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宜憐在假山邊站了很久,直到英國公帶着侍衛離開了,她才緩緩地回過神來。
但她渾身都在冒冷汗!
本來是看到羅宜寧過來,她才帶着丫頭躲在了假山之後,想看看羅宜寧究竟要做什麼的,誰知道卻聽到了這樣的事。
母親不是跟她說,羅宜寧是一個低賤的護衛的女兒嗎?說她出生低微,配不上嫡出小姐的身份嗎。
但剛纔,那氣勢逼人的英國公,明明就說羅宜寧是他的女兒!且言語之間十分希望她能跟自己回去。想來也是,英國公府沒有女孩兒,一個趙明珠都養得如此尊貴。更何況是英國公的親生女兒。
宜寧竟然是英國公的女兒!
難怪英國公會突然上門來,難怪父親的神情這麼古怪。看着英國公的眼神又避諱又不敢惹怒他,強扯出笑容。
羅宜憐手裡的手帕捏得汗津津的,丫頭都十分擔憂地扶住了她:“小姐,不是說去花廳……”
“去什麼花廳!”羅宜憐低斥道,“趕緊跟我去母親那裡,快些!”
那鳳凰蛋落到家裡,卻讓她們這般的對待。就算是出生不乾淨又如何,看那英國公的作風強硬,是絕對會把這件事掩藏過去的。最尊貴的是血脈,有英國公家的血緣,羅宜寧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
英國公一看便是寵女護女的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孩兒這麼被欺辱,能放過她們嗎?
父親明顯也是知道了這件事的,但看他什麼都沒有說,就知道肯定是於英國公達成什麼約定的。羅宜憐閉上眼,想起席間大伯父對英國公的恭敬……
喬姨娘正在屋子裡聽婆子說軒哥兒近日的事,被突然闖入的羅宜憐嚇了一跳。
“你這着急忙慌的做什麼!”喬姨娘訓道,“叫你父親看到了,定要說你幾句。”
羅宜憐面色難看,甚至有些發白,看得喬姨娘心中一沉。想到女兒尋常也不是那冒冒失失的人,才問:“究竟怎麼了?”
羅宜憐擡起頭:“母親可知道,英國公上門來做什麼的?”
喬姨娘很是疑惑,揮手叫兩側的丫頭退下去了,才道:“我有聽聞,卻不知道究竟是做什麼的。”
“他是來尋親的。”羅宜憐看着母親頓了頓,“您知道他尋的人是誰嗎?”
喬姨娘聽過丫頭說英國公是來尋親的,但卻不知道究竟是誰。她在花廳守了這麼久都沒有看到。難道女兒知道了?
羅宜憐竟不知究竟是什麼心情,反倒讓她平靜了許多。她看着母親,微微一頓接着說:“他尋的親生女兒是羅宜寧,羅宜寧……不是什麼護衛奸生,而是英國公的女兒。”
喬姨娘差點失手把杯子給打了,幸虧她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看着女兒許久,突然站起身,渾身一陣陣的發冷。
是啊……她怎麼會沒有想到,她剛揭穿了羅宜寧的身份,英國公就找上門來了。英國公又是上門尋女的!只是她已經認定羅宜寧的父親是個護衛,怎麼會懷疑到英國公身上。
羅宜寧居然是英國公的女兒!
“你是如何知道的?”喬姨娘覺得自己喉嚨乾澀,抓住了羅宜憐的手,“可是真的?”
“英國公和羅宜寧說話,我在旁邊聽到了。”羅宜憐覺得母親抓得自己有些疼,她繼續說,“英國公要接羅宜寧回去,似乎在問羅宜寧願不願意……她已經同意了。”
自然會同意了,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英國公,知道自己本該活得更尊貴,誰會不同意呢。
羅宜憐反手推開喬姨娘,抓住了她的手:“母親,我今日看到了鄭媽媽在席上。你且告訴我,你帶那丫頭去跟父親說話的時候,究竟說的是什麼?父親受此羞辱,若是再被您誤導了,必然會將憤怒牽連到您身上。那英國公,要是知道了您這麼對羅宜寧,肯定也不會放過您。”
喬姨娘被女兒這話說得一陣發慌。她說的什麼……她爲了讓羅成章厭惡羅宜寧,自然是怎麼難聽怎麼說。
若羅宜寧真是個護衛的女兒倒也罷了,但人家本來尊貴無比,卻被她這樣侮辱……
只怪她爲了早日把軒哥兒奪回來,行事太心急了。
喬姨娘覺得宛如一層冷水透過她的心,渾身都在發冷,她過了好久才鎮定了下來。
這事不怕,羅宜寧畢竟出身有瑕疵,英國公要是想保她的名聲,必然不敢大肆宣揚。但鄭媽媽究竟跟羅成章說了什麼?英國公又跟他說了什麼,她卻必須要知道。羅家屈於英國公的勢力,肯定會照着英國公的意思來做事。
喬姨娘想到這裡之後片刻都不敢耽擱,叫丫頭給她換了一件衣裳,她要立刻去羅成章那裡。
喬姨娘想得的確不錯,英國公先禮後兵,既然面子已經給足了羅成章,此刻他也就沒有客氣了。下午的時候,羅成章就已經跟他說了宜寧爲何會搬去偏院,爲何遭受如此對待。
魏凌端着茶,坐在羅成章的書房裡說:“……我明日就來接宜寧走,至於宜寧想帶什麼離開,全憑了她的喜好。羅大人應該不會不同意吧?”
羅成章覺得魏凌氣勢逼人,想到大哥說的話,羅成章又只能忍着應了。都過去十多年的事了,有什麼不能忍的,還是得看着眼前纔是。魏凌現在對他絲毫不客氣,話中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的,他哪裡敢反駁一句。
魏凌想到那上不得檯面的姨娘,竟然敢羞辱宜寧,他又道:“我欠羅大人一個人情,望羅大人好好守住我女孩兒的秘密。至於亂嚼舌根的人,羅大人還要慎重一些纔是。要不是有那等言語在前,我等也不會鬧成這般不好看了。”
魏凌不說到喬姨娘還好,一說起來,羅成章也面色微冷。
魏凌吩咐完了之後,羅成章送魏凌出門。輕吐了一口氣,他叫了心腹的管事進來說:“……去通知七小姐,明日英國公來帶她走。讓她先收拾着行李,不可輕慢了英國公。”
羅成章並不知道魏凌已經和羅宜寧談好了。
那心腹管事應下了,又猶豫道:“老爺,喬姨娘在門外……等着見您呢。”
羅成章的面容突然冷下來,透出一種淡淡的陰沉。他點頭:“把她叫進來。”
他轉身朝書房走去,聽到背後是有人進來了,擡起了裙子,關上了槅扇。還是如往常一般嬌柔的聲音:“妾身給老爺問……”
喬姨娘話都沒有說完,羅成章突然轉身就是一耳光扇過來。
羅成章雖然是讀書人,但力道也是十足的。喬姨娘沒有絲毫預料就被扇得撲到了小几上,臉頰腫痛而火辣,一股強烈的羞恥感涌上來。
喬姨娘半天都沒有擡起頭,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都被打散了,她捂着臉有些發抖。心裡又驚又怕,從沒見過羅成章對她如此盛怒。
羅成章冷冷地道:“還敢來找我。那好,免得我上門去找你的麻煩!你給我擡頭看着。”
喬姨娘不敢不從,慢慢地擡頭地看着羅成章。她又是委屈,眼淚沿着臉就流下來。
她平日是愛哭,雖然有的時候是裝的,但的確也是個愛哭的性子。羅成章每次見到她哭都會憐惜她,想到這個那個他從揚州帶回來的女孩兒,曾經手把手地教她寫字,他如何會不憐惜。但他現在冷漠地站在她面前,沒有絲毫動容地抓住了她的下巴:“你那天說的話,有幾分真假?”
喬姨娘淚眼朦朧地看着他:“老爺,妾身不知道。妾身只是來請安的……”
“你說顧明瀾是因爲私通避去寺廟住的,還說母親是被宜寧的身世給氣得發病的。”羅成章一字一頓地說,語氣冷而堅硬,“且不說母親的事。明瀾當年如何待你的?你這蛇蠍心腸的東西,竟然顛倒黑白污衊她!叫我輕信了你!”他被鄭媽媽反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若不是喬姨娘誤導在先,他怎麼會對顧明瀾這麼憤怒。
當年怎麼看怎麼善良的,梨花一樣的小姑娘,現在卻成了手下這樣一個人。
“老爺,妾身真的不知道那丫頭說的話是真是假啊……”喬姨娘哭得嘴脣發抖。
“你不知道?她是你鋪上夥計的妻子,你會不清楚嗎?”羅成章冷笑。
“羅宜寧的生父找上門來,就是那英國公。”他氣得捏緊了她的下巴,“這事我就直接告訴你了,我還告訴你。魏凌說了,以後羅家誰要是敢泄露了羅宜寧的身世出去,他必然不會放過羅家任何一個人。你想對付羅宜寧?那好,你現在親手把她變成了英國公府的小姐,你可高興了?”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只能聽到喬姨娘輕輕的啜泣聲。
至於羅成章是真的憤怒,還是遷怒與她,喬姨娘不知道。她沒有那個膽子去指責羅成章半句,她能在羅家好好地活着,靠的就是羅成章的憐惜。她再怎麼憤怒和不甘,在他面前也不敢表現。
倒是羅成章說的那些話,真的如鐘磬一般敲得巨響,讓她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她親手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