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時,顧嬌一行人總算走出了林子。
這時他們才發現,這裡與他們進來的地方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沐輕塵注視前方道:“穿過前面那片田埂就是官道,一直往南走會看到一個驛站。”
有驛站就有車馬。
顧嬌從國師殿帶出來的馬已經累得不像話,顧嬌都沒騎它了。
沐輕塵的侍衛牽着馬,顧長卿抱着小淨空,沐輕塵抱着小郡主。
一行人繼續趕路。
卻在過田埂時發生了一點小插曲,小郡主突然呼吸艱難,喘不上氣來,不多時她的臉色就蒼白了,嘴脣也烏了。
“我看看。”顧嬌走過來,附耳過去,聽了聽小郡主的心跳與呼吸。
突如其來的靠近令沐輕塵的呼吸一滯。
他看了看懷中的小郡主,又看看顧嬌近在咫尺的臉,忍不住輕咳一聲:“她怎麼樣了?”
“看樣子像是哮喘發作了。”顧嬌從腰間解下急救包,打開後取出一瓶哮喘氣霧劑,“小郡主。”
小郡主睜開眼,難受地看向顧嬌。
顧嬌把她抱了過來,找了個地方坐下,搖勻氣霧劑後拔掉瓶塞:“先把氣吐出來,含住它,我讓你吸氣你再吸氣,吸完之後不要吐。”
小郡主虛弱地點點頭。
都說久病成醫,患有哮喘的小郡主自幼吃藥,在治療方面的配合程度比一般孩子要高一些。
“吐氣。”顧嬌說。
小郡主吐完一口小長氣後,顧嬌將噴口放進她的嘴裡,按下氣霧劑的開關:“吸氣。我數十下你再吐氣。”
小郡主乖乖地含住噴口,憋得難受但也只是看着顧嬌。
“……十,好了。”顧嬌說。
小郡主長吐一口氣。
“好些了嗎?”顧嬌問她。
小郡主呼吸了幾下:“呼~呼~”
沒發覺有任何難受,小郡主驚訝地睜大了眸子。
她好得這麼快的嗎?
御醫們定期爲小郡主調理,加上這幾年燕山君與國君都將她養護得極好,她的哮喘已很少發作了。
顧嬌懷疑是在林子裡吸入了什麼過敏源才導致小郡主急性發作。
“這是什麼藥,效果這麼好?”以往小郡主發作都要許久才緩過來,御醫說不是每一次都能夠緩過氣來,所以以預防爲主,儘量不要讓她發病。
顧嬌問道:“這是平喘的特效藥。”
沐輕塵不解地問道:“你身上還帶着這種藥。”
習武之人身上帶的難道不該是金瘡藥、止血藥和解毒丸嗎?
“不是你和我說小郡主有哮喘嗎?”
自從沐輕塵說了之後,她就在急救包裡備了一瓶平喘的氣霧劑。
沐輕塵深深地看了顧嬌一眼,忽然就沉默了。
“去打點水來。”沐輕塵對侍衛說。
“是。”
方纔他們走過的路上有一條小溪,可能就是在林子深處看到的小溪,一直蜿蜒流到附近。
沐輕塵要將小郡主抱過來。
小郡主死死地抱住顧嬌的脖子,賴着不下來:“我要老師抱!你身上硬硬的!老師身上軟軟的!像——”
顧嬌捂住了她的小嘴,對沐輕塵道:“我抱。”
小傢伙,蹭胸不要太過分。
“公子!公子!”
侍衛神色匆忙地回來了。
沐輕塵見他沒打到水,心知是有事發生。
“怎麼了?”沐輕塵問。
侍衛道:“我去打水,走到半路碰到咱們家與沐家的人過來了。”
蘇、沐兩家。
顧長卿對十大世家全無沒好感,來一個他準備砍一個,來兩個他就砍一雙。
沐輕塵望着林子後方,蹙了蹙眉,似在心中閃過掙扎,最終對顧嬌說道:“你們先走,別走田埂了,田埂太寬闊,容易被發現。你們繞路,從林子另一面出去,或者我先帶他們回去,你們一會兒再出來。”
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並不容易。
私心裡,他不信沐家與蘇家會做出搶走小郡主的事情,但……他也說不上爲什麼,他就覺得讓他們先離開是對的。
或許他心底早已有了一個自己都不願去直面的猜測。
“那我們走了。”顧嬌抱着小郡主轉身,“和沐輕塵再見。”
小郡主聽話揮手:“沐輕塵再見。”
顧長卿抱着小淨空跟上。
二人往東走了幾步進入林子。
走遠了還能聽到那邊的談話。
“輕塵啊,你怎麼在這裡?你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二舅,沒有,不過我聽說小郡主已經回去了。”
“什麼?回去了?”
“是的,方纔碰到一個受傷的侍衛,不知誰家的,他說看見有人帶着小郡主出了林子,從田埂的方向走了。小郡主很安全,沒什麼事。”
“那我們真是白來一趟……也不知現在去追還來不來得及……”
沐輕塵看着二舅,眼底一點點涌上失望。
……
小郡主趴在顧嬌懷裡晃悠一陣後又睡着了。
顧嬌看着懷裡的小豆丁,說道:“沒想到一個小傢伙的失蹤,把什麼牛鬼蛇神都炸出來了。”
顧長卿說道:“十大世家本就不和,這一日是遲早的。”
當初人人嫉妒軒轅家一家獨大,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可當軒轅家真的亡了之後,他們又個個兒都想成爲下一個軒轅家。
顧嬌問道:“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
顧長卿道:“是蕭珩通知我的。”
原本他都打算出城去看顧琰了,到內城門口時被蕭珩追上了。
顧嬌:“你和他說了你要出城?”
顧長卿:“沒有,他自己猜到的。”
顧嬌挑眉:“我相公就是聰明!”
顧長卿黑下臉來。
林子這頭揹着山,光線不太好,二人走得很小心。
顧嬌又道:“對了,太子那邊進展順利嗎?”
顧長卿道:“順利。”
顧嬌唔了一聲:“他就這麼輕信地下武場送去的人?”
顧長卿解釋道:“他給了我一種毒藥,一月服用一次解藥,否則會死掉。”
顧嬌朝他看來:“你喝了?”
“嗯。”顧長卿點頭,看向顧嬌,“我覺得你能解。”
顧嬌:“我覺得我解不了。”
顧長卿:“……”
顧嬌雙耳一動,扭頭朝東南方的林子深處望去:“那邊好像有動靜。”
顧長卿凝眸望了望:“我也聽見了,要去看看嗎?”
顧嬌想了想:“那就去看看。”
顧長卿一手抱着小淨空,另一手摟住顧嬌的腰肢,施展輕功將她帶了過去。
二人抱着孩子隱蔽在一棵大樹後。
約莫百步之外,一名身着道袍的年輕男子正與兩名蒙面黑衣人交手,而在他們打鬥的現場還站着一個丰神俊朗的……少年。
“是風無修與清風道長。”顧嬌小聲說。
“你認識?”顧長卿低聲問。
顧嬌嗯了一聲:“我在國師殿見過清風道長,在藏書閣見過風無修的畫像……風無修怎麼比畫像上的還年輕啊?”
風無修今年二十三歲,可畫像上看着只有不到二十歲,眼下見了真人,直接又小了三歲。
風無修的年齡並未撒謊,他只是天生面嫩。
清風道長與兩名黑衣人打得十分激烈,黑衣人的武功似乎並不比齊煊弱多少,兩個加在一起那就是齊煊2.0.
顧嬌感慨:“燕國還真是高手如雲啊……你看誰會贏?”
“那個道士。”顧長卿幾乎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
兩個黑衣人都出了殺招,清風道長的招式實則有所保留,爲了不讓內力波及到附近的風無修,他每一招其實都拆成了兩招——
一招用來禦敵,另一招用來卸掉自己某個方位的內力。
顧長卿第一次見這樣的打法,有些讓他大開眼界。
“唔。”顧嬌看得目不轉睛,“看來沐輕塵說得沒錯,幸好沒遇上這個風家的道士。”
“戰鬥快結束了,我們走吧。”他們纔打到一半,但顧長卿已經判斷出清風道長將在多少招內解決掉那兩個黑衣人了。
……
顧嬌與顧長卿是午時回到國師殿的。
兩個孩子都醒了,也在驛站吃過東西了,就是身上與臉上還都髒兮兮的,看上去有些慘不忍睹。
夜裡顧嬌沒法兒仔細檢查他們的傷勢,上了馬車才發現他們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與擦傷,都是路上磕磕碰碰劃的摔的。
蕭珩早已在國師殿門口等候多時。
顧長卿與顧嬌抱着孩子下了馬車。
蕭珩快步走過去,看着兩個慘不忍睹的小傢伙,眸光涼了涼。
他看向顧嬌與顧長卿:“你們沒事吧?”
“沒事。”
這一趟她與顧長卿倒是真沒大礙,只有兩個小豆丁遭了一番大罪。
“我來吧。”蕭珩伸手將顧長卿懷裡的小淨空抱了過來。
小淨空破天荒地沒有表示抗議,雖然臉色臭臭的,不過身體卻很誠實。
他乖乖地趴在蕭珩懷中,呼吸着蕭珩身上的氣息。
從三歲半就來到家裡,兩年時間過去,他不僅僅深深依賴着顧嬌,也從心底依賴着蕭珩。
就像是一個孩子最喜歡自己的孃親,但也不會不想要自己父親。
蕭珩低頭看了看趴在自己胸膛的小傢伙:“嚇壞了吧?”
都沒力氣作妖了。
“纔沒有。”小淨空鼻子哼哼地說,“我就是累了。”
他還能和自己擡槓,問題應當不大。
蕭珩失笑:“行,你累,今天讓你休息。”
“不做作業。”
“好。”
“還要給吃糖。”
“可以。”
小淨空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
壞姐夫難得有如此通情達理的時候,他決定再爲自己謀一波小福利。
蕭珩哪兒能看不出他的小九九,捏了捏他的小臉蛋道:“適可而止啊,不然前面的也給你沒收了。”
小淨空一秒黑臉。
果然還是壞姐夫!
蕭珩壓下翹起來的脣角,對顧嬌道:“我先帶淨空去洗個澡。若是有人問起來,我就說他見義勇爲,救了我小姑姑,我得留這位小恩人在國師殿住幾日。”
這個理由很好。
“有個問題,我想了許久了,不該叫小姨嗎?”顧嬌問。
蕭珩輕輕一笑,說道:“皇長孫姓上官,按大燕皇族的習俗,同姓的叫姑姑。”
顧嬌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那我先送小郡主回宮。”
蕭珩看着抱住顧嬌脖子不撒手的小郡主,說道:“不用了,國君在來的路上了。”
說曹操曹操到。
國君也是聽說了小郡主被人送回宮的消息,卻遲遲等不到人影,於是想來國師殿問問情況。
當得知小郡主在麒麟殿時,他二話不說地趕了過去。
“陛下您慢點兒!”張德全簡直都要追不上了!
陛下您一把年紀了當自己還年輕嗎?
就不怕摔着嗎!
“小雪!”
國君人未到,聲先至。
小郡主自顧嬌懷裡擡起小腦袋,巴巴兒地望向門口。
國君火急火燎入內的一霎,小郡主哇的一聲哭了:“嗚哇——陛下伯伯……有壞人抓我……”
顧長卿不便露面,把顧嬌送到之後便離開了。
他們在上官燕隔壁的廂房中,除小郡主外,屋子裡便只有顧嬌、蕭珩與小淨空。
國君看着兩個狼狽不堪的孩子,剎那間龍顏大怒!
顧嬌不介意給他火上添點油:“今天早上,小郡主的哮喘發作過一次,情況十分危急。”
國君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郡主。
小郡主哭得一抽一抽,點點頭:“喘不過氣……好難受……”
國君心疼地問道:“現在還喘不過氣嗎?”
小郡主哽咽地搖搖頭:“現在沒有了……老師給我藥了……”
國君讓張德全將兩個孩子帶去隔壁吃點東西。
隨後他神色複雜地看向同樣有些狼狽的顧嬌,沉聲道:“是你找到小郡主的?”
顧嬌直言不諱:“是。”
國君狐疑地問道:“你怎麼找到的?”
你懷疑我監守自盜?
顧嬌道:“我有一隻鷹,它找到的。”
國君將信將疑:“你的鷹還會尋人?”
“訓練過。”顧嬌說。
纔怪了。
顧嬌心說。
“我見過那隻鷹。”蕭珩說道,“兩個孩子也見過,那隻鷹認得他們。”
國君對上官慶的信任度還是挺高的,他沒再糾結這個,而是問顧嬌:“抓走小郡主的人呢?”
“沒看見。”蕭珩搶先說。
顧嬌面不改色道:“對,就是沒看見。兩個孩子從被關押的地方逃進了林子,我是在林子裡找到他們的。”
“朕知道了。”
國君又去隔壁問了小淨空與小郡主。
小郡主畢竟才四歲,她能說出來的線索有限,她只記得自己被人抓了一次又一次,根本記不起來那些人的樣子。
小淨空記得小販與黑衣人的模樣,也記得董家主等人的模樣,可方纔蕭珩叮囑過他,要說不記得、沒看清。
張德全說道:“陛下,兩個孩子還小,受了那麼大的驚嚇,記不清也正常。”
國君面色陰沉地出了麒麟殿。
顧嬌望着國君遠去的背影,問蕭珩道:“爲什麼要我和淨空什麼也不說?”
蕭珩拉過她的手,將她鬢角的髮絲攏到耳後:“因爲說了也沒有足夠的證據,指不定還會被各大世家聯起手來反咬一口。”
顧嬌問道:“那就這麼算了?”
蕭珩理了理她的鬢角:“不會。小郡主這次遭了這麼大的罪,還差點兒把命搭上,國君不會善罷甘休。那些背地裡玩心計的人很快就會明白他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
藏書閣,三樓。
國君與國師大人對坐飲茶。
國師大人給國君與自己倒了茶:“陛下當真要這麼做嗎?”
國君正色道:“沒錯。”
國師大人淡淡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當初說好的,國師殿不插手朝廷政務,不參與權勢之爭,不問世家之事。”
國君語重心長道:“朕……不是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命令你,而是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請你幫這個忙。”
國師大人喝茶的動作一頓:“葉青。”
葉青走上前,拱手行禮:“弟子在。”
國師大人問道:“什麼時辰了?”
葉青恭敬作答:“午時剛過。”
國師大人淡淡說道:“酉時,爲師要見到抓走小郡主的幕後主使。”
葉青神色一肅:“弟子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