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這日天氣很好,萬里晴空碧藍如洗,少帝率領文武百官, 親自到城門外相迎。

陳敬宗騎馬跟隨在凌汝成身邊, 華陽的長公主車駕行在最前。

車駕停穩,吳潤走到車前,扶了長公主下車。

少帝的目光早已投了過來, 見姐姐一襲白色素服,未施脂粉的臉龐比離京時清瘦了幾分, 想到戰場上的艱苦與風險, 少帝不由地一陣心疼。如果他年紀再大些, 可以御駕親征, 就不用姐姐受這趟苦了。

都是先帝的兒女,因爲身份不同, 服喪的時間也不同。

譬如華陽,她是已經外嫁的女兒, 需要爲父皇服喪一年。

少帝作爲兒子,本該服喪三年,可他又是一國之君,哪裡能真的荒廢國事三年,所以新帝爲先帝服喪, 都是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就夠了。

早已除服的少帝, 今日穿了一件靛藍色的龍袍,面如冠玉, 身形修長,幾乎要與華陽持平。

華陽在弟弟身上看到了父皇與母后的影子, 論五官模樣,華陽就沒見過幾個比自家弟弟更俊秀的。

“弟弟長高了,穿這身可真好看。”

官員們離得還遠,華陽摸摸弟弟的肩膀,既欣慰又欣賞。

倘若弟弟上輩子沒有做那些糊塗事,華陽此時的心情還會多出幾分驕傲,只覺得自己的弟弟毫無缺點!

“姐姐又瘦了。”少帝細細打量姐姐片刻,完全出於關心地道:“日日風餐露宿,姐姐的臉也糙了些。”

她保持笑容,示意弟弟去慰勞凌汝成等將領。

少帝早爲今日慰勞衆將士做好了準備,暫且離開姐姐,步履從容地走向凌汝成。

他走了,以陳廷鑑等閣老爲首的百官方上前朝長公主行禮。

華陽道聲“免禮”,目光落在了公爹陳廷鑑身上。

大軍回來的遲,捷報早傳回京城了,陳廷鑑既然知道豫王等藩王已經束手就擒,自家老四也立了幾場戰功,便沒什麼可擔憂的,面容依舊儒雅溫和,一把長至胸腹的美髯也依然打理的井井有條。

“此戰如此順利,除了凌帥善於用兵,長公主親自督戰激勵士氣,同樣功不可沒。”

華陽笑道:“閣老謬讚了,我並沒有做什麼,全是將士們的功勞。”

這種場合,她不好以兒媳的身份稱呼陳廷鑑。

說完,她與百官一同走到弟弟身後,看着弟弟遊刃有餘地與每個將領說話,最後揚聲嘉獎十幾萬大軍。

待重新回到車上,華陽才叫朝雲拿出車裡備着的小面西洋鏡,一邊對鏡自賞,一邊皺着眉頭問身邊的兩個丫鬟:“皇上說我的臉變糙了,你們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真的?”

“公主莫急,皇上只是太關心你,光說您瘦了不足以表達這份關心,才絞盡腦汁擠出點別的,您想想,您不是在馬車裡坐着就是在營帳裡待着,根本沒有幾日在外吹過風,怎麼可能會變糙嘛。”

“是啊,咱們這次出行特意帶了一箱面脂,一次不差地用着,公主不信自己摸摸,您的臉比那剝了殼的荔枝還水嫩呢。”

朝雲笑,小聲道:“我們說的不管用,晚上您問問駙馬。”

華陽瞪了過去,不過也總算將鏡子放下了。

大軍留在城外,衆將領們跟着少帝進宮赴宴、領賞。

戚太后已經等待多時,母女久別重逢,免不得要長談一番。

華陽並沒有跟母后訴說自己一路的艱苦與不便,只說戰事,包括安葬在五朵山外的上萬將士。

戚太后嘆息道:“都是豫王、景王等藩王造的孽,倘若他們安分守己,我朝將士們又何必同室操戈。”

華陽想起上輩子河南諸王皆被廢的下場,稍微解了氣。

戚太后:“駙馬可有受傷?”

華陽:“捱了幾刀,不過這一路已經全養好了,母后不必掛念。”

戚太后失笑:“你這語氣,倒是看得很開。”

華陽想起陳敬宗那些無賴的時候,哼了哼。

陳敬宗剛受傷那幾天,她也日日揪着心,他吸口氣她都要看過去,後來發現好多次都是陳敬宗裝出來的,華陽就懶得理他了。

“母后,宮裡最近如何?”

“挺好的,朝事有陳閣老主持,一切有條不紊,前不久禮部也擬了幾個年號送過來,你弟弟選了‘元祐’,過完年就要用上了。”

本朝每個皇帝在位幾乎都只用一個年號,屆時百姓就會稱新帝爲元祐帝。

華陽想,上輩子弟弟用的也是這個,但她一定不會再讓元祐三年的那些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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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前朝的慶功宴結束,元祐帝才帶着陳敬宗、戚瑾一塊兒來乾清宮給戚太后請安。

因爲元祐帝還小,戚太后會一直隨着元祐帝住在乾清宮,直到元祐帝十八歲大婚親政。

陳敬宗是戚太后的女婿,戚瑾是戚太后的孃家侄子,兩個年輕的指揮使都是一表人才,且都在此次平叛的過程中立了戰功。

戚太后很高興,分別勉勵了幾句。

她讓戚瑾先回侯府,多留了一會兒女兒女婿,對華陽道:“駙馬征戰沙場,家中親人肯定都很惦記,等會兒你先隨駙馬回陳府看看,盡了子女的孝心再回長公主府服喪。”

陳敬宗忙道爲先帝服喪要緊,家裡不回也沒關係。

他客氣,華陽直接應了母后,再與弟弟說幾句,這就帶着陳敬宗出宮了。

陳敬宗隨她上了馬車。

本朝武官遇到喪事不必丁憂,但孝期的一些禮法還是要守的,譬如剛剛的慶功宴上,陳敬宗就沒有飲酒吃肉。

“皇上給了你什麼賞?”

馬車穩穩地走着,華陽隨口問陳敬宗。

陳敬宗:“要麼升官要麼賞銀,我年紀輕輕被先帝破格提拔爲指揮使,這官已經夠高了,皇上便賞了我三千兩白銀。”

華陽:“你能立功全靠二老養育栽培,等會兒別忘了孝敬二老。”

陳敬宗:“我的指揮使還是靠你的面子當的,我是不是也得孝敬你一份?”

華陽:“行啊,孝敬二老一千兩,孝敬我一千兩,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陳敬宗:“都說男人有錢就會變壞,你給我留那麼多,不怕我對不起你?”

華陽:“只要你不怕挨板子,隨你在外面胡來。”

陳敬宗挑眉:“挨頓板子就行了?我還以爲你會休了我。”

華陽:“具體什麼懲罰,要看你對不起我的程度。”

陳敬宗將她抱到懷裡,親了一口:“這輩子我最對不起你的事,應該就是剛成親那會兒的不講究了。”

華陽瞥他一眼,淡淡道:“你才二十多歲,現在就說這輩子也未免太早。”

陳敬宗:“行,等咱們七老八十了再來算這帳。”

華陽不置可否,拿帕子擦了擦臉上被他親過的地方。

她才擦完,陳敬宗又親了一下。

華陽忽然想起弟弟的話,漫不經心似的道:“你還真是不講究,最近我的臉被風吹糙不少,你也照樣喜歡親。”

陳敬宗愣了愣,看看她白白嫩嫩的臉蛋,再用帶着一層薄繭的指腹摸了又摸:“哪裡糙了?”

華陽不說話。

陳敬宗只當她瞎講究:“你這樣的叫糙,我們這些將士的臉豈不都成了樹皮?”

華陽瞅瞅他的臉,再試着摸了下,眼神裡就多了明顯的嫌棄。

陳敬宗:……

去年三哥送的兩大罐面脂早用光了,今年生辰在外面過的,也不知道三哥有沒有給他預備。

到了陳家,換上常服的陳廷鑑又帶着一家老小出來迎接尊貴的兒媳婦。

華陽與衆人打過招呼,對陳敬宗道:“你多陪陪父親母親,我先去四宜堂。”

如陳敬宗所說,他們倆早在老太太的喪中就一起偷過腥了,但在陳家衆人面前,華陽還是要恪守她此時當守的服喪禮法。

陳敬宗點頭,先送她回四宜堂,再來春和堂陪伴家人。

陳廷鑑、陳伯宗、陳孝宗在宮裡已經見過了,此時春和堂裡最想陳敬宗的,是孫氏。

孫氏拉着小兒子的手,就差要當衆扒掉小兒子的衣裳親眼看看心肝肉有沒有受傷。

陳敬宗:“我真沒事,您哭什麼哭。”

孫氏一邊抹眼睛一邊狡辯:“你出去一趟一下子給老孃賺了一千兩銀子回來,我太高興了!”

陳敬宗:“那您白高興了,我還真沒想孝敬您,是長公主非要我盡份孝心。”

孫氏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陳敬宗趁機坐回三哥陳孝宗旁邊。

婉宜幾個孩子都笑,多難見啊,四叔這麼大了竟然還會被祖母揍。

笑聲落下,陳廷鑑開口道:“行了,平安回來就好,長公主還在等着,你們趕緊回去吧。”

孫氏有些不捨,卻也沒說什麼,長公主還在孝期,沒了爹的女兒,眼下才是最叫人心疼的。

陳敬宗點點頭,臨走之前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兩位兄長。

都是親哥哥,誰看不懂他的意思?

等陳敬宗接了華陽重新來到正院,就見富貴懷裡多了兩個匣子。

陳敬宗接過來放到車上。

“這是什麼?”華陽好奇問。

陳敬宗:“大哥三哥欠我的生辰禮物。”

他依次打開匣子。

陳伯宗送的是一本兵書,陳孝宗送的是兩大罐面霜。

陳敬宗很是嫌棄:“三哥這人,自己跟女人似的用這種東西,竟然也想我學他。”

他一副死都不會用的語氣,華陽想起的卻是他身上與臉上完全不同的觸感。

她笑了笑:“等三哥老了,大概會同父親一般風度翩翩,你,可能真就成了老樹皮吧。”

陳敬宗:……