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靈璧嘆了口氣,把沾了血污的外衣脫下來嫌棄的扔在了地上,道:“我今天進了宮,一句話還沒說呢,就看着皇上訓斥父親,又賞了板子,我說要替都不許,結果父親挨完板子,皇上就讓人立刻把姑父處決了,還說詔獄裡關着的人,但凡和這次齊王謀反有關的人立刻都處決了,一刻鐘也不許耽誤,又讓我去謝家抓人,說齊王曾經對他誇讚過謝家的人,還舉薦謝家大老爺做官,足見兩邊關係親密,這次齊王謀反,多半謝家也跑不了,要我去抓人。”
薛子楨冷笑:“齊王舉薦的人多了,難道皇上要一一的清算?”
霍靈璧沉默着沒說話,薛子楨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難道皇上真的要……”
霍靈璧沉重的點點頭,道:“皇上叫了吏部的人過來問,齊王都曾舉薦過誰,名單要一一記錄下來,還召見了岳父,我覺得奇怪,皇上大過年的突然鬧出這事到底是爲了什麼,結果太子悄悄告訴我,前陣子皇后娘娘病了,皇上一直在旁邊照顧,沒有閒心處理這些事,如今皇后娘娘痊癒了,皇上就迫不及待的動手了,連正在過年都顧不得了,足見對齊王謀反一事是多麼的憤怒。”
薛子楨嘆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不管上一輩有怎樣的恩怨,皇上對齊王實在是沒的說,要是我親手養大的孩子到頭來反咬我一口,我估計也得被氣死。”
霍靈璧看着她,忍不住一笑:“你親手教導出來的孩子應該不會走上謀反這條笨路吧!”
薛子楨瞪了他一眼,道:“如今你打算怎麼辦?真的把這些人都抓起來?”
霍靈璧道:“聖命難違啊,我有什麼法子?難不成抗旨?”
薛子楨思索片刻。道:“抓人是抓人,可怎麼抓還不是你說了算?倒是姑母那邊,姑父死了,如今可怎麼交代?”
霍靈璧揉了揉額角,很是頭疼,外頭的事一大堆他都應接不暇了,哪裡還管得了交代不交代的事。遂道:“以後姑母只怕就要留在咱們家了。你多費心勸勸,也只能這麼着了,我能奉養她終老。但姑父實在是救不出來了。”
薛子楨笑了笑:“人家有兒子,要奉養也輪不到你啊!”
霍靈璧扯了扯嘴角,就他那個表弟,整個一個酸書生。自打姑父出事,他除了跟個娘兒們似的唉聲嘆氣。一點主意都沒有,指望他奉養老人,下輩子吧!能把他自己照顧好就不錯了!
不過這話霍靈璧也不好跟薛子楨抱怨,都累了一天了。兩個人草草梳洗過便上牀歇息了,但都沒有睡意,尤其是霍靈璧。心裡總覺得有些歉疚,明明說好了今天陪着薛子楨回孃家讓她一家團聚的。還說讓她多住幾天,結果連一頓飯都沒吃完。
他扭頭看着薛子楨那邊,簾幕低垂,擋住了他的視線,但他知道,薛子楨肯定沒這麼快睡着,便輕聲道:“對不住,今天我食言了,等這件事過去了,我再陪你回孃家如何?”
沉默了好一會,那邊才傳來薛子楨的聲音:“無妨,我不介意的。”
霍靈璧笑道:“你介不介意是你的事,可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的。”
薛子楨沒做聲,盯着帳子頂繡着的百蝶穿花的圖案,朦朦朧朧的睡去。
接下來幾天,霍靈璧在外奔波,霍夫人要照顧鎮國公,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就落在了薛子楨身上。
邱明死了,霍姑太太要給他發喪守靈,又回到了邱家,薛子楨免不了派人過去幫襯,而又正值過年,東家西家的宴請也都是免不了的,那些登門送禮的也要一一的打發,真是忙的腳不沾地。
而外面的形勢也不容樂觀,順昌帝以雷霆之勢查抄了十數個大臣的家,都關在了詔獄裡,據霍靈璧所說,順昌帝要人日夜審問鞭打,問是否與齊王勾結,熬得下來的人未必能證明其清白,熬不下來的索性一命嗚呼了,而他們家的家眷也大都沒什麼好下場,男子發配充軍,女子沒入教坊司,這對那些嬌生慣養的貴婦千金來說無疑是墜入了地獄,很多人都不堪受辱自盡了……
還未到元宵節,京城已經是血流成河了!
薛子楨雖然沒親眼所見,但光是聽說的就駭人聽聞了,溪柳幾次出門,都說東市菜市口每天都有人被處決,老百姓剛開始還湊熱鬧的圍上去看,後來都麻木了,如今那一片地方連泥裡都浸了血,一到晚上就陰森森的,半個人影都沒有。
霍靈璧每日早出晚歸,雖然每次都在外院換了衣服纔回來,但身上還是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霍靈璧怕晦氣,索性直接睡在了外院的書房,每天回來也是告訴薛子楨哪家又被查抄了而已。
短短半個月的功夫,上至六部,下到各州各府的地方官員,已經死了二十八個,不管你是正二品的大員還是從六品的小官,也不管有什麼樣的靠山和依仗,只要你被查出與齊王有什麼牽扯,肯定難逃一死!
相比外面的腥風血雨和人人自危,鎮國公府倒是安靜得很,鎮國公雖然捱了板子,但到底沒受什麼懲罰,霍夫人見都被薛子楨說中了,便對她越發的信任,遇到什麼事都要聽聽她的主意。
更何況這次順昌帝查齊王謀逆案,薛丹臣又升官了,他原本就是閣老,又掌管着吏部,即便在內閣六位閣老中是最晚入閣的,但誰都不敢輕視他,如今刑部的蘇魁章因爲替他的親家說情,被順昌帝免官了,順昌帝又叫薛丹臣把刑部也管起來,這麼一算下來,薛丹臣相當於同時管了吏部和刑部,其炙手可熱,可見一斑。
因爲這件事,大家都看出了順昌帝對薛丹臣的信任,一窩蜂的跑到薛家去求情,還不敢明目張膽的過去,單挑半夜時候悄悄登門,把帖子和禮物往門房一放,人卻溜了,你不收也得收,每天早上薛家一開大門,門口都堆得滿滿的,想出門都困難,薛丹臣無奈得很,只能按着帖子讓人一一把禮物給送還回去。
有的人見薛丹臣這邊走不通,又自作聰明跑去了霍家給薛子楨送禮,希望她能幫着美言幾句,尤其是各家的女眷,紛紛下帖子給薛子楨,藉着賞花觀畫之名把人請了去,說的卻是求情的話,薛子楨也頗爲無語,到最後索性一切帖子都推了,禮物也不收,人也不見,這才清淨了些。
最近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風言風語,說霍夫人的孃家賀家也被人告了一狀,只怕是不好了,賀夫人便跑來鎮國公府求自家小姑子幫忙想辦法,霍夫人爲難得很,便找了薛子楨來商議。
霍夫人的生母是賀家的老太君,幾年前已經去世了,她與趙皇后的生母,也就是趙家的太夫人是親姐妹,是以霍夫人和趙皇后是嫡親的姨表姐妹。
如今賀家當家作主的是霍夫人的親哥哥嫂子,素日裡行事也低調,不是那等愛惹是生非的,如今賀老爺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就是鎮國公刻意提拔的。
賀老爺是個好好先生,雖然是左副都御使,但很少寫摺子彈劾誰,提起他來大家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沒什麼主意,他又是鎮國公的大舅哥,按說和齊王謀反的事是沒什麼關係的,但偏偏之前順昌帝下旨賞賜一萬兩黃金給齊王,讓他給三王爺修葺陵墓,這件事就是賀老爺上書建議的。
他當時也純粹是爲了逢迎上意才這麼說的,但如今順昌帝恨毒了齊王,是寧枉勿縱,捕風捉影的事也一概不放過的,倘若被人蔘了一本,不死也要脫層皮!
賀夫人哭的眼睛通紅,瞬間老了十歲似的,提起這事就要抹眼睛:“你大哥素日人緣極好,誰也不會拿這樣的事開玩笑,都是那個甄大人,之前要和我們結親,你大哥沒同意,說他們家兒子不學無術,甄大人就嫉恨上了,前陣子他被抓了起來,說是供出了你大哥這件事,你說該怎麼辦啊,難不成眼睜睜看着他被抓進去?”
霍夫人也是愁眉苦臉,之前爲了一個姑老爺,鎮國公已經又是罰奉禁足又是挨板子,就是這樣也沒把人救下來,難道如今又要爲了大哥再去受一次?她也不捨得啊,就是捨得,也未必能把人救下來。
賀夫人一看霍夫人那爲難的樣子就心中有數了,她也知道這事有些強人所難,但事關全家的性命,有任何希望她都要試一試,更何況如今滿京城的權臣勳貴都因爲這事沉寂下來了,慶王和興王被禁足,睿王被罰奉,內閣六位閣老,被免官的蘇魁章還是好的呢,戶部尚書丁佔祥和工部尚書戚文江因親戚族人涉嫌謀反,也落了一個管教不嚴的罪名,兩個快六十的人了,一人捱了三十板子,全家都被貶爲庶民了,這還是大家苦苦求情的結果呢。
如今內閣也就柯光祖,蔡文華和薛丹臣這三個人說了算了,但分管刑部的又是薛丹臣,所以賀夫人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讓薛子楨幫着求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