死,聖旨便大白天下。
但很快,這種可能性也讓顧嬌排除了。
靜太妃處心積慮地對付姑婆,有了這道聖旨,直接就能將姑婆打入十八層地獄,爲何留着做把柄?豈不是多此一舉?
假設顧承風說的是真的,靜太妃確實冒死將聖旨偷出來燒掉了,可又有誰見過聖旨的內容,怎麼證明那上頭寫的是讓姑婆殉葬,而不是什麼別的呢?
還不是憑她一張嘴說?
只要不涉及到人際關係與情愛,顧嬌的腦子都是轉得飛快的。
別看她想了那麼多,其實也不過是一瞬的功夫。
顧承風已經將聖旨從匣子裡抽出來了,他將匣子放在臂彎上托住,兩手展開聖旨。
然而就在他打開聖旨的一霎,靜太妃忽然回來了,她人還在走廊上便察覺到了一絲動靜。
與龍影衛不同的是,她是對談話聲異常敏感。
“什麼人!”她厲聲問。
顧承風手一抖,臂彎的匣子掉在了地上,發出吧嗒一聲脆響!
“抓住他!”
伴隨着靜太妃一聲令下,龍影衛奪門而入,徒手朝着顧承風與顧嬌二人抓了過來。
“快走!”顧承風一手抓住顧嬌,一手將聖旨揣進了懷中。
眼看着龍影衛的手就要抓住他倆,顧嬌忙從荷包裡掏出一枚黑火藥朝對方砸了過去!
龍影衛吃過黑火藥的虧,知道它是不能硬接的暗器,忙側身一避,黑火藥砸在了他身後的桌子上,嘭的一聲將桌子炸開了!
而趁着這一功夫,顧承風攬住顧嬌掠出庵堂。
二人都戴了面具也換了衣裳,靜太妃認不出二人的模樣。
靜太妃進屋,一眼發現聖旨不見了。
她臉色大變,對龍影衛道:“把聖旨拿回來!”
龍影衛得令,朝着顧嬌與顧承風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龍影衛不論武功還是輕功,皆天下無敵,他很快便追上了二人。
顧承風揣聖旨時龍影衛瞧見了,他知道聖旨在顧承風的身上,他二話不說扣住了顧承風的肩膀。
那隻猶如鷹爪一般的手死死地鉗進了顧承風的血肉,顧承風疼得一張臉都扭曲成了一團,他沒立刻反抗,而是用盡全力猛地將顧嬌推開!
推開的一剎那,他將聖旨塞進了顧嬌的袖中。
能在龍影衛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手腳的恐怕只有他一人了,龍影衛沒察覺到聖旨已經被轉移了,他伸出另一隻手探向顧承風的胸膛。
他是死士,下手不知輕重,這一下只怕要將顧承風的胸口生生挖開。
顧嬌回頭望了眼二人,忽然拿出聖旨:“聖旨在這裡!”
龍影衛的目光唰的朝顧嬌往來。
顧嬌將聖旨猛地朝皇宮的另一個方向扔去。
龍影衛得到的命令是拿回聖旨,於是他朝聖旨追去了。
顧承風捂住肩膀,脫力地跪在了地上。
顧嬌蹲下身來:“還能走嗎?”
顧承風蒼白着臉搖頭:“輕功用不了了……”
龍影衛太可怕了,明明只是隨手抓了他一下,他渾身的功力便瞬間無法施展了。
“你快走。”他忍住渾身的無力與劇痛說。
聖旨太重要了,方纔是在慌亂之中靜太妃才只顧得上拿聖旨,真正拿到之後靜太妃就會想起來要滅他二人的口了。
顧嬌抓住他:“跟我來!”
龍影衛將聖旨尋了回來,交給靜太妃。
靜太妃拿過聖旨,神色一片冷凝。
“太妃娘娘!”蔡嬤嬤腳步匆匆地走過來,看了看她手中的聖旨,臉色就是一變,“有人來偷聖旨了?是什麼人?怎麼會知道這道聖旨?”
靜太妃望了望宮牆的方向,沒有說話。
仁壽宮。
秦公公正在喂自己養的一池子王八,突然兩道人影從天而降,砸在了他的王八上。
“哎呀!雜家的王八!”
秦公公大驚失色,手裡的菜葉子都飛了出去。
他正要叫來大內高手,就見其中一道小身影摘掉了臉上的面具,他眸子一瞪:“顧姑娘?”
就在此時,顧承風臉上的面具也脫落了,露出一張蒼白的俊臉。
秦公公又是一驚:“顧二公子?”
“陛下駕到——”
顧嬌:動作真快!
莊太后不在,她去金鑾殿的偏殿與大臣議事了,秦公公將顧嬌與顧承風帶進莊太后的寢殿。
隨後秦公公去了仁壽宮外叩見皇帝:“奴才給陛下請安。”
皇帝的身邊跟着蔡嬤嬤。
秦公公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蔡嬤嬤,笑着道:“陛下怎麼過來了?太后在金鑾殿與大臣議事呢。”
皇帝道:“蔡嬤嬤說方纔有刺客行刺靜母妃,被靜母妃身邊的高手所傷,一路逃進了仁壽宮。”
“竟有這等事?”秦公公滿臉驚訝,“太妃娘娘可有受傷?”
蔡嬤嬤客氣道:“太妃娘娘受了點驚嚇,並不大礙,太妃娘娘擔心刺客會對太后不利,這才趕緊稟報了陛下。”
“奴才沒看見什麼刺客啊。”秦公公轉頭望向一院子宮人,“你們看見刺客了嗎?”
宮人們齊齊搖頭:“沒有。”
秦公公笑道:“陛下,想必是蔡嬤嬤看錯了。這可是仁壽宮,高手如雲,哪個刺客敢不要命地往裡頭闖啊?”
蔡嬤嬤一臉憂心忡忡地說道:“那刺客武功極高,竟然能從龍影衛的手中逃脫,秦公公還是不要大意的好。”
若在以往,皇帝才懶得去管莊太后死活,然而如今他與莊太后是結盟的關係,他們有着共同的敵人,那人藏在暗處,掐着他的脖頸對付着他在意的人,他不能讓對方得逞。
“讓開!”皇帝冷聲道。
秦公公沒讓,他欠了欠身,說道:“陛下,太后不在仁壽宮,刺客若真要行刺她,就該去金鑾殿。”
蔡嬤嬤一改先前的擔憂謙和之色,眉頭一皺,道:“興許刺客是埋伏在此處,等太后回來再下手呢!秦公公,你如此攔着不讓陛下搜查,莫非……你與刺客是一夥兒的!”
“誰給了你膽子在哀家的門前大呼小叫?”
伴隨着一道不怒而威的聲音,莊太后的鳳攆出現在了衆人身後。
衆人轉過身來,衝着鳳攆之上的莊太后齊齊行了一禮。
皇帝遙遙地看向鳳攆,神色不虞。
鳳攆在一行人面前停下,落地之後,秦公公走上前,將手腕遞給莊太后。
莊太后扶住他的手腕緩緩地走了出來,她無需多大的聲音,也無需凌厲的言辭,只一個淡淡的眼神便足以震懾所有人的心神。
方纔還仗着有皇帝撐腰的蔡嬤嬤突然不敢吭聲了。
莊太后閒庭信步一般地走到她面前:“說啊,怎麼不說了?哀家不在的時候,你嘴皮子不是挺利索?怎麼哀家一來你就成了鋸了嘴的葫蘆?”
蔡嬤嬤委屈地低下頭,往皇帝身邊站了站。
到底是靜太妃的心腹默默,皇帝不忍她蒙受不白之冤,便道:“蔡嬤嬤何錯之有?有了刺客自然要搜查,倒是這個老奴才百般阻撓,的確令人起疑。”
秦公公對莊太后稟報道:“顧姑娘在裡頭歇息,奴才是擔心這麼多人進去會驚擾顧姑娘纔會阻止的。何況奴才的確沒發現什麼刺客,太后若是不信可問問仁壽宮的大內高手,他們也沒——”
秦公公話未說完,寢殿的方向便傳來一陣兵器相接的聲音,衆人心神一凜,緊接着是顧嬌的冷喝:“還想逃!”
“呀!顧姑娘!”秦公公神色大變,招呼仁壽宮的大內高手道,“快!快去瞧瞧!”
四名大內高手轉身朝寢殿奔去,然而不待他們徹底出動,盡頭便又傳來一聲悽慘的叫喊:“啊——”
是男人的聲音!
魏公公張開胳膊攔在了皇帝身前:“刺客!有刺客!護駕!”
就在華清宮的高手也打算出動之際,顧嬌抓着一個灰頭土臉的黑衣刺客走了出來,將刺客往地上一扔,淡聲道:“刺客,給!”
顧嬌早已換回了自己的衣裳,頭髮披散着,彷彿剛從牀上醒來,還來不及梳頭的樣子。
蔡嬤嬤看着那名刺客有點懵。
還真讓太妃娘娘猜中了?刺客是仁壽宮的人?
不過——不是兩個嗎?
蔡嬤嬤狐疑地看了顧嬌一眼:“顧姑娘,一共有兩個刺客。”
“兩個?我只抓到了一個。”顧嬌雙手抱懷,面不改色地說。
刺客滿臉泥垢,看不清原本模樣,但嘴角溢出血絲,應當是受了重傷,並無還手之力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誰派你來的?你若說出背後主使,朕饒你不死!朕是九五至尊,一言九鼎,從不食言!”
刺客的面上掠過一絲遲疑,他驚恐的目光掃過仁壽宮外的衆人,最終落在了蔡嬤嬤的臉上。
蔡嬤嬤的心底驀地涌上一層不詳的預感!
刺客驚恐地看着蔡嬤嬤,開口道:“是……是靜……”
“住口!”蔡嬤嬤一個箭步邁上前,她似乎猜到刺客要說什麼了,她想要阻止對方,可惜已經晚了。
刺客半躺在地上,用手肘撐住身子,咬牙說道:“是靜太妃!靜太妃讓我來行刺太后的!”
蔡嬤嬤簡直懵了!
怎麼會這樣?
捉刺客怎麼捉到了自家娘娘的頭上!
她驚慌失措道:“你含血噴人!太妃娘娘幾時讓你來行刺太后了?若果真是太妃娘娘讓你來的,她又爲何叮囑我來搜查你?”
刺客咳了一口血,冷笑着說道:“我怎麼知道?或許……是太妃娘娘突然發現我知道了她的秘——”
刺客的話才說到一半,蔡嬤嬤便突然撲過去,一刀扎進了刺客的心口!
“你們……你們殺人……滅口……”
刺客說完這句,便兩眼一翻,身子一歪,倒在了血泊之中。
蔡嬤嬤驚得倒退好幾步,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我……我沒有……不是我……我沒殺人……”
她確實沒想過殺人。
她根本就不是自己撲過去的,是膝蓋像是被什麼擊中,腿一軟便朝對方撲過去了,而她還沒反應過來怎麼一回事手裡便多了一把刀。
然後那把刀插進了對方的心口。
顧嬌蹲下身,用指尖探了探刺客的脖頸,起身道:“他沒氣了。”
莊太后蹙眉道:“還不趕緊處理掉?把門口都給哀家擦乾淨!一滴血跡都不許留下!哀家討厭血腥氣!”
“是是是!”秦公公趕忙招呼仁壽宮的太監將刺客的屍體擡下去處理,又叫來宮女對現場進行清理。
蔡嬤嬤讓這一系列的變故弄懵了,她實在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操作,她腦子亂得不行,根本沒辦法思考,只能一個勁兒地替自己辯駁:“陛下……我沒有殺人……你相信我……那把刀不是我的……”
顧嬌道:“都看見了,不是你的是誰的?”
魏公公道:“是呀!不是你的是誰的?我也看見了!”
蔡嬤嬤一記冰冷的眸光打過去,姓魏的!你是不是又忘記自己是哪邊的!
魏公公脖子一縮,轉過身打了打自己的嘴,又嘴瓢!又嘴瓢!
蔡嬤嬤撲通跪下:“陛下,您不信我,總該信太妃娘娘呀!她怎麼可能會陷害太后呢——太妃娘娘心地善良,她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啊——”
皇帝的心底掠過一絲複雜。
他與靜太妃相依爲命長大,他很清楚靜太妃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踩死,總是以德報怨,哪怕莊太后將她驅逐出宮,她也從未在他面前抱怨過莊太后半句。
不僅如此,她還總勸和自己與莊太后的關係。
她怎會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再者,也沒有人前腳讓刺客來行刺,後腳就大張旗鼓把刺客捉出來的。
按刺客的說法,是他掌握了靜太妃的秘密,而靜太妃在把他派出去行刺後才突然察覺。
這就更可笑了。
靜母妃這種單純如白紙的人怎麼可能會有秘密?
不對,她有過秘密。
與顧潮的秘密。
皇帝的心裡忽然煩躁了起來。
想到顧潮差點給自己當了爹,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不知是不是正在氣頭上,他看蔡嬤嬤突然也有點礙眼。
“陛下……”蔡嬤嬤忐忑地看着皇帝。
皇帝蹙了蹙眉:“把蔡嬤嬤押下去……審問清楚!”
他用了押與審問這三個極爲不信任的字眼,要知道,皇帝從前對靜太妃是言聽計從,沒有絲毫懷疑的,就連靜太妃的心腹也被他視作自己的心腹。
可眼下,他竟然要把蔡嬤嬤當成嫌犯處置。
魏公公都驚了:“陛下?”
皇帝卻沒再理會任何人,甩甩袖,心情煩躁地離開了!
莊太后與顧嬌回了寢殿。
在寢殿的後院,本該被處理掉的屍體唰的坐起身來,抹掉一臉的泥巴,拿掉懷裡的血包,挑眉笑道:“本公子的演技還不錯吧?”
顧嬌淡淡地說道:“馬馬虎虎,沒我厲害。”
顧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