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裡放了個小爐子煮茶,珍珠幫她端了一杯來。這處修得極雅,是酷暑的時候用來避涼的,但因還未到酷暑,這處來的時候不多,前幾天纔剛拾掇出來。還未來得及佈置茶房。
但是風景卻是極好的。窗外遍植墨竹,下面就是水波盪漾的湖面,這時候開滿了碗口大小的睡蓮。竹簾子挑開就能看到房山那邊的戲臺一角。但是正看過去是波光瀲灩的湖面,微風拂面的非常舒服。
宜寧靠着貴妃椅的迎枕,只覺得頭一抽一抽的疼。吹着風就更疼了,風光都顧不上看,叫珍珠去把竹簾子關上了。
珍珠捧了茶給她,有些憂心地道:“不如我去請青渠姑娘來給您看看……”眼看着她是疼得越發厲害了。
這個偏頭痛的毛病聽說小宜寧的生母也有,但是長姐沒有,她卻又有了。宜寧捂着額頭嘆了口氣:“不過就是喝頭痛散,治根不治本的,還是算了吧。我好好睡會兒便是了。”讓珍珠先下去了。
珍珠走出來的時候,看到臺階下兩個剛留頭的丫頭在玩百索。小丫頭們一看到是珍珠,嚇得連忙立正了。珍珠怕她們吵着了宜寧休息,訓斥說:“都不準再玩了,到院子外頭守着去。”
她叫了偏房的兩個婆子,準備讓她們劃了船去採一些荷花苞。
兩個小丫頭乖乖地去守在門口了,珍珠才帶着兩個婆子出門。剛走了不久,沈玉就尋到了這裡來,他看到門口站着的兩個小丫頭,笑着問她們:“你們小姐可是在裡頭休息的?”
其中一個小丫頭點點頭,活潑地問他道:“您是哪位?”
“忠勤伯家的沈公子。”
另一個丫頭膽小一些,聽到忠勤伯家的名號之後忙拉了拉同伴的衣袖,說:“沈公子!我們小姐在裡面休息呢,珍珠姐姐說不能吵着了。您"zhao xiao jie"可有什麼要緊事?不如奴婢給您通傳吧!”
“不必了。”沈玉笑了笑說,“我跟她說兩句話就行的。她既然在休息,也不用你們通傳了,免得擾了她休息反倒怪了你們。”
兩個小丫頭一直在偏房伺候,也不過是做些簡單的雜事,能跟忠勤伯家的公子說兩句話已經不易了,哪裡懂得別的東西。早聽說忠勤伯家和她們府往來甚密,也不敢阻攔了沈玉。就屈身道:“沈公子有吩咐儘可叫了奴婢。”隨後讓沈玉進去了。
偏房裡還點着一爐香。
這偏頭痛的時候,對聲音和味道都格外敏銳,平日聞着覺得清新淡雅的梔子香,卻也變得不好聞了。
宜寧扶着額頭坐起身,叫了兩聲珍珠卻沒有人應。她便只能自己去端香爐,剛站起來就覺得一陣眩暈的抽痛,腳下踉蹌幾乎站不穩。誰知立刻有人半抱般地接住了她,溫聲問道:“宜寧妹妹,你怎麼了?”
宜寧恢復了些清醒,才發現抱着她的人居然是沈玉!
她立刻震驚地推開一步,想到也是他接住了自己,勉強笑道:“沈玉哥哥,你……你怎麼在這兒?”
沈玉清秀的臉露出微微的笑意,他走近一步說:“宜寧妹妹,上次讓母親來求親,是我唐突了。你別怕……我是來找你說清楚的。”
他看到宜寧勉強扶着貴妃椅的扶手,她纖弱的身子靠着椅子。嘴脣好像是因生病要更紅些,比平日顯得更加明豔,鼓鼓的胸脯微微起伏着,讓人移不開目光。而且她這麼柔弱,根本就不能拒絕自己,無論怎麼對她都行……
想到這裡,沈玉彷彿進入某種迷幻之中。英國公不願意讓他娶她,但是他明明這麼喜歡她。
如果真的讓她被迫與自己在一起了,那麼無論英國公怎麼反對,都不可能阻止得了。
宜寧卻覺得沈玉有些危險,他慢慢地朝她靠近,表情漸漸地深了。她退無可退地靠着牆,喊了一聲珍珠,卻沒有人回答她。宜寧這纔有些慌亂了,立刻就要奪門而出,卻被沈玉一把扣住了手腕,還捂住了他的嘴。她整個人都被按進他懷裡,宜寧想要掙扎,但是她本來力氣就小,沈玉輕而易舉地按住她。
“宜寧妹妹!你不要着急,我是喜歡你的。”沈玉有些急躁地在她耳邊說,“你不要喊,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這沈玉是瘋了吧!宜寧反手就想打他耳光,但他卻立刻壓了下來。宜寧兩世爲人,從來沒感覺到過這種女子的無助,只覺得他強迫地壓下來,嘴脣還湊到了她的臉邊,幾乎立刻就碰到了。
“……你放”宜寧被他捂着嘴,艱難地說,“我不喜歡……不要!”
沈玉聽了卻按住她的肩說:“你喜歡的!”只要她成了他的,他們以後就能在一起了。
宜寧只恨自己體弱,不然早把沈玉踹飛了。如今卻只感覺到他壓在自己,他盯着自己,似乎呼吸還漸漸加粗了。
她無力掙扎,心裡隱隱地發寒,越來越覺得害怕。
*
最後一枚黑棋落定,勝負已分。
程琅雖然輸了卻也不急,一枚一枚地撿了棋子說:“幾年前我尋訪保定,曾遇一高僧,棋藝超羣。除了那位高僧,羅大人還是第一個破了我棋局的。”
羅慎遠喝了口茶,他又不能告訴程琅。當年那盤也是他幫道衍下的。
“不過羅大人即將要任職大理寺少卿,恐怕要小心了。據我所知,今天便有四個言官向皇上遞了摺子彈劾你的。”程琅說,“還未上任便被彈劾,我倒也是第一次聽說。”
羅慎遠倒是難得地笑了笑:“多謝程大人關心了。”說罷側頭問身邊伺候的丫頭,“你們小姐在何處?”
丫頭也不敢看他,這位新科狀元長得太俊朗了。她低頭屈身應道:“小姐應該在後山看戲。”
羅慎遠知道那小丫頭不喜歡看戲,肯定是坐不住的。原以爲她會過來找自己,居然一直沒有過來。
“她覺得唱戲吵得很,必是不愛聽的。”羅慎遠搖頭,“罷了,我去找她吧。”
程琅聽了卻擡起頭。
“宜寧不喜歡看戲?”他問道。
羅慎遠看了他一眼,程琅重複這句話什麼意思?
程琅苦笑片刻,羅宜寧啊羅宜寧,怎麼能跟她這麼像!實在是太像,有的時候他都有種恍惚的錯覺。
但是沒有人能取代她,再像也是不可能的。
不過他卻不會這麼無動於衷了。若是這孩子真的與她有幾分淵源,要是有什麼意外,恐怕他也會看不過去。就當看在她的份上提點羅慎遠罷了。程琅放下了手中的棋盅,說道:“剛纔看到宜寧往偏房去了……忠勤伯家的世子跟着去了。你也過去看看吧。”
他當時雖然看到了,但對沈玉這人也算是瞭解。這傢伙金玉其外內是草包,但是讓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還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糾纏於宜寧,因此他當時也沒有想着過去看。
羅慎遠聽到他的話,臉色微微一變。
程琅幾乎可以斷定,他知道忠勤伯家世子跟宜寧的關係。
但是這件事分明就是世家秘辛,誰也不會胡亂說了出去,他是怎麼知道的?
不論如何,羅慎遠已經沉下了臉色,問身邊的丫頭聲音非常低沉:“——偏房在哪裡?”
程琅都被他的臉色給嚇到了。他跟羅慎遠也算是舊識了,這人做什麼都是一副雲淡風輕沉默寡言的樣子,他從來沒看到過他這麼陰沉的神色。他不禁跟着站起來道:“你也不用急,忠勤伯家的世子沈玉還是知道些分寸的……他父親正準備給他請封世子。”
羅慎遠只是扔了一句:“看了再說吧。”很快就大步走出了涼亭。
程琅也跟了上去,丫頭在前面領路。這個羅慎遠此刻倒是有了幾分迫人的氣勢,來往的婆子都紛紛避開。等到了偏房外面,只看到兩個小丫頭守着,看到幾人過來有些惶恐,忙上前問道:“幾位有何貴幹……”
羅慎遠心裡的預感越發糟,裡頭一點動靜都沒有。想到他探查過沈玉做過的那些破事,看着這兩個丫頭已經不想應付,語氣已經是嚴厲了:“滾開。”
兩個小丫頭都被他嚇了一跳,攔也沒攔住,羅慎遠冷着臉徑直地走了進去。
房裡正好傳來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羅慎遠一覺踹開了房門。就看到屏風翻到在地的香爐,還有壓在宜寧身上,正制住她的沈玉……
沈玉也沒想到突然有人闖進來,他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揪起衣領。他甚至沒能反抗這個力道,就被迎面來的拳頭迎頭痛擊。他掙扎着要反抗,但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拳揍下來。
程琅聽到屋內的動靜已經暗道糟糕,他轉過身,對身後的丫頭婆子一字一句地道:“今日之事,誰要是敢走漏了半句,就要小心自己的命了!”嚇得幾個丫頭婆子立刻跪地,那兩個小的已經是瑟瑟發抖。
宜寧頭疼欲裂,又抵抗不得。她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只是渾身發抖使不上力。只感覺到沈玉壓着她的手,在她的脖頸邊探索。突然就有人快步走了進來,一把離開了沈玉揍他,直到揍得沈玉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他才走過來,把她凌亂的衣衫整理好,伸手拿了旁邊的一件褙子裹在她身上。
宜寧看到是他。
是她的三哥。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那個救她的人。在祠堂罰跪的時候是,發高燒的時候也是。她對他屬於兄長的依戀之情非常強,不禁伸手就抱住了他,低低地喃喃着:“三哥……”
羅慎遠剛纔看到她衣衫凌亂的樣子,差點想把沈玉殺了。
她長這麼大……他自己都怕嚇着了她,從來不曾對她說過超過兄妹之外的感情。他也知道,宜寧把他當哥哥看。就算她已經不是羅家的孩子,兩人兄妹的身份都改不了。若是讓別人知道,他竟然對自己一手養大對的孩子產生什麼感情……他恐怕也別想混下去了!
但是現在他竟然什麼都不想管了。羅慎遠愛憐地把她抱起來,聽到她喊自己,他低聲地說:“三哥在這裡……眉眉,不要怕。”
宜寧揪着他的衣領,她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溫暖的味道,漸漸地安心了下來。眼淚卻不禁流了下來。
趁着她現在神志不清,他低頭吻了吻她的側臉。她不會在意到的。“沒事了,我不會放過他的,沒事了眉眉……”
他一把把她打橫抱起來,走出了門外。
程琅見到他抱着宜寧出來,臉色都變了!他走過來要問什麼,就聽到羅慎遠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現在也不想問你。沈玉在裡面,你先把他扣起來再說。”
他說完之後抱着宜寧徑直往前走去了。
程琅進去之後,就看到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沈玉,十分的茫然。
讓羅慎遠把他打成這個樣子,肯定不單單是因爲跟宜寧說了幾句話……程琅倒吸了口涼氣。好他個沈玉,居然真的幹出這等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